闻朝点头:“我曾经,死在了那个世界。”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而蜷在他怀里的蛇却突然颤了颤尾尖。
“在我死之前,就已经知道师尊了,那时我好不甘心,就在想,无论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让我活下去。然后,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不仅活下来了,还……还来到了师尊身边。”
他说着,眼中似有奇异的光彩:“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尊表达,我能待在他身边到底有多高兴……现在我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这片天地间行走,我也想让师尊跟我一样,我想治好他。”
青梧看着他,心说那你可太小看你师尊了,以为晏青崖那个家伙腿受伤就不能到处乱跑了吗,他现在可就在你胸口趴着。
他可怜的小师侄,心思还是太单纯,想让师尊拥有自由,师尊可时刻想着剥夺你的自由。
白蛇覆满鳞片的脸上并不能显露出表情,但它已经将自己的身体系成了一个扣,以表明情绪有多激烈。
闻朝:“所以我去三妖窟,就是为了给师尊找药——一种叫银枝玉叶草的仙药,小师叔有听说过吗?”
青梧在自己脑中海量的信息里搜寻一圈:“没有。”
“……小师叔也不知道吗?”
这也太奇怪了。
“不要紧,既然你知道它生长在妖界,我们去打听便是,”青梧说着冲前方一挑下巴,“我们到了。”
他抬高音量:“大家抓稳,要降落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三只雪鸮齐齐扇动翅膀,巨大的身形撞破云层,开始高速俯冲。
闻朝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连忙矮身趴在鸟背上,把脸埋进柔软的羽毛里。
一段时间之后,失重感突然缓解,雪鸮平稳地滑翔落地,安全抵达。
承衍第一个从鸟背上滚下来,扶着树干弓起身:“呕——”
弟子们接二连三,跌跌撞撞地下了鸟背,个个面色铁青,双眼无神,好像魂儿已经在高空中吹散了。
青梧满脸笑意:“哎呀哎呀,你们一个个的身体素质怎么都这么差,我这可是扶云派最平稳的坐骑了呢。”
闻朝最后一个下来,他状况倒是还好,除了腿有点软以外并无其他不适。趁着其他人都在休息,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此处山清水秀,放眼望去皆是碧树葱茏,细听能听到远处潺潺的水声,高低起伏的山峦像是蛰伏的兽脊,平静之中隐隐透出一丝危险。
承衍瘫坐在地:“不行了,我不行了,我师父他老人家是怎么做到……搭乘你这雪鸮还面不改色的,太强了,真的太强了。”
青梧用力拧他的耳朵:“快点起来,你看看你风鸣师弟,人家可是一点事都没有呢。”
闻朝没理会这群“晕机”的家伙,他往旁边走了两步,看到丛生的杂草中有一块破破烂烂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仙人止步。
“小师叔,”他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看起来,妖界不太欢迎我们。”
“自然不会欢迎,不过欢迎不欢迎我们都要进去,”青梧伸手往前方一指,“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闻朝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最远处的山丘上影影绰绰,似乎是一座城。
他不禁惊讶:“我们不是要去三妖窟吗?”
青梧:“那是妖界著名的千幻城,千幻城之下就是三妖窟,要想进去三妖窟,就必须先进千幻城。”
这么麻烦。
他还以为三妖窟只是一个山洞,进去就能拿到银枝玉叶草呢。
闻朝抬脚就往前走:“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进城吧。”
“等一下,”青梧把他拉了回来,“这样进去,绝对会被他们赶出来——我们需要借你身上的魔气,掩盖一下仙气。”
“怎么掩盖?”
“用你的血,抹在我们额头上。”
他话音刚落,原本安安静静缩在闻朝怀里的白蛇突然窜出来,爬到他肩头,冲着青梧发出不善的嘶嘶声,用眼神向他传递“敢让我徒弟放血,你是不是活腻了”。
青梧耸肩,满脸写着“有本事就打一架,我还不怕只有元神在这里的你”。
闻朝并没察觉到他们的眉来眼去,他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把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从伤口中涌出,他肩头的白蛇狠狠抽搐了一下。
闻朝指尖蘸着血,轻轻抹在小师叔额头:“像这样吗?”
“对,辛苦师侄了,麻烦给其他人也抹一下。”
闻朝又给其他弟子一一抹上自己的血,然而他入魔之后自愈能力变得极强,才抹到一半,伤口便已自行愈合,不得已又割了一刀。
普通修仙者的自愈能力并没有这么强,他这具躯体,已经接近魔化了。
白蛇抖得更狠,看向青梧的眼神几乎结了冰。
他都不忍心伤他徒弟一根头发,这群人居然……居然……
这一行十个弟子他全都记下了,等他们回去,他非要把这群家伙全罚到清心阁抄书。
尤其是那个叫青梧的,他要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收拾他。
同行的弟子有一位女修,闻朝最后走到她面前,把自己的血抹在她额头。
他指尖无比温暖,那位女修看着他,只感觉耳根发烧,飞快地捂住自己的脸颊,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风鸣师兄,你……”
她声音太小,闻朝没听清楚,疑惑道:“你说什么?”
“我……我说,风鸣师兄又帅又温柔,让人好……”
她“心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忽然感觉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朝自己投来,冷得简直像扶云峰上终年不停的朔风、终年不化的积雪。
白蛇停在闻朝肩头,乌黑的眼中幽深一片,居高临下地冲她吐了吐鲜红的信子。
女修被吓得连退数步:“没、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闻朝一头雾水:“啊?”
女修慌忙躲到一块大石后面,抚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那白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那蛇的眼神,那么像……像他们掌门?!
青梧无比敏锐,瞬间捕捉到字里行间的怪异,脑子里飞快地划过“你既然知道镇派灵兽没丢为什么不说非但不阻止我们找新的灵兽还让风鸣把孟在渊扔回妖界是不是你看孟在渊不顺眼觉得他在跟你抢徒弟你这变态可真是占有欲爆棚了”。
第36章 第 36 章
青梧捡起狐妖的内丹, 居然是黑色的,他看着就觉得恶心,顺手丢给闻朝:“太脏了, 不能炼化, 你留着吧, 没准哪天会用到。”
他说着在袖子里摸了摸, 又扔过来一样东西:“还有这个。”
闻朝全接住了,发现第二件“东西”是之前跟随了他一路的白蛇。
这蛇……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他身上爬走的。
白蛇顺着他的手臂迅速游走到肩头, 蛇信快速吞吐,随后疯了一样开始蹭他的脸。
闻朝本能往后躲:“你……你做什么?”
“让它蹭吧, 它可喜欢你呢,”青梧挑起一边眉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动物都喜欢标记地盘, 它这是在用它的气味掩盖狐妖留下的气味。”
晏临:“……”
闻朝也没细想这话中的含义,许是吸入了太多的雾气,他现在脑子还有些迟钝,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蛇身,安慰着它:“小师叔,你就把狐妖这么放走了, 没问题吗?”
“我已经毁了他的灵根, 他这辈子都不能再修炼了,很快就会因寿命耗尽而死。”青梧仔仔细细地把手上的鲜血在狐狸尾巴上擦干净,笑容春风般和煦, “早就跟大师兄说了, 杀妖不要那么残忍, 让它们自然死亡不好吗?嗯……这条尾巴, 就带回去当战利品吧。”
闻朝听得心惊肉跳——这……活拔狐狸尾巴,和砍下恶蛟的头,似乎也差不到哪去吧?
这师兄弟两个,都是一顶一的狠角色。
还是师尊好,师尊虽然表面上冷,实际还是很温柔的。
白蛇盘在他肩头,盯着他颈间被掐出的淤痕,乌黑的眼中一片晦暗。
许是狐妖在下手时动用了妖力,闻朝颈间的伤痕并没能自行恢复,随着时间推移,淤青愈发清晰起来。
才刚出来就受伤了。
等他回去,一定要禁止他再次离开扶云峰。
白蛇不快地吐着信子,忽然它抬起头,视线定格在闻朝脸上。
魔纹……之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闻朝没留意到白蛇的眼神不太对劲,他随手把狐妖内丹收进储物空间,问道:“小师叔,那狐狸到底是男是女?”
“公的,不过我已经顺手把他骟了。”青梧忽然凑近,用眼神冲他丢出几朵桃花,“我救师侄于危难之中,师侄不考虑一下以身相许吗?”
白蛇立刻发出嘶嘶声:[你是领队,保护派内弟子是你的责任。]
“小师叔说笑了,”闻朝无奈道,“就别打趣我了,我们还是快点找到其他人吧。”
“……好吧,”青梧非常扫兴,顺手丢给他一瓶药,“清心丹,可以解雾气的毒,你把药吃了,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把他们拎过来。”
闻朝乖乖服了丹药,再打量四周,发现已全然不是之前的景致了,偌大一座千幻城凭空消失,他们脚下是空荡荡的山丘。
青梧很快把其他失散的弟子全召集回来,为他解惑道:“千幻城本身就是狐妖的幻术,但你之前看到的那些妖却是真实的,他们尊称狐妖为‘城主’,为他做事,并从中谋取利益。”
“什么利益?”
“猎物。小妖们用各种方法将猎物带到千幻城,而狐妖使用幻术让猎物在极致的快乐中死去,心甘情愿被吃掉。他们认为只有这样,得到的力量才是最纯粹的,这是他们奉行的信仰。”青梧冲他眨眨眼,“而他们的猎物是指……普通人类,或者,修真者。”
闻朝皱起眉。
青梧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脚踹向倒在一边的承衍:“快点起来,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弟子,你们是怎么拜入扶云派的?明年的弟子海选,我定要让师兄提高标准。”
承衍被他拎了一路都没醒,还在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这会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做了个举杯的动作:“风鸣师弟!来,干!”
青梧又踹了他一脚:“丢人玩意,等回去我就告诉你师父,让他赶紧换个徒弟!”
承衍被踹得一个踉跄,终于彻底清醒了,他抹一把脸,瞪圆了眼睛:“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和风鸣师弟喝酒吗?”
闻朝叹口气。
看来其他弟子都还安好,只有他自己遭遇了狐妖的本体,还差点丢了性命。
他的魅力就有这么大?好像自从他穿书,就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在他身边打转。
原著里明明不是这样写的,莫非他穿了一本假书?
横七竖八躺倒一地的弟子们纷纷转醒,捂着脑袋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梧咳嗽一声,板着脸道:“都安静点,我宣布,本次试炼对抗狐妖环节,除了风鸣和霁岚,你们其他人,全都不、合、格!”
霁岚是队伍中唯一的那位女修,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和风鸣并列,居然脸红了一下,小声道:“其……其实我也不合格,是风鸣师兄救了我。”
承衍捂着自己被踹疼的屁股:“为什么不合格啊小师叔,总得给个理由吧?”
“你还好意思问?”青梧并没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就给他好脸色,“狐妖的幻术,是由你们内心决定的,九尾狐妖最多能同时幻化出九个个体,会变成你们渴望的东西来诱惑你们,或者变成你们畏惧的东西来吓唬你们。而你们没能勘破这是幻术,没能从幻觉中苏醒,要是没有我在,你们想今晚都变成狐妖的猎物吗?”
听他这么说,弟子们纷纷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
霁岚捂着自己胸口——她遭遇的幻术……是一条白蛇,她看到自己被白蛇活吞下肚,硬给吓醒的。
闻朝仔细思考着青梧说的话,如果说幻术是内心的“渴望”和“恐惧”,那么他看到承衍和青梧被杀是恐惧,看到师尊……是渴望?
他在渴望师尊什么?
他确实把师尊当成精神支柱没错,毕竟那是支撑他和疾病抗争了一年半的人,可狐妖还说他内心在眷恋爱慕着他,这又是从何而来?
他不是只把师尊当成一份情感的寄托吗?
等等,情感寄托……
他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之前小师叔给他的话本,顺手从储物戒里掏出来,翻了几页。
耳边掠过一阵风,青梧悄无声息地停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风鸣师侄,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看话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