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萧本来被一群拍马的人烦得要命,无意中瞧见晏为明推着一个人进来,视线落在那轮椅上披着大氅的人身上,突然一愣,呼吸都险些停住了。
晏为明道:“哥,到了。”
晏行昱淡淡睨了常萧一眼,手中佛珠轻轻拨动。
常萧被他这清绝的一眼看得如梦初醒,立刻挥开身旁的人,快步走上前,笑着掩藏住方才的失态:“为明到了。这位是大公子吧,常萧有礼了。”
他说着就要靠过来,晏为明却直接隔开他,蹙眉道:“我哥不喜别人靠近他,你别离这般近。”
常萧忙后退几步,笑着道:“是我失礼了。”
晏为明自从被骗走了银子后,已经不打算和他玩了,他也懒得和常萧周旋,直接道:“既然我们到了,那就开始玩投壶吧。”
常萧本来还想再坑晏为明一把,反正就晏为明那高傲的性子,就算输了钱也不会告知相府,肯定会打碎牙齿和血吞。
只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晏为明的兄长——那传说中的灾星竟是如此绝艳的人物。
众人在布置的空当,晏行昱一直端坐在轮椅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佛珠,眉目间一派淡然,仿佛自成一隅,和周围喧嚣格格不入。
周围的人不自觉地将视线往他身上飘,晏行昱也不在意,他拨了一会佛珠,偏头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阴沉,似乎是要下雪了。
晏行昱突然蹙眉。
晏为明低头问他:“有风哎,哥,要关窗子吗?”
晏行昱摇头:“不必,尽量早些回去。”
常萧悄悄走到一旁,低声对侍从吩咐:“去准备些烈酒来,待会晏为明输光了钱,就让司射寻个缘由让他兄长代他喝酒。”
侍从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般胆大包天:“那可是丞相公子……”
常萧道:“不受宠的灾星罢了,相府不会为了他出头的。”
他说着,再次不受控制地偏头看了那“灾星”一眼,不知怎么的脸都红了。
侍从见他执意如此,忙领命下去了。
片刻后,投壶的司射推来一扇寒梅屏风,挡在中央。
常萧彬彬有礼,余光一直在往晏行昱身上瞥,道:“此次换个比法,隔着屏风盲投如何?”
晏为明知道“他哥”黑暗中也百发百中的箭术,哼着道:“盲投就盲投。”
“他哥”不怕!
晏行昱:“……”
他哥现在连规矩都没摸清楚,还是有点怕的。
晏为明毫不拖泥带水,根本不管常萧想要和他哥多说话的心思,催促着他开始。
司射出言说开始。
常萧先起身,拿着箭矢站在屏风后,抬手一掷,只听到一声闷响,箭矢插入了壶中的赤豆中。
司射道:“入壶了。”
周围一阵喝彩。
晏为明撇撇嘴,扭头开心地拿了一支箭矢递给晏行昱,满脸写着“哥你快发招杀了他们”。
晏行昱:“……”
晏行昱只好试探着捏着箭矢,估摸了一下距离,将箭矢投了出去。
屏风外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箭矢触碰到壶的声音。
很快,司射道:“入壶。”
只是这次确实极其凶险,若不是壶中有赤豆,那箭定会飞出去的。
晏行昱差点丢了五十两,皱着眉头,拨弄佛珠的手极快。
常萧暗中瞧着,心中一阵欢喜。
晏为明昨日吹嘘的果真是假的,这美人一看就是初玩投壶,第一支误打误撞才入的,他现在越来越心烦,等会就会越来越手抖,更是很难投中。
常萧十分擅长玩投壶,第二支箭轻轻松松就中了。
晏为明担心司射是常萧买通的,气势汹汹去屏风后看。
常萧趁着这个机会,拿着一支箭矢走到晏行昱旁边,将箭矢递给他,淡淡道:“公子。”
晏行昱正要接过,常萧却紧拽着箭矢,笑着献殷勤:“公子应是第一次玩投壶,我先让公子三支箭矢可好?”
晏行昱抬眸看着他。
有胆子骗丞相小公子的人并非是良善之辈,晏行昱看着他的眼睛,瞧出来那掩藏不住的觊觎和势在必得的自信。
晏行昱微微歪头,觊觎?
觊觎什么?
银子?
那这三支箭可不能要,指不定有诈。
想到此人盯着他银子,晏行昱眉头紧皱,对他更不喜了。
他正要开口,心口突然泛上来一股古怪的感觉。
那感觉太过熟悉,晏行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本能想要去找针封住腿上的经脉。
但才刚动作,未关的窗户外一阵寒风吹来,将他肩上垂的一缕墨发吹到了脸侧。
乌发拂过雪白如玉的脸颊,缓缓垂落,晏行昱偏头看了一眼窗外。
已经下雪了。
常萧正等着晏行昱回答,突然感觉手中的箭矢一动,接着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直接夺过去。
常萧一怔。
方才还满脸清绝绰约的美人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
他懒洋洋支着下颌,如玉的手指随意绕着肩上的那绺发,漂亮的眼眸中浮现一抹极其违和的邪气,眼底的泪痣仿佛沁了血,鲜艳欲滴。
仿佛在一瞬间换了个人似的。
荆寒章勾着唇,笑着问:“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第24章 神医 【三更合一】荆寒章一脚踹了出去。
荆寒章本来在南书房被林太傅抽查背书, 耍了好几次无赖都没能逃课出宫,正在烦躁之际,突然就被换了过来。
荆寒章悲喜交加。
悲的是他又要在病恹恹的壳子里喝苦药了, 还没蜜饯;
喜的是不必背书, 还能替晏为明那小蠢货摆平麻烦。
荆寒章扫了一圈周围, 瞧见投壶应当刚刚开始,晏为明还在那中气十足地哼哼, 应该是还未输一局,这才放下心来。
喝药就喝药吧,反正不用背书就成。
荆寒章懒散地将手中箭矢把玩着, 那细长的箭矢在他手指上几乎能转出花来。
看到他这副姿态, 方才还色胆包天的常萧不知怎么,突然就没了胆子。
就在这时,晏为明气势汹汹地跑了回来,护崽似的张开手挡在荆寒章面前, 瞪着常萧:“都说了别靠近我哥!”
常萧顺势后退半步,含笑着道:“为明别生气,我只是看大公子好像是头一回玩投壶,想……”
“想什么想?”晏为明平时总和他混在一起, 隐约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瓮声瓮气地打断他的话,凶巴巴道,“我哥百发百中!就算是第一次玩投壶也能赢你!”
常萧看了荆寒章一眼。
轮椅上的少年还在懒洋洋地把玩着箭矢,宽袖轻轻往下垂落,露出一只手都能圈过来的纤瘦手腕——那双手瞧着连拿箭矢都费力,恐怕再掷几箭就没力气了。
百发百中?
常萧心下有些好笑,方才第一箭若不是放了赤豆, 定是不能入壶的,晏为明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这般自负?
常萧退到一边,示意荆寒章投壶。
荆寒章一直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室之人就算被保护的再好,也不能保证不受半分算计,常萧眼中的小算盘荆寒章一眼就瞧了出来。
他只当没看到,手指灵活地勾着箭矢转了两圈,根本看也不看,随手往屏风后投去。
一声脆响,箭矢再次擦着壶的边缘,险险插在赤豆中。
晏为明扒着屏风去看,看到箭矢插的这般凶险,呼吸都差点吓停。
他哒哒哒跑回来,背对着常萧朝他哥拼命使眼色。
“哥!哥你那天晚上的百发百中呢?!快快快杀了他们啊!”
荆寒章:“……”
荆寒章瞥他一眼,没吭声。
常萧心中嗤笑一声,心道果真如此,这次的箭矢比第一支还要凶险,下一支八成中不了。
继续第三箭,常萧故作潇洒,一举一动皆是风度翩翩,优雅地将箭矢完美投入壶中后,周围一阵欢呼。
他带着点得意地偏头去看荆寒章,却发现小美人根本看都没看他,正在和晏为明说着什么。
常萧:“……”
常萧突然有些气闷。
荆寒章道:“你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还有五十两吧。”晏为明苦着脸,就算再傻也看出来他哥好像不怎么会投壶了,他垂头丧气道,“哥你是不是只会弩,不怎么会投壶啊?”
荆寒章哼笑一声:“你哥我什么不会?”
晏为明却不敢再没心没肺地全信他了,哭丧着脸在那算银子。
他大意了,弩和投壶手感不一样,他哥之前没投过壶,肯定是不顺手的。
荆寒章却没管晏为明,拿着箭矢再次随手地往屏风处一抛。
这次,极其明显地听到一声箭矢落地的声音。
司射道:“未中。”
晏为明吓得蹦起来,连忙跑过去,发现果真没中。
荆寒章撑着下颌,懒洋洋地看着脸上喜色都掩不住的常萧:“你们一支多少银子?”
投壶的规矩都不太相同,常萧现在根本不缺钱,他笑着道:“公子初玩投壶,脱壶是正常的,这次就不算银子了。”
被常萧请来的司射在一旁道:“第一局不可丢了彩头。公子若是赏脸,可以酒代之。”
说着,一旁的侍从将酒杯端了过来。
荆寒章似笑非笑:“若是公子我不赏脸呢?”
常萧和司射皆是一怔。
晏行昱看着温润如玉,又是在寺庙长大的,他们还以为十分好拿捏,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呛了过来。
荆寒章揪着晏为明钱袋的穗子甩了甩,睨着常萧的眼神全是冷意,他皮笑肉不笑:“五十两银子就想换丞相公子陪酒,常大人倒是会做生意。”
常萧一僵。
这声常大人叫的,未免太过讽刺。
荆寒章直接将钱袋子抛给司射,淡淡道:“拿着吧,我相府还没到五十两都输不起的地步。”
司射接过钱袋子,看了看常萧。
常萧被这么甩脸色,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晏行昱就算再不受宠,身份地位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只好强颜欢笑:“公子说的是。”
他说完,瞪了司射一眼,道:“什么彩头不彩头的,冒犯了公子你有多少条命都不够丢的!”
司射见状也连忙告罪讨饶。
荆寒章随手一挥,没有多计较。
这个常萧倒是有些小手段,知道不能自己亲口出这种话,寻了个枪使。
晏为明回来后看到自己的钱袋子在司射手中,委屈得差点哭了,但在外人面前只能强行忍着。
他站在荆寒章身边,一脸“不就是输一局吗,我不在乎”的模样。
昨日听过他吹嘘“晏行昱”多么多么厉害的纨绔子弟见状都偷偷笑了起来,晏为明无意中扫见,脸都有些臊得慌。
方才被荆寒章直接呛了过来,周围的人都瞧着,常萧脸色有些难看。
若说之前他还想着和“晏行昱”打好关系留下个好印象,现在却全无这个打算了。
他要用投壶将这个高傲的人输个彻彻底底,在他面前再也做不得那般倨傲的模样。
常萧拿出第三支箭,正要投壶,荆寒章却突然开口道:“若是一支一支地投,要比到什么时候?”
常萧动作一顿。
荆寒章看了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雪,知晓这病秧子的身体若是吹了风,怕是又要在榻上躺许多日了。
“一局定胜负吧。”荆寒章蹙眉,道,“我还等着回去。”
常萧狐疑地看着他:“一局?”
荆寒章点头:“嗯,就十支箭,谁投的多便胜。”
包括常萧在内,在场的人都在心中嗤笑起来。
就方才那荆寒章那生涩的投壶姿势,若是比定是输个彻底,他到底拿来的底气提出来一局定胜负?
就连晏为明都没他这么狂妄吧?
晏为明也没有,晏为明都吓呆了。
他连忙扯着荆寒章的袖子,急忙道:“哥,冷静啊,方才你三支箭你都没百发百中,更何况十支了。”
晏为明都要小声哀求了:“为明实在没银两了,若是十支再输了五百两,爹肯定要打断我一条腿,到时候哥的轮椅还得借我。”
荆寒章:“……”
荆寒章差点被他逗笑。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也对。”
晏为明还以为他改变主意了,连忙一喜。
只是还没喜完,就听到荆寒章说:“那一千两一局,如何?”
常萧:“……”
晏为明:“……”
晏为明眼前一黑。
五百两打断一条腿,一千两他双腿都得被打断,到时候真的要借他哥轮椅了。
常萧打量着荆寒章,不明白为什么他都不会投壶,却这般自寻死路,将一千两随随便便打水漂玩儿。
难道方才他在藏拙?
可是也不对,那三支箭每次都十分惊险,就算藏拙也不能到这么精确的地步?
再说一个在寺庙长大的人,哪来这样的准头?
常萧陷入了沉思,荆寒章见状,慢条斯理地道:“若是我输了,你端来多少酒,我全都奉陪。”
常萧猛地抬眸。
荆寒章一看到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礼部侍郎之子竟然真的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连丞相公子都敢算计着灌酒?
荆寒章眸中更冷了。
常萧看了他半天,才低声道:“好。”
荆寒章笑容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