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得上惨白的肌肤被粗暴地撕裂,肌肤下的血肉也被尖利的爪牙剖开,阴森的肋骨暴露在空中,血管崩裂,这些能够被成为人的肉体组织的东西都被毫不容情地破坏
——然后露出伪装下的真实。
零号病人是鬼怪,他在本质上,和窗户外边游荡在夜色庭院中的畸形生物们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的骨骼不是白色的,而是烧焦后方才有的焦黑;他皮下的血肉也不是正常的肌理与细胞,而是一层钢铁一样冷硬的胶质物体裹挟着烧焦的肉干。
唯有他的鲜血是猩红的、滚烫的——和他喝下去的糖浆是一样的。
他的胸腔中,没有心脏。
对啊,当然不存在了,毕竟被吃掉了。
妈妈在生下它后死掉了,妈妈告诉它要去治病,于是它捕食着人类吃掉了他的心脏。
属于人类的肉体被鬼怪吞噬,但是充满了不甘怨恨与执念的灵魂却得不到安息,一边是混沌只剩本能的意识体,另一边则是满是执念不愿屈服的意志。
两者相互吞噬、融合淬炼,最后剩下的那个个体,就成为了协和慈爱医院的零号病人。
零号伸手抠挖着空荡荡的胸腔,那双清澈的眼眸第一次蒙上鬼蜮天空般灰沉沉的阴翳。
原来如此,我已经不是虞舟了……我现在,是鬼王。
我不是生病了,我只是死了。
零号粗暴地捞起血泊中的血肉,将它们强硬地塞回胸膛中,皮肤自然而然地就重新缝合在一起,甚至连疤都没有留下。
然而这看似健康的胸膛,却冰冷得令人绝望。
虞舟抬起头,看到了靠在墙边的那幅画。
火焰跳跃在隧道里,那样疯狂暴戾,它们灼烧着一切,也烧毁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良久后,他捡起了血泊中的画笔,踉踉跄跄起身,给火焰添上了最后一笔。
火焰的部分,完成了。
—————
门诊大厅最五楼唯一的一间病房再次打开了门。
零号病人站在门口,小心地将门关好。
纯白色的小房间里是他珍藏的宝贝,不能给别人看见。
他不再拥有温度,他甚至还丢失了姓名。
但是姐姐还是暖的。
姐姐的铭牌上还留着“宣轲”这个名字。
姐姐只是因为斩杀鬼王而被扣留在鬼蜮中,他没有真正的死去,只是以介于人类鬼怪之间的状态奇异地“存在”着。
零号在昏暗的走廊中一步步走到楼梯口,他伸手握住了扶梯,袖口松松搭在手腕上——他的手臂随着他身躯的变化而增长了,曾经棉质条纹服对他而言过长的袖子如今倒是很合身。
他拐过楼梯走入黑暗的长廊,这道长廊通向住院大楼。
走道上昏暗的灯光不能给他留下影子,反光的玻璃上也无法为他勾勒倒影。
长长的走廊也很快就到了头,住院大楼中也传来嘈杂的声音。
怪物的嚎叫,男孩的哭声,以及血液迸溅肉体落地的声音。
零号拐过了一个拐角,停留在还算亮堂的楼梯口。
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男孩的哽咽声终于消失了。
浑身是血的男人闯入了零号的视野,他拦腰抱着一个昏厥的男孩。
零号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俯视,以男人的敏锐,他当然不会忽视来自上方不善的目光,他猛得抬起了头,同时反手握住了透明的刀。
琥珀一样的双眸在昏暗的楼梯间与熟悉又陌生的视线不期而遇,两人同时从彼此的双眼中看到了各自如今的模样。
看到这样出乎意料但又仿佛在情理之中的鬼王,男人微微皱了皱眉。
零号垂头看着这个狼狈但充满了生命力的男人,他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扶手,这声音在死寂的楼梯间格外清脆。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楚恒,零号突然就很想笑。
于是他也就轻轻地笑出了声。
“楚恒,好久不见啊。”
“……你怎么还是这样,毫无长进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大修。
这个世界其实结局和开头是搞好了的,就是中间衔接出了问题,自我感觉这几章没有连好,楚恒情感表达有点硬,但是修了几遍都不满意……这种感觉就和想打饱嗝儿或者喷嚏然而怎么都打不出来一样……【痛苦.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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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粥:离婚?!问过我了吗?!!还想求婚?你做梦!!!
第二百章 双刃裂鬼蜮一二十八
我爱你,你不知
昏暗的楼梯间内一片死寂,唯有血液滴落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楚恒抬头看着楼梯拐角处的男人——他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样貌,与记忆中的那个人越发相似。
“虞舟。”楚恒抿了抿唇,“你终于醒了。”
虞舟单手扶在楼梯扶手上,闻言又笑了笑:“怎么?你这是在向我求助吗?真难得。”
“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虞舟了,请换一个称呼吧。”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楚恒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了解虞舟,而能够让这个男人说出放弃名字的话,那么只能是因为局面已经糟糕到不可挽回了。
楚恒:“虞……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虞舟垂眸,神色玩味地看了看楚恒的腰包:“我有什么打算?我觉得这个问题应当请你先回答——你的武器竟然选择了刀吗?我以为你会去学双刺。”
楚恒:“……”
楚恒:“那真是很抱歉,我认为刀更适合我。”
类似这样的对话完全没有意义,而且时间有限,虞舟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自己自从成为鬼王后就满心横窜的戾气。
“我已经失去了名字……但是小宣还没有,他虽然留在鬼蜮中,但却不算被鬼怪杀死。”
楚恒双眼一亮。
没有失去名字就说明并不是完全被同化为鬼怪,而且按照虞舟的意思,前辈难道有机会离开鬼蜮吗?
“离开鬼蜮是不可能的。”虞舟的表情毫无波澜,“他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烙印,只能够隐藏在……‘里世界’里。”
“‘里世界’?什么意思?”楚恒迅速抓住重点,虞舟如今死而复生定然接触到了许多鬼怪才能够得知的鬼蜮信息,鬼蜮对人类来说一直都是谜题,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真相,楚恒也不例外。
“……‘里世界’就是——”
虞舟说到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猛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脸,而就在刚才那半句话的功夫里,他的左脸面皮突兀地消失了,露出了面皮下的肌腱和血肉。
楚恒大惊,下意识握紧了刀。
良久后,虞舟的面孔恢复了正常。
而这一场变故,立刻带走了虞舟身上仅剩的那么一点属于人类的精气神,他再度向楚恒看来的时候,与其他鬼王的眼神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你也看到了。”虞舟保持着声音的平稳,“我不能说,但是你迟早会明白。”
“你得到的信息足够了,真相不是什么好东西,当你窥探深渊,深渊也就注意到了你。”
楚恒:“……多谢。”
“谢什么?不需要。”虞舟翘了翘嘴角,“我可是十分期待你探索到真相的那一天,因此还请继续努力,不要死得太早了。”
楚恒:“……哦。”
虽然这人秉性不改,但是怎么说两个人好歹认识一场,楚恒问:“你有没有需要我帮你做的事情?我指的是人类社会。”
虞舟漫不经心:“需要做的?我的父母亲人已经逝世,长生由你继承,人类的世界……与我何干?”
楚恒难得的没有再说什么。
他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虞舟的确是他的劲敌,但他也是他的前辈,这样一个人突然来对他说出预兆一般的遗言,在可见的结局前还直接为他揭示了鬼蜮世界的冰山一角……
复杂的情绪汹涌,让楚恒这个见惯生死离别人性善恶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虞舟黑沉沉的双眼紧紧盯着楚恒,人类身上鲜活的气息诱人无比,那一刻虞舟的心中有无数恶意激荡而起,又迅速地沉淀下去。
虞舟终究是移开了目光:“你身上应该有带着切断联系的道具。请把它给我。”
楚恒皱了皱眉:“我需要用它接触前辈和鬼蜮的联——”
“我知道。”虞舟略有些不耐烦,勉强微笑着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但你不能立刻解除,把控制权让渡给我。别问我为什么凭什么这些问题,问了也没用,这里是我的鬼蜮。”
楚恒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协和慈爱医院是虞舟的鬼蜮,他想要做什么都只是举手之劳,就算他不怀好意,此时杀了他也是轻而易举,更不要说抢走道具了……让渡使用权又不是什么大难题。
楚恒从腰包里摸出了那么暗红色的小本本。
他先说了使用条件需要台词:“先生,请您考虑一下离婚。”
虞舟的微笑开始逐渐消失。
“这是使用效果需要,接下来我把使用权给你。”楚恒勉强解释了一下,紧接着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
“你老婆真棒。”
—————
这注定是一个乱糟糟的夜晚。
缪宣蹲在门诊大厅的资料室里,感到头秃。
他身边的地板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堆资料,巨大的墨绿色柜子里空无一物。
既然已经决定了目标,而缪宣又不愿意再在这个世界中滞留,那么就是时候想办法去刺杀零号病人了。
但零号病人有着十倍血条而且能够掌控鬼蜮,因此在正面硬扛上他是无敌的。
考虑到目标一定是能够被杀死的人物,于是缪宣开始玄学猜测,结合一下荆轲姐姐的简单要求:“勇”大概是鼓励他在十倍血条前不要怂,“慧”和“敏”应该就是让他智取。
所以说还是要迂回一些,侧面攻击。
缪宣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都没有停止搜索信息,但是门诊大厅是零号病人的老巢,缪宣怀疑他在这里做什么都会被监视,一直以来也不敢到处乱走。
毕竟他第一天到来的时候不过照了照镜子,零号就能立刻绘画出他的容貌。
门诊大厅的地形并不复杂,简简单单五层楼,每层楼里只有一条走廊和零星几间房间,二楼有一个资料室,其他的房间上都标着甲区病房的编号。
协和慈爱医院里总共有两处资料室,一处在综合大楼,另一处则位于医生止步的门诊大厅。
毕竟大多数恐怖游戏的剧情都会被记录在纸质文件上,资料室绝对是不能放过的好地方,假如能找到零号病人的病情档案,那么一切问题应当都能迎刃而解。
综合大楼的资料室早就被人类医生翻了三四次,缪宣看过那里的目录总纲,里面堆积着数不清的护士与病人的信息文件,而且大多残缺不齐。
护士与病人都是鬼怪,更新换代还快速,因此信息碎片又多又杂,缪宣不觉得零号病人的档案会被归类在那个地方。
缪宣眼馋门诊大厅的资料室很久了,愣是没能实践出真知,直到他等到了今夜。
缪宣原本只是碰运气来找零号,但偏偏今夜零号病人真的不在门诊大厅中,不仅如此,他的房间里还满地的血腥。
这巧合来得太巧了,虽然明显有问题但是机会难得,缪宣也顾不得这么多,零号病人的病房也来不及细看,匆匆往楼下跑后物理开启了资料室的门。
资料室就是一个陈旧的小房间,里面放着老式的巨大墨绿保险柜,,
缪宣把满是灰的柜子通过物理输出撬开,一份一份浏览里面的资料。
这里的资料非常多,足足填满了一人高的大铁柜,文件倒都是完整的,只不过看内容标题似乎没有一样和协和慈爱医院有关。
从最厚的大板砖《绘画的基础方法》到薄薄的《花卉种植技巧》,从纯色无标题的绘本到剪报合集一样的笔记本……零七八碎什么都有,然而就是没有病人档案。
文件箱中甚至还有一份地图……缪宣抓起来看了看,发现它记载的似乎是一个名为京市的市区。
图纸有一些年份了,画面上似乎有重影,不好分辨上面的字迹。
地图上的字迹还都是手写体,字体很漂亮,和缪宣接受了记忆包后得到的制式书写体完全不同。
除了字迹外,地图上还有各种水彩笔划出的圈圈线线,其中有名字模糊的画廊,也有名字被红色水彩浓浓圈起的小胡同。
只可惜时间有限,缪宣放下地图重新翻找起资料,这一回他一手捏著书籍另一手迅速翻动书页,翻来覆去地看,愣是在各行各业都涉猎的打印字体文件中找到了不少手写笔记。
笔记应当都是出自同一人的手,字迹和地图上的标注一模一样,可惜许多地方模糊了,像是被水浸泡过……奇怪的是页面上却又完全没有水渍。
资料太多了,缪宣走马观花地翻看,重点挑选那些文字比较清晰的大段笔记。
他连着找到了几处,发现它们似乎都是日记。
【十八日晴,今天坐公交去潘家园鱼市,为庆祝乔迁购置绿……喜欢……红色锦鲤……我将姜花送给经理人,希望能够与他好好相处……】
【……日霾,画展顺利举办,送……去邮局,路上聊天得知他的亲妹妹在天府经营民宿,兄妹两人关系很好,父母离异……难怪这样会照顾人,原来是当惯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