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什么天?那都是老子!治疫的是老子派去的人,青州也是老子派人去管去修的!这下差一点,三座边境城就都没了,北魏就长驱直入了……”皇帝一拍把手,怒吼道,“这些就都算了,云州呢?!老子早八百年就让人马懿拿钱去修城墙屯兵屯粮,钱都给老子花到哪里去了?!”
众人不说话了。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这种边境城邦里的官员,就好比当地的土皇帝。皇帝刚来这里一年,想要管住这样的边塞之城,实在是鞭长莫及。
马懿倒也不是向北魏投诚了的叛徒。只是他听着皇帝的话搞商队,被白花花的银子迷了眼。他一心想要靠着这笔政绩升官,为了加强贸易,干脆自作主张,降低了对西域商人的审核,直接将整个云州全面开放、让各个国家的人自由在里面做生意。为了拿到更多的抽成钱,他对外国人在云州内筑宅、携带雇佣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在北魏的铁骑下至云州时,整个云州措手不及,毫不设防。短短十几日之内,整个云州便沦陷了。昔日满是商贾与珠宝的大街上燃起了火焰,北魏的骑兵们大笑着踏过云州守卫的尸体,将酒水吐在他们的家眷脸上。而马懿,倒也算有骨气,在最后一日自裁了。
北魏拿下了云州,男人们的鲜血、女人们的惨叫、抢夺来的绫罗珠宝激发了他们的兽性本能,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往西洲去。在西洲这里他们战了个难舍难分。西洲所住的大多为夷族,数年来因语言、信仰等问题,同朝廷所派去的州府关系很是冷淡,甚至隐隐约约有拥大巫为首的分裂情况。
然而因疫病已定,当地的百姓们如今很是感念朝廷与当地州府。同大巫的符纸相比,太医们与州府官吏们的尽心竭力,他们都看在眼里。况且当地的州府也在皇帝的任命下,选拔了不少能干可靠的、出自底层的夷族人进入州府,与汉人官吏一视同仁。因此,当北魏的铁蹄途经西洲时,当地的百姓居然自发地组成了民兵,对其进行抵抗。
夷族人的固执、泼辣、暴躁与拒不执行,原本很让当地的官员头疼,即使疫病后,也不曾有好转。而如今,他们却将这些泼辣与暴躁对准了北魏人。没有刀,便扔石头。没有剑,便泼粪,再或者,在道路上四处设障、绊倒北魏的战马。西洲四处都是密林,他们做完这些后,又如灵巧的猿猴般窜入密林中消失。让北魏人抓不住他们,却又恨得牙痒痒。
尽管新大巫无数次试图隔岸观火,以宗族的力量阻止他们。可他们还是这样做了。且愈是“等级低、血统更次”的夷族人,越是要这么做。
因此西洲竟然堪堪守下了城。而梁州情况则更糟些——据说北魏皇帝年少时,曾经流落梁州,进了一匪寨,和万将军素有旧怨,没错,当初他流落进的那座匪寨,便是万家寨。当年端王同万将军在梁州成亲时,他便想要绑着万将军回北魏。而如今,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来,他将戾将军派到了梁州,仿佛誓要血洗此处,以报当年之仇,好让万将军后悔。
而前几日上船的万大将军的反应却是——
“这炮看起来可真带劲!”万大将军兴致勃勃地摸着即将同他一起沿着运河至梁州的大炮道,“点上信、把里面的东西发射出去,它就能炸了?”
“能。”皇帝介绍道,“所以点燃它之后,务必记得要赶紧把它发射出去。”
“好用!真他娘的好用!皇上,下回再有这种好东西,叫什么……意大利炮的,记得多运点到梁州来!”万将军一竖大拇指。
“那是当然的,你们要打的可是戾将军,那可是精锐!”
“老子就爱打精锐!”
没想到皇帝和万将军还聊得挺投缘,仿佛热火朝天。周逊和端王站在旁边,无奈地看着他们俩。端王却突然道:“周侍郎。”
周逊看向他。
“本王要同重明回梁州了,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如今形势严峻,你在京城,要多帮帮皇帝。”端王道,“如今京中有些人对皇上很不满,认为皇上行事招摇、激进过盛。”
周逊笑了:“听说前几日,王丞相曾与众多清流等设宴宴请端王。”
王丞相与鲁丞相为左右两丞相。王丞相行事保守,从前向北魏赠送丝帛以换取和平的方案,也是由他提出的。
“除去王丞相,还有肃王等皇亲国戚——肃王你应当认识的,在清流中极有名气。他是我二哥的儿子。当初,我二哥同大哥曾为立储一事闹出许多风云来。直到后来,我二哥在云州,因反抗北魏的袭击而逝世,只留下这一个遗腹子。我大哥——也就是先帝,因此在登基后,便封他为王。当时,甚至有人说,我大哥做皇帝不到十年便薨逝,也是同景国的大英雄、我二哥,与他的皇位来路不正有关。”端王笑笑,“不过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这些年来很低调,皇帝是沉迷书画的暴君,他却是结交清流、体弱多病、好心年年替穷人施粥的肃王。说起来,他的妻子出自太后娘家,两人很是情深。你不熟悉他,倒也正常。”
周逊隐隐听出些阴霾的影子来,他死死地看向端王。端王继续道:“皇上如今降低佃农的租子,用新的肥料鼓励他们开荒等举措,原意是好的。可惜,有些人……他们可不愿意。”
“否则,当初皇上开凿运河,是为了替我运荔枝的传闻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周逊道。
两人对视一笑。周逊看着远处的皇帝,轻声道:“时间久了,百姓自然会知道是非曲直。”
“他们不会知道是非曲直,只会知道谁在时,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端王也轻声道,“如今北魏一下来,各种妖魔鬼怪都出来啦,一个个地指责着皇上……”
“我如今也老了,当初年轻时,总想着当我大哥的贤王,为此去剿了匪,才终于明白自己是为了谁而活着的。”他看着远处正当着皇帝的面耍一把新式大刀的万重明,两人都不年轻了,他眼中却有万般柔情流露,仿佛他们还是十多年前的那对少年,“如今我不想当什么‘匡扶正道’的贤王,只想同一个人,好好地活着。”
“嗯。”周逊轻轻点了点头。
远处的两人还在聊着天,闹着。万将军大着嗓门道:“这刀硬了好多,也利了好多!”
“这把刀经过细晶强化的,朕命人严格控制了它的退火温度。里面的金相组织应当……都是贝氏体!”
“金?强化?这刀里有金子?”
肩膀上突然一沉,原来是端王拍了拍周逊的肩膀。端王道:“船要行了,本王随万将军回梁州了。你们多加小心。”
船终于开走了。皇帝和周逊在岸上送别。周逊道:“你同万将军倒是很投缘。”
“他一张嘴就给我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感觉他打仗肯定很能行。”皇帝嘿嘿道,“对了,当初如果我醒来时碰到的是他……”
周逊:?
“我说不定得把他认成李云龙。对了,你刚才和端王说什么了?”
周逊说了肃王之事,可皇帝全然不放在心上。他道:“一群文人,管他们的嘴皮子。”
……
如今会议结束,大臣们终于一个个走出军机处了。偌大的军机处里,只剩下了皇帝同周逊两人。
皇帝把手放在额头上,长叹出一口气,叹息道:“还好他们走了……”
周逊上来,替他按着头。
“否则我要表演元首的愤怒了,我到河北省来……”皇帝嘟哝着,“靠,北魏真特么地能打,就不能晚来两年吗?偏偏是这个时候……还有那对于云州的钳形攻势,这特么不是闪电战吗?!难道德国BOY穿越到北魏皇帝身上了?”
周逊停了停手指,道:“皇上真的觉得,这是巧合?”
“什么巧合?”
“如果皇上没来这里的话,今年夏,便是西洲时疫,梁州困于洪水、大量青州难民涌入,而云州……原本就软弱。边境三座大城同时失守,皇上觉得,这是巧合?”
“卧槽!”皇帝瞬间就坐直了,“你是说,有人在搞我?!”
周逊点点头。
“云州虽然软弱,但也没有到如此不堪一击的程度。必是有人泄露了城防图——周采不至于,他还没有那个权限。”周逊道。
皇帝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他的话。许久之后,他道:“你的意思是,景朝中出了一个叛徒?或者许多个?”
周逊点点头。
“得弄清楚情报到底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皇帝嘟哝着,打开了本子,“我原本以为我是来玩皇帝成长计划的,现在还要来个潜伏之赤途?”
两人排查了一整日,渐渐地缩小了许多范围。及至晚上,周逊从皇宫里出去,突然想起了沈老头。
“不知道沈老头回京没有?应当是回京了。”他想,“我得去看看。”
第145章 干干净净
幽篁里依旧门窗紧闭, 沈老头不在。
“已经是战时了,师父还在外面执行任务吗?”周逊想。
不知不觉间,他心里突然跳得厉害, 像是有什么危机般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周逊的前半生曾经失去过许多东西, 如今,他一件也不想再失去了。
周逊抿着唇,找到了后院一个隐秘的入口。他推开小门, 触手灰尘。
灰尘里,是静悄悄的小院, 无人在此。
周逊一步步地往里走,空气里夹杂着夜风的气息, 寒而凉, 还有一股古怪的腥气。他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月光,不远处就是沈老头的卧房, 卧房里, 也是一片漆黑。
他屏着呼吸, 一步步地走过去。隔着窗户,他什么也没看见。
屋子里有一股古怪的气息。
周逊伸手,推开了门。
他终于看清了屋内——月光所照亮的, 不仅是室内, 还有——
榻上的血迹!!
!!
“嘘。”一个声音突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并捂住了他的嘴。
“你还是像沈老先生说的那样, 找过来了。”那个人低沉道, “跟我来,我来告诉你真相。”
……
福康公主府。
周逊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和陆显道相逢。陆显道见他来了,先是一怔, 然后替他引了路。
如今沈老头住的地方,是公主府里的一处小院,还没进小院,周逊就听见沈老头乐颠颠的声音:“风水轮流转,老头我活了快六十年,总算见到你替我哭了一次……”
“我早该知道像你这个祸害就该活几千年。”里面传来福康恨恨的声音,“我走了,你自便吧!”
“走走走,是该走了,免得老陆……”
“哼。”福康哼了一声,“少臭美了。老陆他明白得很。”
周逊进到房里时,沈老头又靠回了枕头上。方才福康来看他时,他是撑起了精神,如今又惨白着脸躺了回去。见周逊进来了,他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臭小子早晚找过来。”
周逊没接他的话,他坐在老头的身边,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人放了冷箭,冷箭上有毒。”沈老头叹息道,“大半辈子了,被人给阴了……”
“皇上知道么?”
“你别怪皇上,人家是不想让你担心,而且,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沈老头连忙道。
周逊低着脸,他看着沈老头枕边的那些案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能帮忙。”
“你能个屁!”沈老头吹胡子瞪眼。
“那还有谁?”周逊反唇相讥。
沈老头:……
……
“将军”。
城防图。
红莲教。
周逊将所有的字词写在宣纸上,并在最后一个地方,写下了三个字。
“烟云坊”。
那枚含毒的箭几乎差点要了沈老头的命,为此,他不得不躲到了公主府里养伤。而他遇袭的来源,缁衣使们通过对箭矢的分析,已经得知它来自于北魏安插在京城里的间谍。
——这一切的根源来自于沈老头发现了来自北魏的“将军”,和来自西凉的“红莲教”,他们彼此勾连泄露着景国的情报。可让他遇袭的直接原因,却是因为他在烟云坊中发现了红莲教的踪迹,并查到了“将军”的身份——一名女子。
如今北魏的攻势,也离不开这些硕鼠的协助。
烟云坊,烟云坊,周逊一遍遍地在这三个字上加重了笔触,最终,停留在了他最后写出的两个字上。
“轻若”。
“……主子,查到了。”黑衣的使者停在周逊的身边,轻声道,“天女的确是……”
“小李公公的妹妹。”
“她在十几年前的饥荒中与小李公公失散,随后,便被卖到了西凉。再然后,被西凉的大皇子买下,作为探子安插到了烟云坊中。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作为间谍为西凉活动,后来却搭上了北魏。其手下的红莲教教众大多是女子,除筹备钱财之外,也不乏打听情报的功用。”黑衣人道。
“这三个月来,曾与她接洽甚密的人物的名单呢?”周逊道。
黑衣人将名单呈上来,周逊一页一页翻着,里面不乏朝野中的各种名流。
这也意味着,倘若没有真凭实据,便要捉拿这名女子的话,势必会引来极大的风波。
“可要寻个由头,将她缉拿归案?”
“不可,得办法让她露出马脚。不仅如此,还要借助她,找到北魏的人。如今‘将军’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而她不过是替西凉皇子做事的一枚小卒,西凉如今,大皇子正与二皇子争权夺利,顾不上景国这边。”周逊道,“得想办法找出她同北魏接头的时间和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