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路言收起了眼泪,像是个自娱自乐的傻子,嘴里絮絮叨叨着,手里也忙忙叨叨的,片刻不得闲,好像只有这样做,才不会让遗憾变得太过遗憾。
只见季路言掀起龙须,在自己的手腕上系了个死结,他喃喃道:“结发夫妻我是跟你结不了了,咱俩都没头发,红绳也找不到一条,就这样将就吧,我就默认你喜欢我,当你默许这‘结发之情’了,你要不乐意就自己起来解开,这是个死结,挺难解的,除非你连你的须子也不想要了,前人割袍断义,你我割须断情,试试?不过我看你是不打算起来了,得了吧,找我这么个如花美眷就偷着乐吧……”季路言的声音顿了顿,突然变得很轻,“苏河洲,睡吧,咱一块儿……”
老龙王布雨缅怀痛失爱子,仙家们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老龙王把雨渐渐下在了一条线上——雨幕而下,宛如一片薄红纱帘隔绝了仙君天将的视线,只留了方寸的安宁给那一人一龙。
众仙纷纷离开了,季路言心想,这些神仙走得这般痛快,八成是因为这趟差事是办砸了,死龙上不了诛仙台,只能回去开个扩大会议商讨一下了,最后无论结果如何,和他这个“临时工”脱不了干系。
众仙前脚离开,老龙王后脚就落在了青玉白龙身侧——他再度确认了,自己的儿子是真的死了。他的血泪潸然而下,不仅是巨大的悲痛,还有对苏河洲深深的愧疚,或许还有无法面对龙族希冀破灭的压力。
“季路言……”老龙王仰天,气息抖动地叫了一声。
“嗯?”季路言懒懒应了一声。估计渣系统又延迟了,他觉得自己的精神还不错,想着他多少该陪这个活的挺不容易的老丈人聊聊,虽然,是他单方面认可的老丈人。
“吾儿,待你的心意……可为什么你要把龙珠取出来?”老龙王看向季路言,没了一开始的敷衍之态,他知道苏河洲身上背负着什么,但他终究是他的亲生父亲,看苏河洲受了三千年蛊花毒之苦,他是心痛的。
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龙族能压制鲛人等魔族,但魔族也有蛊花毒这样的东西克制龙族。龙族经年和这样的魔族互相消耗着,定了四海,掌管人间雨水。风平浪静、风调雨顺时,百姓称颂上天垂怜,再然后,偶尔想起三太子仁爱;当苏河洲受天命惩戒凡间,掀风起浪、水患肆虐时,百姓乞求上天怜悯的同时,首先骂的却是三太子无德……这就是苏河洲三千年前的生活,也是他们龙族的命。
蛊花毒操控了苏河洲三千年,有龙说是解脱,有龙说是龙性本该如此,有龙殷殷期盼苏河洲能毁了九天三界,放它们出无间地狱……但那都是苏河洲在最前面犯险受罚,仿佛就因为他命中不凡,所以无论在谁看来,成是他该做的,败则是他失责。
老龙王心想,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趋同了“世道”,只有季路言不一样。活了万万年的他自愧不如,后悔醒悟太晚,若是他不解除苏河洲的封印……
“你也说了啊,他待我的心意,我……感受到了,这就是原因,是互为因果。”季路言笑着回道,老龙王在想什么和他无关,这个世界里,除了苏河洲谁都与他无关。
他感受到了,也懂了。每个人都有初生牛犊的无畏,不信命的天真,但在经历过生活太多次的锤炼后,或早或晚地就懂得了切肤之痛会伴随头破血流,头破血流后,伤口又会愈合成痂,然后结茧,周而复始,慢慢的,人便学会和现实“和解”——为了不被毁灭而同现实的鞭笞低头、和解,最终顺从地认命,笃信不去做就不会犯错,不去触碰就不会痛。
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头破血流之后依然一意前行,披肝沥胆的锲而不舍着,不回头,不驻足,不与命运的困厄“和解”,最终走向了极致的生命——或璀璨或毁灭。
这样的人太少了,是季路言走过很多地方却很少、甚至从未遇到过的,但苏河洲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苏河洲让他刻骨铭心地爱,也想要爱的如苏河洲一样激烈,无论结局是璀璨还是毁灭。
圣经说,爱是持久的忍耐和恩慈,季路言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他就不是做圣人的料,他只是一个愿意为了苏河洲不回头的人——愿意持久忍耐路途中的艰难险阻,也感谢上一世苏河洲的恩慈,让他能够今生有幸与之相遇。他想,他是幸运的,从此那条路上不仅有“我”还有“我们”。
在某种意义上,他其实连一秒钟都不曾拥有过苏河洲,但季路言总觉得,他们拥抱了千万次,他拥有了苏河洲千万次,至少在他心里知道了什么是“永生不灭”。
季路言在他的人生感悟里陷入了深沉的混沌,这时,系统响起了提示音:“你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了。”
季路言:“……”
我要你何用!
系统冰冷无情的声音再度响起:“外挂不都是紧要关头出现才会有戏剧效果吗?!快许愿吧,还得赶下一场呢!”
季路言:“……”
他想弄死这个渣系统!赶场?!看不出他还在痛苦里无法自拔吗!他……还不想走。
“我要他活过来。”季路言不敢久抱怨,毕竟这个系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作妖了,到时候他找谁说理去?
系统干脆道:“好。”
“艹!你这么好说话吗?你能比那些上仙都能耐?你他妈……你……你!”季路言觉得自己都要被气得回魂了。
“好了,你跟我回去候场。”系统音落,季路言只觉得自己耳边一阵风啸而过,随即陷入了“小黑屋”。
“你还行不行了?着急忙慌的做什么!我……我他妈不玩儿了!心都死了,不玩儿了!”季路言在小黑屋里发起了少爷脾气,他实在是意难平,更是剜心蚀骨的痛!
“都答应你心愿了。”系统小声抱怨了一句。
“那你告诉我苏河洲的结局,你不说,老子他妈下回穿过去就自杀!”季路言气急败坏地威胁道。
系统声小如蚊道:“自杀了不就是再一次回炉重造么……”但很快冰冷无情的声音“客观公正”道:“好了,知道了,我就给你透露一点点。嗯……他会活过来,但是会去转世投胎,老龙王也挂了,所以东海的新龙王成了敖光,苏河洲他投胎过去还是三太子。”
“那他不就成了……”季路言突然想起了《封神榜》,神色刹那破碎。
系统还不忘火上浇油道:“他一直在等灵珠子,转世投胎后他就只记得这个了……”
季路言蓦然捂住了脸,他觉得自己挺窝囊的,娘们儿唧唧的成天哭天抹泪儿。可他无法不多想!他不知道做演员和东宫太子的苏河洲是什么结局,可敖丙的结局还是死!东海的三太子被灵珠子转世的哪吒抽筋扒皮而死!惨死……哪吒成了战神,又是一个从小作恶的人封神!而苏河洲的结局,死后封神。善终吗?这能算善终吗?!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每一个世界里,苏河洲的结局都是、都是悲剧!”季路言因痛苦愤懑而哽咽的声音,沉沉地从指缝间流出。
系统含含糊糊地打起太极:“你自己看嘛,自己的事自己做,别老指望别人……哦,对了,苏河洲最后爱上你了。”
“什么!那……那……”季路言瞬间直起腰身,身子微微颤抖,他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愁。苏河洲爱上他,他是欣喜的,不,是狂喜!可他若是回到现实世界……遇不到苏河洲了该怎么办?季路言发现自己走不出来了,也不想到没有苏河洲的世界去!
系统:“你别想太多,该穿你还是得穿,苏河洲爱上你了,所以他把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了你,可偏偏那句准话儿他没说,那就……不作数。”
“我去他妈的!去……你妈的……”季路言哭着笑了,也笑着哭了。幸好不作数,他还能有机会再和苏河洲相遇!
“可是吧……”系统无波无澜地大喘气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没有大不敬,百无禁忌,岁岁平安!
☆、人鬼情未了1
“可是你三个月之期未到就自毁了……”系统平静道,“我很难做,你容我去升级更新一下。”
“你不是说,我自杀了也是回炉重造吗!”季路言大惊失色,在他屡次经历中,但凡渣系统要尿遁,八成就没好事!
“大框架不变,细节有待商量。”系统说罢便不再出声。
小黑屋里又暗又静,唯有季路言砰砰的心跳和凌乱的呼吸。苏河洲的结局都是悲剧吗?这个问题让他无法冷静。
可三次穿越经历,只有这一次有迹可循,季路言抱着最后一点侥幸,乞求有一天能看到苏河洲心愿实现,平安顺遂。
系统提示毫无征兆地响起,吓了季路言一跳,“你自毁这件事是要有相应惩罚的,不过念在你的动机,惩罚会酌情处理……不要问,我不会说。”
季路言:“……”
上一回罚他开场就和苏河洲“不共戴天”,这一回又是要罚什么!
“鉴于苏河洲爱上了你,所以这一回穿越中,他的情感可以延续。”系统顿了顿,季路言总觉得这个停顿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系统下一刻直接发布了指令!
系统:“月黑风高,荒郊野岭!”
“艹!打野战吗!”季路言一句话卡了一半在嗓子眼里,瞬时眼前一黑,簌簌风声而起,白芒乍现后,他到了下一个世界。
季路言用了半天才回过神,大概是因为悲思交加,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飘忽,只是待他魂识稍定,他竟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苏河洲!
“苏河洲!”季路言喜上眉梢,欢呼雀跃地就加深了这个拥抱,但这个拥抱……
“路言,就算你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苏河洲哽咽道,“我能看见你的,你在抱我是吗?来吧,让你抱……我爱你,季路言,我爱你!”苏河洲泪如雨下,凄入肝脾,仿佛是这样的巨大悲痛有些时日了,苏河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哀毁骨立的意思,十分消瘦苍凉。
季路言:“!”
季路言舌桥不下,脖子像是老旧腐朽的门轴,“咯吱咯吱”地转了转……宛如从天而降般突兀的墓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再细瞧,墓碑上赫然纂刻几个娟秀小楷:“挚爱路言之墓”。
季路言险些魂飞魄散了去!渣系统真是好手段,他成了阿飘,这他妈如何两情相悦?这一局开局就是死局,是伪命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苏河洲要亲口对他说“爱”,而他必须回应,一个鬼魂如何回应?!
但最让他心痛的是,看到如此悲痛的苏河洲,他竟然连一个实质的拥抱都给不了。季路言就像风、像云,一个拥抱便“穿”过了苏河洲,他……抱不住!
正当季路言期待会不会有什么峰回路转的局面之际,倚着墓碑的苏河洲又开了口:“路言,可惜此生我对你的爱,你再也感知不到了……”
季路言最后的坚持荡然无存。瞭望四周,夜幕苍穹无星无月,森森冷风呼啸而过,而此处也并不是正经墓园,这里是一片荒山,一堆乱石——“月黑风高,荒郊野岭”八字言简意赅,却又面面俱到。
季路言急得团团转,他轻飘飘地蜷进了苏河洲的怀里,拼命地喊着:“苏河洲,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见你吱个声!我这……我这心里不踏实!”
他有一瞬间想要“回炉重造”,但既然一来就遇见了苏河洲,而苏河洲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他走不了,季路言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走!
“路言,我知道你冤魂未散,我一定会为你复仇!”苏河洲猛地捶地,胸膛一震,季路言被“弹”到半空,他急急回到苏河洲怀里,无暇理会自己如何就成了冤魂,他只知道苏河洲会“回答”他的问题,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的不真实。
“河洲啊,河洲你听我说,你冷静点,我不要你报仇,死了就死了,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该吃吃该喝喝……”季路言一时着急,语无伦次起来。
“路言……”苏河洲紧紧攥起地上的一把锋利的碎石,鲜血顷刻从他指缝中流出,苏河洲的双眼像是淬了血一般,透着尖锐的偏执和不甘,“我至今无法想象,你怎能为了一时口舌之快,去招惹南城胡家的独子!我同你日日说,夜夜道,胡大喜的舅舅是郭松涛,那是张国林手下五虎将中最得势的一个!郭松涛得了皖系大帅的眼,一子出世,七祖升天,那胡大喜仗着沾亲带故横行霸道,你招惹他作何!”
苏河洲仰天悲叹:“他说你丑,你当耳旁风便是,谁不知道你季路言容貌超群绝伦?你和那大腹便便之人争论未果,还堵在人家家门口大骂两天一夜,就属你话多是不是?季路言,你他妈就是个白痴!最后让那恶棍活活给打死!
你倒好,死了痛快,那我呢?!你留下我一人,我该怎么办?!”
季路言:“……”
他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谁敢说他丑,别说堵在人家门口骂上两天一夜,就是泼粪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可是……军阀割据的年代都出来了?这、这他妈又是什么名堂?!穿越的历史线轴能不能有些规律?从古至今也好啊,让他这来回蹦跶的,肚子那点儿积攒的墨水不足以支撑他自我完善剧情啊!
季路言怀疑这一次并不是系统的“送命金手指”给他了一场开局死,他上一次穿越是个能言善辩的和尚,所以这一回死在了“话多”;他深深觉得八成是天上还真有那么个道德天尊,上一回论道辩证输给了自己,老脸挂不住,于是借机打击报复。他是个鬼魂,什么都是虚的,连自我完善剧情都要靠苏河洲讲,他这一回能做什么,又能为苏河洲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