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濯林:“……”
他猛然起身,直接横跨到景行身上,扣住景行的双手不让他动,直愣愣与他对视。
“嗯?”景行略微挣扎了一下,发现叶濯林力气还挺大,索性懒得动了,“做什么?我现在没这个精力,等晚上吧,或者忍不住的话你自己解决。”
“……我很严肃。”叶濯林低下头,同时腾出手在景行的脉搏处停留片刻,跟着便不说话了。
沉默是掩盖心情的最好办法,不过叶濯林藏不过景行。
暗搓搓跟随几十年,景行太了解叶濯林了,所以他跟叶濯林说可以用术法来查,并不是询问,只是单纯知会一声:我要帮你查了,你知道后不许生气啊。
“反噬很舒服吗?”叶濯林沉声问。
“不舒服,我脉搏乱,很难受。”景行倒是看不出半点难受的模样,颇为怡然自得地逗弄叶濯林,“这不是想帮你嘛,不然心中留个坎,更难受。”
叶濯林深深瞥了他一眼,骂不知从何开口,训更找不着理,反而有些憋屈了,就像一巴掌举起来又迟迟打不下去,卡得半死不活的。
“好了,别闹。”景行伸手抓住叶濯林的肩,往旁边用力一掀,两人立刻调换了位置,景行没给叶濯林回神的时间,直接压了上去。
叶濯林猛一瞪眼,呼吸紊乱的同时想将景行推开——他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做这些。
以往景行感受到他的抗拒,都会有所松懈,尤其是现在这样明显不愿意的,按理说早就该结束了。然而今天的景行出奇的倔强,就像一匹发疯了的狼,将平日里从不显露的霸道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时让叶濯林没有反抗的机会。
压迫之下是暴起的怒气,然而怒气之外,更是万般的无奈与心疼。
叶濯林暗骂一声,最终放下了手,任由景行如何。
别说本能拔刀了,他连景行的头发都舍不得拔一根。
然而景行就像是故意的,在他停止反抗后,景行也没有再继续,低头看了眼叶濯林复杂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叶哥哥,我现在并没有打算胡作非为,我只是想让你亲眼看到那几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只好强制你去看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国师,你还真是平常不轻易显露,一露就格外令人悚然。”
叶濯林像是记仇似的不断点头,景行拿他没法子,说吧说不清楚,但看叶濯林这幅表面妥协实则不太开心的样子,景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疼。
“叶哥哥,不要抵触,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吧,叶哥哥,看着我。”
叶濯林略微抬眸,正对上景行的眼睛,纯澈又干净,当初的稚气已经没有了,只是存了更多的儒雅和温柔。
随机,嘴唇被一个甚是柔软东西覆盖住,叶濯林只感觉到脑中一片混沌,有阵阵晕眩感袭来,控制不住有些困倦,他本能的抵触这种昏睡过去的无力感,然而就像穿越到各个世界之前那样,哪怕百般不愿,还是忍不住的失去意识。
这一次他再醒来,不是在荒郊野岭,不是在床上,更不是在景行怀里。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叶家后继有人啦!”
听着周遭稀稀疏疏的声音,嘈杂得让人脑仁疼,叶濯林只觉得愕然——他看到了裹在襁褓中的自己,并正被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抱着。
其实一个小婴孩,愣谁也敲不出这是长大后的谁,但叶濯林就是有种感觉——他觉得自己不仅是旁观者,更是剧中人。
陌生女子看起来很高兴,但身体实在虚弱,抱着婴孩的手有些发抖:“谦哥,是个男孩,是我们的儿子......”
“辛苦夫人了。”男子走上前,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婴孩的脸,忍不住笑了笑,在女子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将军,战事告急!不能耽搁了!违背军令擅自回家本就是大罪!如果这场仗再输,您……”
一个士兵急匆匆从外面赶了过来,停留在产房门前,焦急地用剑在地上划着痕。
“谦哥……你是违背军令回来的?”女子震惊。
“小事,看夫人比较重要。”男子倒是不急不慢的样子,“我倒希望是个女孩,这样……他以后就没我这么忙碌了。”
一旁的产婆忍不住笑了:“少爷啊,就怕咱小公子以后也当将军,抢了他的风头哩。”
男子一笑:“是啊是啊,不过当将军也要有他自己的本事。”
门外催促愈发急促,男子终究是踏出产房,轻轻关上门,拿起搁在门边的剑,一句话也没说便离开了。
女子没说什么,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母子平安,产房中一片喜气洋洋。
叶濯林早已目瞪口呆,他发现自己是以一个虚影的状态目视这一切,伸手依旧什么都碰不到,就像是……他死之前的景行。
看着一切,又无能为力。
这就是他的爹娘,南昭守城大将叶谦,京城第一才女云小兰。
一阵云雾像是突然溢出来,直接糊在了眼前,画面一转,襁褓里的婴孩已经在咿呀学语,叶谦在一旁拎着一壶酒往嘴里灌,被年轻女子一把夺过:“少喝点,你是明天没得喝了吗?酒鬼!”
“哎呀小兰,咱家叶儿这不是快两岁了吗,我……我高兴!”
云小兰哭笑不得,用食指戳叶谦的额头:“两岁高兴什么啊?又不是弱冠了。”
“咱儿子要过生日,我不能高兴吗?”趁云小兰不注意,叶谦又猛闷一口酒,“我和你说,趁你前些日子出门几趟,我教了他一个东西!来!儿子,上!”
“你天天出门我也没说什么,怎么我出去一次你就好像背着我要干什么大事一样。”云小兰无奈摇头。
叶濯林——小叶丛咿咿呀呀跑到叶谦身侧,叶谦也不知从那掏出来一把木质短剑,递给小叶丛,小叶丛兴奋地叫了一声,迈着尚且不稳的小步子,一步一踉跄,手上挥着短剑,还挺有模有样。
“你就教了他这个啊?”
“什么叫就,真是的,来,儿子,爹之前和你说了什么,告诉你娘!”
“呜啊,咿呀呀——”
就在咿呀的时候,小叶丛一个不稳,踏踏实实摔了一跤而且是脸着地,云小兰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家儿子拉起来,掏出手绢将脸上的灰擦干净,又被叶谦笑着训了一顿:“这点脏还擦,以后有的他摔。”
“哎——你不是自己说不打算让他以后当将军吗,怎么啊,堂堂大将军反悔啦?”
“又不是非得当官才要从小习武,这种东西一辈子都能用到。”
“切。”云小兰翻了个白眼。
再一转,就到了两年后。
这一次,叶濯林看到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单单一个叶谦。
年轻的将军盘坐在军帐里,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另一只手扶额,面前摊着一大堆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写着当前的军情。
其中有一封摆在最上面,以加大的字明晃晃地戳着人的心:夫人已被擒,请将军早做打算。
“将军,怎么办……他们威胁我们,若是将军再不只身前往敌营投降,他们……”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可是将军……这样就是叛军!”
“我知道,那又如何。”叶谦将那张纸捡起来,亲手撕成碎片,“为了我夫人和儿子的命,当一回叛徒,一换二,多值,对了,告诉一声太子殿下,我要先走了,我当初说要保护他,帮他巩固他将来的江山,现在看来怕是要食言了,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让阿丛成为一个普通的民众吧,我这一走,他爹的名誉就毁了,我自己无所谓,但不要让他背负那么多。”
第119章 回家(8)
这一次的节奏实在太快,简直称得上是草率,走马观花草草带过,像是景行并不打算放他看到太多。叶濯林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画面再一转,就看到叶谦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带着一把剑,出现在了敌方的营帐里。
“呦呵,叶将军来了啊。”一个大胡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等了你许久,若是再迟片刻,我怕是就要生气了。”
叶谦冷笑一声:“废话少说,先让我见人,否则一切免谈。”
“啧,你这是来投降的态度吗?”
大胡子吊着嗓子阴阳怪气,手里把玩着一把木剑,剑上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叶谦看到这把剑,猛吸一口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瞳孔骤缩。
这是他两年前送给儿子的小木剑。
“你……带我去见他们。”叶谦颤着的手背在身后,以生平所有的耐心咬着牙道,“他们要是有事,你提的任何条件都是放屁,我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哪怕违背军令,也会将你们这里杀个血流成河。”
叶谦几乎是红了眼,甚至将大胡子唬住了几分,大胡子喃喃自语不知道在骂什么,不过还是将叶谦带往了另一处军帐。
账帘一掀开,近乎立刻扑面而来了一股血腥之气。
京城才女云小兰向来有诸多美誉,但无论是沉鱼落雁还是楚楚动人,此时都不大恰当了。
她伤的好像不重,因为她看到叶谦的时候,居然还有了一丝笑意,但满地的鲜血又在表明着她受了很残酷的刑。
而小叶丛也是一身的血,衣服早已碎了个稀烂,伤口上被撒了不知道什么白色粉末,叶谦定睛看,艰难地分辨出那是盐。
那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没了。
叶谦和叶濯林一样,是那种偏儒气的长相,绝对看不出是个将军料子,然而此时的叶谦略微低头,再一抬眼看向大胡子的时候,目光冰冷,像是藏着一柄寒刃,要扼住人的咽喉。
“不出我所料的话,你应该不是这里最高的官,高官都是缩头乌龟,怕我受到刺激,一气之下把他们杀了。”叶谦冷冷笑了一声,几乎只是一瞬间的手起剑落,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大胡子的脑袋已经落地。
“他们的担心是对的。”
小叶丛第一次看到父亲杀人,惊愕之下居然也没几分害怕,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被杀的人本就该死。
有些观念是刻入骨髓里的。
叶谦也沾了满身黏糊糊的血,但他来不及擦,直接将铁链劈断,接住了已经脱力的云小兰。
出自书香门第的云小兰不嫌血脏,她用尽全力抱住自己的丈夫:“谦哥,你……你快跑吧,他们的人就在外面。”
话音刚落,无数人拎着刀剑直接将这里围了起来,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叶谦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轻拍夫人的背,哄道:“没事,你睡一觉,醒来就安全了。”
“我说,叶将军,我们好心找你谈判,你看看你,怎么还杀了我的部下呢?”
叶谦缓缓抬眸,手中的剑发出阵阵嗡鸣声,他将小叶丛招呼到身后,一只手揽住云小兰,另一手提着剑,以一种攻击的姿态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冷冷巡视在场所有人,就像是准备放手一搏的孤狼。
虚影的叶濯林早已看傻,看向叶谦身后那个弱小的男孩,那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叶谦最终放下剑,选择谈判,最终的结果就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为个人儿女情长,抛却家国。
但不是书上写的那样不堪,他什么都没做,没有卖情报,更没有给自己的军队挖坑,他只是没有继续活着。
叶谦选择了以自己的命来□□儿平安。
离别的那天,倒是一番风和日丽,一家三口自怀茵谷缓缓走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正值烈日当空,停下脚步,叶谦朝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跟随后,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低声对云小兰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从这个方向穿过一片树林,有一个小山丘,里面住着一户人家,你们可以暂时去那里借住,过些日子我回来了就来这找你们,希望不要走错路了。”
都是成年人,云小兰怎会不知轻重,她明白叶谦此去凶多吉少,但自欺欺人的想一下,她们既然都跑出来了,那应该也没受到多少为难,说不定真的只是谈谈呢?
她终究只是文人女子,不知道军营里让人活着不如死了的方法有太多种。
云小兰强撑出一个调笑:“怎么,你还在这有了艳遇?”
“怎么会。”叶谦忍俊不禁地别过头,“是一名妇人,我受伤的时候她救过我,没办法,安全的地方我只知道这一处了。”
“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一次,叶谦默然片刻,最终也没选择给予确切答复:“有机会就回来,你可得把咱儿子养好了,等我再看到他,我得和他打一架。”
云小兰笑骂:“大人欺负小孩,你要不要脸啊?”
叶谦看起来有很多话没说完,不过数次欲言又止,他凝神瞧了瞧小跑尚且不稳的儿子,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向往。
若是……儿子以后真当了将军,会不会跟他一样威风?
心口处的刺痛感再次毫无预兆地出现,伴随着如烈火灼烧的痛楚,指尖就像是有无数小虫子钻进指缝,剧烈的呕吐感翻涌而出。
他喝了毒|药。这就是把母子二人换出来的代价。
其实所谓的叛国,不过是他没有尽到一个将军的职责,他走的早了些,没有接着率领他的军队,看到南昭一统天下的那天。
叶谦再没有说任何话,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埋没在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