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死后,是尚未治好身体的山河镜护住了他的元神,令他尚且保留着一丝理智。只是宁修心中执念过重,山河镜就算用尽法子,不管与他说什么,他都听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山河镜没了法子,将他封印在镜内,在地下守着他。而后的一日一日,守着鬼魂的日子漫长到令人会忘了时间过去多久,又还要继续多久。
戾气散去之后,宁修的身影开始消散,金色的粉末在他周身漂浮,一闪一闪,像是璀璨夺目的金子一般。
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宁修与山河镜说:“这些年辛苦你了,有时想想,我都不知道我把你捞起来,对你而言是不是另一件坏事。有时我也会想,你若是还在沈河,会不会比如今好过一些。”
“是啊,”山河镜语气惆怅,轻柔的声音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沙哑释然,她也说:“我也想过,有时痛极累极,会想如果最初没有睁开眼睛,许不会有如此多的折磨。可是后来一想……”她转动着那双眼睛,即使什么都看不见,却也能想到山河风景与宁静时光,因此悲伤又无奈地笑了:“我宁可累些,也还是想要认识你。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想遇见你。我这一生,说不得是好是坏,但遇上你绝不是坏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坚定到让宁修微微瞪大了眼睛,身侧宛如有一阵暖风吹起。
宁修听到这里侧过脸,盯着山河镜的侧脸,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明亮爽朗的仿佛两人初见时那般,好似他还是那个涉世不深的小修士,而对方还是他心心念念的高冷神器。
只是如此想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他无法变成当年的小修士,山河镜也无法扔掉过往走到他这里。
想到这里,他又恍惚的意识到,他这次真的要走了,所以他不甘心地问:“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
“什么?”
宁修有些苦涩:“我活着时,我就一直在想,我有没有命活到你告诉我名字的那日。我死后,我又在想,我能不能等到你来告诉我名字的那日。”
这一世到了尽头,即使装作不在意,可宁修还是放不下他最在意的事情。世人都叫她山河镜,却不知,称呼她为山河镜的原因不过是她的镜身可纳山河,但这并不是她的名字。
宁修想过很多次,知道山河镜名字的怕只有苏河。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意的资格。
这些年山河镜从未提过她的名字,宁修等着等着,便死了。死了之后也仍是念着,可念着念着,却没了意义,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没办法在陪伴对方,因此他不问了,可不问了,原来不是不念了。
山河镜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时,她侧过脸看向宁修,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我叫婳祎。”
婳祎这两个字传入耳中,彻底为宁修的那股执念画上了句号。
心中执念全散,宁修的身影消失的速度快了起来,可即使胸口以下都成了随风飘逝的金粉,他也并不慌张,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山河镜的脸,像是想将她的模样刻在心底。
此刻他的眉目温和,像是迎入春光,也像是将春意收入心底,眉目少见的舒展开来,笑得十分好看,像是心思纯净的少年郎。
他站在阳光下,有些害羞地问:“我要走了,这辈子争不得了,但下辈子你能同我在一起吗?”
他问得认真。
山河镜眼中有了泪,笑答:“好,下辈子你来寻我。”
“那就说定了。”
得到了一句好,他笑得开心,走前留给山河镜的只有这么一个笑容。
山河镜目送宁修离去,见风带走了宁修的身影,悲凉的意识到如今真的只剩她一人了。
她站在花树下,头顶佛铃飘动,这让她恍惚地意识到她如今,真的一无所有了。
而没有苏河和宁修的日子,总会很漫长……
*********
陈生躺在榻上,紧闭着眼睛。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坐在他的床前看了他许久,等着火烛将熄,那个身影才来到陈生摆在窗边的美人榻旁。
陈生的美人榻上除了一个枕头,就是一个长木盒。
此刻窗上有光,窗外的树影落在纸窗上,勾画出几分凄凉。
白色的身影坐在榻上,凝视着那把锁许久,在天亮之时,忽地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推动了木盒,打开了山河镜让陈生拿走的盒子。
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枯死的石榴树和二十七封信。
人影看到这里犹豫了片刻,拿出了其中的一封信打开,见信纸上写着——吾兄亲启。
“阿兄亲启,虽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但我还是写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封信里该写什么,可我总觉得,必须要写上一封才行。
说来近日宁州多雨,我和山河镜笑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你躲起来偷偷哭了鼻子,但我想,你这人心软,怕是争吵的时候那几个气昏了头,说了重话惹得你伤心,我怕你偷偷躲起来哭,所以我这第一封信写给你,也想跟你说一声——
阿兄。
别打了。
我害怕了。
我到不是怕打仗,其实仔细想想,我们这么多年也没少打架,有时可能为了一杯酒,有时可能为了一口肉,可大家吵吵闹闹的在一起,总要比守着没有声音的宫殿强上许多。
你也知道,我这人最爱热闹了,我真的不喜欢一个人的日子。你们闹起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怕是要打一场,我倒是不是怕死怕流血,我只是觉得,这次打起来,就不好收场了。我总觉得这跟我们过往吵闹的情况不一样。
所以我突然间很害怕,我怕回不去了。
阿兄,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我好似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早前末夭给我算了一下,说我会山河镜拖累,凄惨的死去。我那时觉得他在放屁,所以拔掉了他的毛,可前几天我睡了一觉,醒来后想想,忽然有些心悸。
阿兄,你应该知道,我喜欢宁州的晨光,也喜欢我们聚在一起的日子。而我同样也喜欢山河镜,所以若有一日我真的死了,那山河镜就交给你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毕竟你是我们中最强的一个,托孤也得找个靠谱的!而我们天下第一好,你得帮我照顾她,毕竟那根金羽,我一得到就给了你!那时你还问我要什么回礼,我想,你若不能休战,就帮帮我,看顾山河镜吧,千万别怨她。
最后再说一句,我们真的不能还像往日一样吵过就算了吗?
近日宁州多雨,可我还想看天空放晴。”
——苏河。
人影看到最后,闭上了眼睛,将信放在桌上。
陈生在天大亮之后坐了起来,身上的皮外伤不知被谁治好了,只是因之前在前世走了一遭,因此他的身体还是有几分疲惫。此刻醒来,他先是呆愣地坐在原处,之后放在被褥上的手移动,盯着身侧的位置瞧了片刻。
房间里有股熟悉的冷香。
陈生轻咳一声,披着一件外衣,慢慢地在房中走了一圈,瞧见了被打开的盒子和一封信。
见到盒子被人打开,陈生愣了愣,站在榻旁许久,毫不意外地将那封信重新收了回去。
此时红色的盖子轻轻合上。
而视线移动,光线转暗,石榴树旁,书信的上方,是一封曾被人打开的书信。
那上面有六个大字。
——吾兄虚泽亲启。
随着木盒关上,漆黑的影子藏起来那几个字,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结拜小剧场:
一杯结拜的酒喝下。
麻烦的事情来了。
若问事情的起因,不过是薛离随口的一句——
“我不是很懂。”
“我也没和人结拜过。”
“但我觉得……结拜是不是要分谁是大哥二弟什么的?”
薛离举着酒杯,若有所思地提了一句。
陈生一顿,觉得这事确实该分,所以他轻咳一声,说:“是该分一下。”但陈生私心觉得,上辈子就是他管他们,这辈子他也没想让他们压在他的头顶。
“按什么?年龄?”薛离皱着眉:“我六十七。”
京彦漫不经心地说:“我两百岁。”
莫严扭扭捏捏地说:“我比他们大一些,三百多岁。”
陈生:“……”
陈生忽然觉得自己是站在一群老头中,他咽了口口水,又说:“按年岁来算,未免太俗了些。”
薛离茫然:“那按什么?按本事?”
陈生说:“不,我们应该更为公道一些。”
莫严乖巧地问:“怎么才算更加公道?”
陈生说:“抓阄。”
话音落下,四只手抽走了不同的纸条,陈生抽到了最长的,下来是莫严、京彦、薛离。
京彦对此没说其他,只是掐了个法决,让纸条疯长,长出两米。
薛离见状生气,瞧瞧放了一个火咒。
莫严见起火,怕烧到房子,连忙去扇风,结果他这一灭火还不如不灭,险些让火苗窜起来,烧到陈生的桌子。
陈生捏着遭殃的发梢,头疼的皱起了眉毛,暂时放弃了当大哥的念头。
第134章 节日
阴云离去,一连吵闹多日的城西城北终于安静下来。
老旧的青楼坐落在望京一角,没了宁修和山河镜,这里不过是一处破旧荒废的空楼,充满了岁月刻画过的沧桑。
辰时,街上人来人往,修士在青楼里忙进忙出,他们送走楼中的厉鬼,也拉出了井下那具属于良人的白骨。而良人死在万来香外,因此他的魂魄并不在这里。
叶女的良人怕是早就转世离去了。
如今留下的只有这具伤痕累累的白骨。
他们的故事在很早以前就结束了。
带出良人尸骨的修士们想到这点,同时叹了一口气。
世间遗憾事常有。
而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坐在家中的陈生也是如此认为。
他将木盒放在腿上,坐在窗前,对着院中的花树思考了一夜。
一连在家中休养了两日,陈生的身体好了许多。来到陈府的乾渊尊与他说,其他人这两日都在找山河镜的下落,只可惜没有任何线索。
陈生对山河镜一事的后续不感兴趣,只问了一句:“这几日怎么没有见到小圣峰的人?”
他这么一提,乾渊尊这才想起来有一件还未与陈生说。他道:“忘记与你说了,那位孟邗死了,小圣峰的人这几日估计腾不出手来。”
孟邗死了?!
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陈生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是谁杀孟邗?
听到这个消息的陈生十分茫然,想了许久也没到杀孟邗的人可能是谁,更不知道杀孟邗又能让对方得到什么。
因为这事,他坐在窗前沉思许久,始终没能理清头绪。
京彦不晓得他沉默的原因,只走到他的窗前,敲了敲一旁的窗框,说:“今日就是万兆节,而你之前放话出去,说会带叶女去万兆节。可叶女如今的模样你也知道,百姓虽是知晓前因后果也敬重你,可要他们与异物同行,还是过于勉强了。”
陈生也懂,“我知道,你也不用勉强他们。”
陈生说是这么说,可眉头却不自觉地皱起,也是十分头疼。
看得出陈生为难,京彦瞥了他一眼,又说:“可街上不热闹,又怎么能算得上是节日,故而……”
察觉到他有话要说,陈生抬眼。这时京彦抬手指向正门,守在正门旁薛离咧嘴一笑,轻快地拉开了大门,献宝一般的挥了挥手。
陈生微微睁大眼睛,随着吱嘎一声响起,他的瞳孔里出现了许多人影。
那些身影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明明是不同的人,可在今日却又有些相同。
来望京的修士八成都来到了陈府。他们手中拿着纸灯等物,瞧着有意为节日增添几分喜气。
“这是……”陈生愣住了。
见陈生诧异,京彦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他说:“这群人不请自来,说是街上太冷清觉得无趣,想要趁着百姓不出门,闹上一闹。他们说,让你只管天黑出门就行。”
而像是在附和,门口的人群这时都笑了起来。
心中一股暖意升起,陈生瞧着门前修士,心中感慨万千,唤来了陈五,吩咐下去:“准备一下,今夜我们都去街上看花灯,”这话说完他又想起,“帮我准备几件新衣裳,给叶女也备一身,最好再给她找着珠花头饰。”
话到这里,陈生见一个红影突然出现。接着是——
“闪开闪开!一群大男人懂什么叫打扮!”
越河县主带着侍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一手拿着胭脂,一手拿着木梳,一路小跑来到了叶女身旁,明艳的身影就像是夜里亮起的火光。
不过她来时吼的声音大,可看到叶女之后表情一僵,露出了害怕又不想表露的一面,一边抖着手给叶女上妆,一边又板着脸装作不怕,惹得薛离一直在笑她。
陈生见此轻笑一声。
与此同时,附近街道也很热闹。
“这个架子怎么弄?”
“你看我这个糖人捏的像不像……”
“什么都不像。这就是个长条!”
准备冒充凡人的修士头疼的站在街上,其中那几个拿着纸灯的更是不知该把灯笼放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