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生惊讶地张开嘴巴,脑海里先是浮现出他和端肖雪意外触碰的那一次,之后又想到成年曲清池那副危险的样子,不妙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被阿黛手中小人有气无力的表现拉走。
太奇怪了。
曲清池的样子不太对劲。
曲清池太安静了,此刻闭上眼睛的样子死气沉沉的,瞧着竟是与玄司有几分相似,安静到不像他。
他怎么了?
见曲清池表现异常,陈生不免紧张,转而想到他和端肖雪曾跳入水中,惊觉以曲清池的大小和如今脆弱的身躯来看,曲清池许是无法承受在水中沉溺的感受,为此急忙喊阿黛:“你看看他是不是被水呛到了!”
他的声音吓得阿黛抖了一下,险些扔开手中的小人。但观陈生的表现,阿黛不免紧张地捧起曲清池,急忙问:“呛水了吗?怎么看才能看出来是不是呛水了?”
端肖雪在一旁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你使劲掐一下,等他吐出来你自然可以确认。”
阿黛天真地问:“掐他会吐水吗?”她一边说,一边手指收紧,正准备去掐,又听端肖雪冷冷地说:“我说的是吐出内脏。”
薄唇微动,端肖雪眉眼带煞,毫不留情道:“等他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你搅一搅,自然是能知道他是否溺水。”
端肖雪的说法太过血腥,吓得阿黛花容失色。
阿黛卸了力气,思来想去终是将曲清池交给了陈生,让陈生自己去观察曲清池的情况。
而这时金蛇的蛇头对准了陈生他们,那双眼盯着对面许久,看不清楚人的五官,只能感受到四道熟悉的身影带着不同的热度出现。
那些身影模糊,落在金蛇眼中像是隔了一层纱。
金蛇无法确认他们的长相,只是随着感觉慢慢地移动起来。
陈生拿到曲清池,皱着眉低头去看。
曲清池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只在阿黛将他放回陈生手中的那一刻睁开过眼睛。
陈生见他昏昏沉沉,不知这令人操心的撒手没如今又出了什么事情。
阿黛见陈生面色凝重,小心地凑了过来,靠在陈生身边与他盯了许久,小心翼翼地说:“他要化龙了,你为何还要带着他到处乱跑?”
化龙?
化龙!
不明所以,陈生和端肖雪同时愣了一下。
陈生先是无措地打量了一眼曲清池,之后又看向阿黛,问她:“什么化龙?”
阿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活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她说:“你们后世都怎么了?难道后世没有蛟龙吗?”
后世是有蛟,可世人很少能够看到。至于蛟和蛟龙是否不同也没有明确的说法。
不知阿黛是什么意思,端肖雪长眉挑起,语气古怪地说:“蛟龙?”
“对啊,”阿黛想了一下,“靠山为蛟,蛟无角,似蛇似龙,是龙的从属,可修炼成蛟龙;藏河为蛟龙,蛟龙有直角,多数有龙族血脉,只是血统不纯,等到日后达一定境界可以提血化龙;而天海为龙,龙是虚泽天尊的子族。”
阿黛说到这里,伸出手指点了点曲清池:“他是河蛟,也叫河龙,闻着味道是在化龙期,你不该带着化龙期的蛟龙来到这里,”阿黛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变了,后知后觉的想到,“你更不该把他带到千目蛛的体内!若是千目蛛发现了他吃了他,千目蛛会修为大增的!”
其实阿黛后边说了什么陈生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曲清池要化龙了”。
阿黛说曲清池是蛟龙,可这件事陈生并不知情,陈生只知道上辈子曲清池未与自己亲近的原因是身上有蛟毒,至于这个毒怎么来的陈生没问过,曲清池没提过,所以陈生也不知道曲清池身上的蛟毒可能是他本身就带的。
而曲清池是蛟龙?
曲清池是龙?
想到这点,陈生忽地有些头疼。
端肖雪倒是不知陈生在纠结什么,他见陈生不语,转而盯着陈生手中的曲清池,突然问:“吃了即将化龙的他能增长修为的只有千目蛛吗?”
阿黛耿直地摇了摇头,“不是啊,是谁吃了即将化龙的他都会增长修为的。毕竟龙浑身上下都是宝。”
不同于刚才,他们这次说的话陈生可是听到了。
听出来端肖雪的潜台词,陈生危险地眯起眼睛,语气不善地与端肖雪说:“不该动的心思别动,我丑话说在前边,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动他。他就算有一天要死,能杀他的也只有我。”
话音落下,放出狠话的陈生转而看向掌心,正巧瞧见了金色的蛇头突然出现,正凝视着他手中的曲清池。
被蛇头动起来的事情吓了一跳,阿黛和陈生同时愣了一下,大脑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这好似死了的大蛇为何会突然有了其他的动静。
见此端肖雪有点惊讶,冷漠的想着原来对方真的没死。
玄司则对他们的反应不感兴趣。
金蛇就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他半眯着眼睛,褐眸黯淡无光,瞧了陈生手中的曲清池片刻,忽地看了陈生一眼。紧接着,在陈生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面前的金蛇张开嘴,突然将陈生手中的曲清池一口吞掉。
见此陈生和阿黛又愣了一下,一旁的端肖雪倒是冷静,见此嗤笑一声,嘲讽地说:“你不是说有你在谁也不能伤他吗?而你瞧瞧,你的小奸夫如今可是在你的眼皮底下被吃了。”
端肖雪说到这里十分不满:“所以说。搞什么情深义重,笑死人了。”
“谁吃都是吃,你当初若是给我吃了,没准我们现在就能脱险了,而我也会看在吃了你奸夫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不像现在。”他说到这里,见金蛇看向他,冷笑一声:“等死吧。”
第152章 曲目
曲清池被吃了。
就在陈生的面前。
陈生眼睁睁地看着曲清池出现又消失,本以为自己会因此陷入某种极端的情绪里,认为自己可能会震惊,会愤怒,并未想到当他对上玄司的那双眼睛时,他心中除了惊讶外什么都没有。
他不急不闹,仿佛有着某种认知,似乎一早就知道玄司一定不会害曲清池。
而抢走了曲清池的玄司则是一动不动,先是盯着陈生看了半晌,接着又转头看向端肖雪,似乎正在辨别他们都是谁。
阿黛见到玄司醒来十分高兴地靠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悲喜交加,既高兴玄司还活着,也十分疑惑玄司吞下曲清池的动作。
而在阿黛的记忆里,玄司天尊从不会做出无故伤人的举动,因此阿黛并不疑他,只是在想为何玄司要吞下曲清池。
玄司没有给出任何回答,疲惫的样子像是如今凑过来的动作已经消耗了他仅有的力气,让他无法在做其他。
他似乎一直保留最后的体力,坚强地等待着。等着旧人的身影出现,就像是那时听到的一样……
——“你一定要活下去。”
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不轻不重地勾画着早已褪色的过去,让一切重新出现在玄司的眼前。
——“你去原宁州等他们。”
——“一定要把木珠交给檀鱼。”
不再看陈生的眼眸,随着这声檀鱼,玄司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虽是脑内有些混乱,可玄司始终记得,炎海热得要命,虚泽拿着那把长剑站在火海之上,他的龙角依旧耀眼,挂在角上的红绳随风飘动,宛如此刻远去的思绪。
而那时刀光剑影,故人斩断过去的动作干脆。一剑落下,巨龟身处异处,缠在龟身上的金蛇也掉了下去。
接着,心脏好像被人捏碎。
玄司看到自己在往下坠落,只是蛇的命要比龟好上一些,他没有落入炎海尸骨无存,只摔在了能将人烫伤的岩石之上。
而他……曾认为他死定了。那时的他也没想到有人会找到他,并对他说——
“你记住。”
身受重伤的人躺在炎海的礁石之中,石块盖住了他的身躯,他闭着眼睛,正静静地等着死亡来临。
这时,有人来到玄司的身边,压在石堆下,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玄司像是听到了这样的一句,也像是听到了时常出现的古琴之音。
——“你醒来后去找宁州的原址。”
墨绿色的长发一半竖起一半披散,挡住了来人的面容。
来人一边说,一边推挖着压在玄司身上的石块。
奄奄一息的玄司看不清对方的身影,却始终记得对方都说了什么。
“终有一天你会等来旧人,即使他们变了模样,以你蛇瞳的本领,你仍可以认出他们。”
“到时候就好了。”
“我们会赢的。”挖开火石的人推开压在玄司身上的石头,像是在哄着玄司,尽力去说些好听的话。
对方想让玄司打起精神,可当瞧见玄司压在火石下的身体后,对方又忽然没了声音。
玄司躺在此处,不顾对方的挽留,灵魂正在逐渐离开身体。而在死前玄司想了很多,记得最清的仍是天尊说笑的过往,心中隐隐明白也许死去才是如今最好的结果。
而来的那人见玄司一动不动,趴在他身边,声音逐渐从冷静变成了苦涩。
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玄司听见那人说——
“玄司,你哥死了。”
来人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可落下的重量却让人无法承受。然而不管有多残忍,说话的人都没有停下。
“苏河死了。”
“元歌岳水他们都死了。”
“檀鱼死的那时甚至还以为自己只是累了……我送走太多人了!如今事情走到这一步我输不起的!为此你必须起来!这事能不能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就看你了!”
“你不能死的,你死了他们都白死了!而不赢就无法重新开始,历史会一直重复,谁也离不开被定好的来日。”
“玄司,我赌的太大了我真的输不起,为此你必须要活着!你起来!”来人说到这里,心里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他似乎要哭了,又似乎正在生气,然而他想要发脾气又不知该对谁发,最后只是颤着声音说:“你死了就输了,若是做到这个地步还不赢我又要怎么办?你说啊!若不赢又要怎么办?!”
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来人一句一句的不赢逼得躺在地上的玄司睁开了眼睛,让浑浑噩噩的玄司想到了天尊最后一次聚会所说的话——
“跳出限制。”
“还以太平。”
“我们能赢吗?”
“必须要赢啊!”
“等赢了之后要做什么?”
“别的不说,先把宫殿搬到一块去,到时候热热闹闹的,吃饭喝酒打架都很方便。届时我没事就出来逛逛,没事就出来逛逛。”
“那还是算了吧。”
“哈哈哈哈哈,我看也是。”
“喂!你们这就过分了!金羽你管一下他们!”
“都小声点吧,日桥来了。日桥喜静,小心恼了打你们一顿……”
话到这里,事情虽然过了很久,可脑海里的人影依旧色彩鲜明。
过去的声音吵吵闹闹的,吵到玄司眼中微光亮起。
回想着当年大家聚在一起曾说过的话,玄司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对方的手腕,只觉得脸上凉凉的,很不舒服。
血腥味从附近传来,不知是他的,还是对方的。
视线从对方血肉模糊的手上离去,玄司盯着天空,忽地想起了这素来喜欢弹琴的好友最是爱护自己这一双手,因此他很少会让自己的手受伤……
而玄司想到这里,突然又记起来另一件往事。
也许是人死之前感触颇多,玄司问了对方一句:“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广陵止息,弹起来没完没了,只会这一首。”
来人听到这里一愣,很快懂得了玄司的意思。
一句话两种心境。
浮云在此刻轻缓地飘过,平和的像是一副岁月宁静的画。可观画下,却到处都是勾划的伤痕。
玄司轻声道:“人都说,故事听多了,听故事的人就成了说故事的人。而你弹了这首曲子已经很久了,你能成为故事里的聂政吗?”
对方一言不发,只沉默地看向远方。
而这时玄司已经累极困极,他说到这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最后留下了一句轻轻的、无人回答的问题。
“末夭。”
“你从没骗过我对吗?”
他如此问着,可他再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当他再醒来时,周围的世界已经变了样。
茫然的他跪在山间,像是迷路的孩童,断去了一头青丝,一个人在世间游荡。
而人生路长,他也曾想融入人群,可是过往不同的遭遇让他早已失去了一颗轻快跳动的心脏,一个人的夜晚更是冷清,寒风像是能穿过衣物直接吹到人心里。
冷的时间长了,就懒得去看世间的光了。
接下来他走了很久,始终不能找到自己应该融入的地方,也是从这时起,他喜欢上了念经,经文仿佛能带给他无穷的力量,直到他来到一处空旷的土地,遇见了一只小小的燕雀,接到了一颗木珠……
回忆到这里停下,这段漫长沉重的过往叫醒了昏昏欲睡的玄司,让玄司眼中逐渐有了一点光。
玄司的目光从阿黛和陈生身上经过,最后来到了端肖雪这里。
一个好似经过了虚化的蓝色影子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见此,玄司轻轻一点,解开了阿黛绑着陈生他们的鱼鳞,之后亲昵地用头顶了顶陈生,微微往后移动,似乎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