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说完这句,身后的人群沉默许久。
片刻之后,脾气暴躁的薄霜先骂了一句,随后元歌踹了一下桌子,执凤问金羽:“那酒呢?”
金羽并不意外的回过头?,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檀鱼见他这样也笑了,问他:“既然宁州一直有酒宴,为?何今日没有酒杯?”
薄霜骂骂咧咧:“金羽这黑心肝的家伙漂亮话?一堆!实际上连杯酒都舍不出来!你看看人家虚泽,花钱如水流,好酒好菜一刻不停!要我说,两方阵营,还是选虚泽好,演戏也舒坦。”
岳水骂道:“你可闭嘴吧!虚泽那么强悍,金羽这边人不多?点怎么打?!”
执凤靠在檀鱼的身边,装作小声说话?:“谁说不是,只是我第一次听说,战前没有酒宴助兴!”
“就是,我现在手抖心怕,你最好在我反悔之前拿酒过来,我们好饮酒结盟。”
“仔细想想,我活的时间也够长了,身为?尊上的这一世完全?是捡到了!”
话?越说味道越不对。金羽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拍了拍手,门外的侍女闻声立刻端着酒杯入内,看似早有准备。
执凤见此笑道:“这心机深的,一早就吃定我们会答应,酒都备好了。”
此话?一出,周围笑声不断,檀鱼点了点酒杯,又说:“在多?预备三个?杯子,给那三人心思重秘密多?的留出来,日后若是黄泉路上相见,可要好好罚上一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最后话?音落下,笑意收敛,举起酒杯率先喝下,待杯中酒尽,他又朗声说:“走?了!”
他扔掉杯子,一本正经?道:“相识一场,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明?日是生是死,个?看造化,绝不后悔。”
他的声音很大,话?音落下,众人收起笑意,同时举杯。
一杯酒结束,酒尽人亡,最后除了陈生和虚泽谁也没留下。
陈生看到这里已?然是泪如雨下,他胸口发热,眼前模糊的厉害,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任由往事被泪水带走?。
宁州殿里的一切如烟散去,再回头?时已?是夜里。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古街上,身侧行人有说有笑,两旁成排的纸灯高挂,在面具糖人摊子前投下了柔和的烛光。
年节时分,街上热闹非凡,陈生形只影单的站在这里,只觉得不知?可以去往哪里。
恍惚间,陈生瞧见了戴着面具的春英追着威后在一旁经?过,为?了确定那人是不是春英,他急忙转身去看,正好看到了身侧的石桥,并因石桥两侧纸灯太亮,抬手挡了一下。
强光很快离去,只留下淡黄色的暖光。光照在桥上人的脸上,模糊了他们的身体轮廓,暖化了他们的脸庞。
陈生目光呆滞,眨了眨眼睛,紧盯着桥上人,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这时,陈生瞧见石桥下盘旋着小小的石龙,那些石龙的外表与他们在海洲初见时一样。
此刻石龙出现,朗声喊着——
“执凤殿下到。”
“元歌殿下到、檀鱼殿下到。”
它一声接着一声,将桥上人的名字念了一遍,像是害怕这些名字被旁人忘了。
熟悉的友人出现在桥上,檀鱼弯着腰,笑着说多?亏他吞了天龙骨,长夜臭着脸,说他倒是扮了一回坏人,执凤摇头?晃脑,似乎对这场分功宴不满,二十二个?人站在桥上,回首发现桥下的日桥,朗声笑着喊他。
陈生心中一热,正要往前走?去,忽地肩膀两侧被人按住。他不解的回过头?,正好瞧见了苏河和金羽一左一右,两人还像是小时候那样,把他挤在中间,撞了一下。
苏河挤眉弄眼地说:“你看着热闹就上,倒是给我买些糖葫芦去啊。”
陈生许久不见她,自然是她说什么都好,为?此他急忙跑到身后给苏河买了一串糖葫芦,结果回头?的时候,金羽和苏河都站在桥上。
他们没有等?他。
抛下他的苏河不知?忧愁,嚣张的插着腰,笑着说:“兄长,我们出去玩了,而?你喜静,就别跟过来了。”
金羽注视着他,像是在叮嘱幼子的母亲,他耐心温柔,一字一顿地说——
“生前,我作为?尊上,撞毁神柱,是为?世人;死后,作为?你的兄长,我为?你填憾,只愿你诸事平顺,放下过往。”
他的这几句话?不轻不重,却将兄长的仁爱宽厚全?都给了陈生。
随着那句放下过往,陈生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茫然。
似乎料到自己要被抛下了,陈生没有继续上前,他平静地看着对面桥上的二十四人,只觉得他们的身影宛如一幅最为?温馨的画。
面前的友人姿势各异,像还活在当年一样。他们眉眼像是存着春光,驱散了寒冬的冷意与冰霜,最后化作一阵春风,夹带着花香,落在了他的脸上……
光影已?去,坐在门前的身影晃了一下,差点长眠的人因为?头?顶上的落花醒来。
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陈生眨了眨眼睛,起初没有想起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只是模糊的意识到,他刚才应该是做了一场梦。可梦到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梦,他暂时没有想起来,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一定是很不错的梦境。
因为?这场梦,陈生开始放松下来,这时微风轻拂佛铃,花枝轻颤,娇美的白花经?由阳光的照射,干净到近乎变成半透明?的模样。
陈生坐在树下,抬起手扶住头?,本是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脸在瞄到手臂的那一刻愣了一下。
他那双布满细纹的手如今变得与年轻时一样。手指修长,光滑的不像是上了年纪的凡人。
不止如此,他的手上还挂着一条红绳。
红绳在手腕上轻轻晃动,绕了两圈,结扣的地方特别眼熟,十分像威后离世前交给他,又被他转交给金羽,想要以此保住金羽安全?的那条红绳。
——可这红绳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不解的念头?刚刚出现,陈生身体一震,终于想起了方才那一幕。
他猛地看向右侧的位置,可那刚刚还坐着木偶的地方已?经?空了下来,若不是放在脚下的木箱和手腕上的红绳,陈生一定以为?方才的那一幕不过是他的幻觉。
而?这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绳子落在他的手上,送来红绳的人此刻又能去往何方?
………………
日复一日,还生活在陈家的婆婆来到虚泽的房间,准备给虚泽灌输灵力。而?就在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瞧见了一双手臂,拖着一个?红木盒,上面写着谢礼。
手臂老实的立在门后,像是一直在等?谁来发现它……
动作迟缓的陈生拿起木偶放在脚下的木盒,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放着十七八个?玉简。他拿起那些玉简正待看清,忽地觉得眼前一暗,抬眼又见一个?面容俊秀的书生停在他的身前,柔声问他:“请问,这是陈先生的家吗?”
手中的一个?玉简亮起,往前去了一些,似乎与来人互相呼应。
陈生错愕的看着玉简,又看了看来人。
那书生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小声说:“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来找过我,要我拿着这封信送给陈先生。他写了,陈先生看了这封信,就会收下我当弟子。请问,府中哪位是陈先生?”
陈生听到这句没有多?想,直接拿出玄司的另一只眼睛放在左眼中。
不同的眼睛带来了不同的景物,陈生用自己的右眼看向面前的书生,能够看得到的是面前俊秀的青年,而?用放着玄司眼睛的左眼去看,看到的是容貌俊美的长夜。
左右两方,两个?世界。
一时接受不得,陈生拿着玉简的手慢慢松开,木偶的步伐在脑海中出现,让陈生久久未曾言语。
并不在意陈生为?什么愣在原地,街上的行人交谈着当今的情势。
有人说,新帝不许开办娼肆,有人说,今上减轻赋税。
关于如今的天下,街上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却都是好的变化。
而?望京近日来了不少修士,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修士虽是记不得为?何特别喜欢望京,但骨子里都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亲近。
这日,街头?小巷御剑飞行的人不少。
一个?恶婆躺在地上,正想讹人,却听一旁有人拍桌而?起。
“明?明?就是你故意找他麻烦!我看的清清楚楚!”
躺在地上的老夫人眼睛一转,装模作样地在一旁哼哼两声,有气无力的念着:“哎呀……我的腿啊……我就走?在这儿?郎的面前也没做什么,这儿?郎竟是坏心将我绊倒,可怜我上了年纪,身子骨本就不硬朗,如今出了这等?事恶人不知?悔改了就算了,竟还有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跟着他一起欺辱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我看啊,我干脆死在这算了!省得活着还要受人折辱!”
“好啊!”
话?音落下,一个?人从包子铺里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老夫人莫要担心,我这人当人时就是个?热心肠的,如今成了修士更?是将高风亮节助人为?乐放在第一!既然老夫人所有求,我必须有所应。你说,你想死在哪里?”
他这句话?说完,站在路人的面前,对着四周百姓摆了摆手,认真道:“今天谁也别拦着!媪妪不易,行动不便,有点念想我们能帮则帮。”
等?着这人说完,糖人摊子前的一人转过头?,笑了:“巧了,我没当修士前家里是办丧的,入宗门后闲极无事一直在扎纸花。只可惜门内修士长寿无人用得上,因此倍感落寞,觉得自己是宝珠蒙尘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而?前日刚刚离开宗门,奔向红尘,还开了一家寿活铺子。你们若是需要,寿衣、纸活、棺木、我全?出!”
听到这,一旁胭脂铺子里走?出一人,说:“定棺有人来了,唢呐需要吗?我没当修士前就喜欢吹唢呐,可惜入了宗门,门主嫌吵把我唢呐摔了。不过我这次出来偷偷买了八百个?,你们若是需要我可以吹上一段。对了,我还有个?如花似玉舞姿一绝的小师妹,可以在你坟头?为?你跳上一段。”
“那听你们这么说我就得站出来了,”
一人从酒肆中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训斥:“老夫人年岁大了,你们怎可跟老夫人这般说话?!老夫人莫慌,我知?道他们说的都不对,而?我与他们不同,我绝不会轻慢夫人。”
听他这么说老夫人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缓了下来,她刚想说这人说得还算人话?,就听这人接着说:“这下葬前需先看风水,去算埋哪儿?最佳!我这风水未定,你唢呐先行像话?吗?!”
他说到这里,弯下腰拿出一个?纸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他说:“我们宗门人多?,你想选什么样的风水大师都有!当然,这价钱……”
他有关价钱的话?还没说完,忽听一声凶巴巴的让开。
风水修士闻言看向身后,却见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清隽的男子牵着四条狗绳瞪着他。
被这凶恶的眼神吓了一跳,风水修士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说话?,又听面前的男子一脸不耐道:“滚开,别挡我遛狗。”
遛、遛狗?
风水修士闻言倒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指着下方,从第一条绑着狗绳的大黑鱼问道:“这……是狗?”
京彦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对方:“你看不出来这是鱼吗?”
没听说过遛鱼的……不过见这些鱼离水也能活,风水修士知?道这鱼绝不简单,因此压住心底的恐惧,指着第二条大金鱼问:“这是狗?”
“tui!”
“tuituitui!”
话?音落下,京彦按住咆哮的年鱼,眼神越发嫌弃,“你看不出来这是鱼吗?”
这个?时候,大金鱼旁边穿着黑袍子的那个?小动物,因为?大金鱼狂躁的动作被掀开了黑袍的帽子,露出了一个?特别可爱的狗脑袋。
终于找到狗了,风水修士松了一口气,“原来狗在这里。”
端肖雪的眼神顿时变得凶恶起来。
这时京彦的表情好看了一些,但他还是说:“这也是鱼。”
“…………”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指狗为?鱼。
风水修士有些窒息,最后看着躺在地上,明?显是不愿意走?路硬被拖来的石狮子:“这也是鱼?”
京彦:“你的脑子里装得都是屎吗?石狮子看不出来?”
修士惊了:“那狗?”
京彦理直气壮:“他们是不是狗,与我骂不骂他们没有关系。”
话?说完,京彦冷哼一声,继续拖着这四个?只吃饭不干活的废物前行,不过几人没走?进?去,便见空中飞来一只白鸽。
郭齐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开饭了开饭了!今天吃顿好的,速回。”
话?音落下,京彦还没迈步,一旁挎着菜篮的白烨健步如飞,朝着城南走?去。
陈宅里,围着围裙,挽着头?发的郭齐佑拿着大勺,看着勺子里的酱汁,给蹲在一旁的陈五陈六尝了尝味道。
郭齐佑:“怎么样?怎么样?”
陈五:“妙,除了不好吃没有别的问题。”
陈六:“这做的是什么?”
郭齐佑兴高采烈道:“红烧猕猴桃。”
“哐哐哐”几声从陈宅厨房的位置传来。
隔壁院子里的陈家人听到这声,算了算时间,一同抬起头?,停下吃饭的动作,静静听了片刻属于老宅的热闹。
厨房的两扇门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郭齐佑拉着陈五陈六的衣领,面沉如水,制止了两人的偷跑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