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的人变成树木,魏都的修士变成树木,两者之间似乎有相同的力量和关联。
赤鸿尊和春湛君知道,现今洛南发生了异动,之后东南也有异象出现,如果不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估计要不了多久,世间之人就会因天主有意的清除而消失。
因此,赤鸿尊不敢耽搁,直接带着山河镜和春湛君入了镜子,留下了白家的孩子与一脸失落的魏乐。
陈生这一下摔得不轻,可在魏都他名声烂到不行,没有一个人愿意治疗他。他将郭齐佑和京彦放在衣袖里,轻咳了一声,转眼看到那位白家少年,那少年跟在春湛君身边,行事气度都很像春湛君,沉稳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童。
陈生歪着头看了他片刻,之后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
现今洛南的人变成了树。
洛南人变成树的原因是每到五千年天主都会灭世,然后重造。
赤鸿尊知道这点,在洛南百姓变成树后他离开了洛南。
之后,有修士听到洛南无人的消息赶赴洛南,然后到了洛南的修士遇见了曲清池,经由人变成了野兽。事后为了找回自己的身体,他们跟着能够让人变成野兽的曲清池来了魏都,曲清池被他们袭击,为了自保,再次拔剑,将这些野兽又变成了草木——如果按照这个思维去想,赤鸿尊必然会注意到曲清池能将人变成动物、草木、石头等物。
而他改变人的方式不是术法。
术法是暂变术,可解。他是直接将这些人的身体重组,旁人解除不了。
这个道理与天主将人变成树相同,都是属于造世能力的一种。因此赤鸿尊会想,曲清池是否与洛南发生的事有关。或者说,曲清池身上是否有改变现状的线索。
心中念着这一点,赤鸿尊自然会立刻入镜去寻曲清池。
而曲清池……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陈生脑中出现曲清池的笑脸,那句魏都还有戏看在脑海中响起,占据了最浓重的一笔。随后陈生发现,这件事他能想到,赤鸿尊能想到,曲清池必然也能想到。
如此一来,曲清池抓走他前说的那句带黑袍人去魏都看戏,便不能算是与黑袍人闲谈,而是在告诉京彦他接下来的去向。
也是,以曲清池的头脑,其实他就算不告诉京彦他要去往何处也可,可他偏偏说了,这样一来,不管是想救陈生,还是想要变回人,京彦他们都会跟着来到魏都。等来了之后,他们自然会与曲清池在魏都起冲突,到时候曲清池为了自保必然会拔剑,那么曲清池能将人变成动物和树木的事自然也会被赤鸿尊发现。
……他完美的布置了一场并不刻意的阴谋。
而所谋必有所求。
他八成是要利用赤鸿尊。
可他要利用赤鸿尊做什么?
陈生闭上眼睛一想,心中出现了早已知道的答案。
——只可能是对付虚泽。
可赤鸿尊能做什么?
虚泽那般厉害的人物,赤鸿尊别说与虚泽作对,就是见到虚泽都不可……
思绪到这里如同断了的弦,突然绷开。
错愕的抬起上眼睑,陈生猛地抬头看向魏乐,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天主每五千年灭世一次,赤鸿尊那代正好是五千年到,洛南死人便是开端,而这也就是说——过去的赤鸿尊确实阻拦了天主,也因如此,这个世间的生命得以延续到陈生那一代,世间生灵存在的时间从五千年,被赤鸿尊拉到了六千年。
他们活在一千多年后的人确实躲过了天主洗牌。
而这也就是说——赤鸿尊真的成功的做到了这件事。再想想一千年前魏都的消失与赤鸿尊的死亡,陈生皱紧着眉,知道这大概就是赤鸿尊阻止了天主的代价。
在这段过往中,曲清池八成是给出了什么决定性的“帮助”。
现下赤鸿尊进了山河镜,魏乐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之后命人将陈生关入地牢。
陈生心知,若是之后赤鸿尊用不上他,魏乐一定会处死他这个叛徒。
他躺在牢中,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如何在魏乐手中求生,没多久便因为身上疼痛难忍而昏了过去,等在醒来时,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多出了一个影子。
漆黑的地牢里只有过道中有两盏灯。
灯火照不到地牢这边,自然也无法照亮陈生身旁的影子。
陈生心脏骤停,被突然多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正弯着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脸很好奇,他见陈生醒来,动作自然的摸上了陈生的脸,古怪地说:“我看不清你的脸,”他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陈生的眉眼,细细的描绘着陈生的轮廓:“但你的脸摸起来有点像……”
他的话到这里停下。
陈生愣了一下,听到他的声音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为何被关起来的人会到处乱走?
陈生推开曲清池的手,有意想问他这个问题,但因忌惮着曲清池总能从对话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为了避免暴露来意,只得闭上嘴巴疑惑的看着他。
“声音也像。”
没有在意他排斥的动作,曲清池直起腰,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之后站直了身体,忽然伸手拍了一下陈生的脸,淡淡地说:“你好像很不想与我说话?”
陈生躲开他的手,因挪动身体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脸上有几分难看。
曲清池听到他的声音,低下头,想了想,说:“你在说一句话我听听,听清了,我帮你治好你的伤。”
陈生奇怪的歪过头,看着曲清池模糊的轮廓,这时还没想到这话的意思。
曲清池围着他走了两圈,看他一直不说话,轻笑了一声,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精明的味道,慢声说:“这世间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他扭过头打量着陈生,思来想去说了一句:“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出来的?”
陈生点了点头。
曲清池蹲在他的面前,伸出手再次摸向陈生的脸,一边确认着他的五官,一边说:“那你不妨问问我,看看我会不会说。”
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曲清池趁他走神时再次确认了一下他的脸,他与陈生一样沉默了片刻,之后直起腰说:“告诉你一件令你高兴的事。”
陈生抬起头。
曲清池说:“你可以暂时放心,现在的我仍在镜子中,这个不过是分出来的身体,维持不了多久。”
接着曲清池又说:“再告诉你一个令你不快的事情,三天之后我就会出来,到时候我是魏都礼待的人物,而你……”他说到这里贴近了陈生的耳朵:“还是一个阶下囚。”
温热的气息喷在陈生的耳朵上,留下暧昧的温度。
陈生眼中情绪全无,他听着曲清池说:“不过不要紧。”
“看在你帮我抢灯的份上,我会帮你一把。”
“你在这里等着,三天之后我会来接你的。”
他说完这话毫无留恋的起身,抬脚往地牢外走去。
陈生一直安静的听着他说了许久,直到他转身,一直都很安静的陈生才开口:“你说。”
这是他第一次与心海里的曲清池交谈。
曲清池脚步一顿。
陈生镇定的品了品曲清池方才话里的意思,先是闭上眼睛缓了缓,接着慢慢地撩开眼皮,睁着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眸,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曲清池的身影,像是在看曲清池的价值有多少,值不值得他继续开口。
曲清池眼睛不好,看不见他身后表情未变眼神阴鸷的陈生,可他能听到那像是结了冰的声音——
“你刚才说。”
陈生慢声问道:“我长得像谁?”
陈生睁着那双褐色的眼眸,看着曲清池的眼神薄凉,表情变得极为冷漠。
他长相英俊,眼睛轮廓深邃,不笑时看人多少带了几分严厉,目光就像能看穿人心,也总像是在审读旁人的内心。他的气质不俗,面无表情时沉稳冷厉的像是站在云端的人物,身上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仪,原本温和的眼睛也会因为情绪不同,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陈生此刻的眼眸就像是蛇的眼睛,那一双眼阴冷的没有多少情绪,只有对世间的淡漠,和对猎物的凶恶。
陈生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重生之后他总是注意这点,将身上的戾气收一收,在眼中堆满和善的温度。
仔细想想,重生许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曲清池目露凶光,也是第一次去与曲清池计较。
陈生向前探着身子,伸出手拿出一件东西,盯着曲清池又说了一句:“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第95章 端水
陈生一直在想曲清池喜欢自己的理由。
曲清池这人心狠手辣,心机颇深,从不是那种看你长得好、你心善、你聪慧、你风趣、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好的人。
其实在五日书中,对曲清池好的人不在少数,倾心于他的人数不胜数。可不管这些人怎么对他好,他都无动于衷,他的心就像是石头做的,冷硬到让陈生一度怀疑他看重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就像上一世陈生知道,曲清池虽是收下了郭齐佑他们,但只要有一瞬间,他的谋算中只要有一点点需要郭齐佑等人赴死的因素,他都会放弃郭齐佑他们,能做到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这点不是陈生夸大,这就是前世曲清池前期的状态。曲清池的薄情从不是陈生胡说八道。
陈生曾看过不少人为曲清池疯狂,可无论这些人是用真情,还是用其他手段,最终得到的都是无用的结果。
曲清池的聪慧和过去让他与常人不同,他是那种你单纯他笑你傻,你善良他欺你,你凶恶他杀你,不管你怎么做都无法打动他的类型。
因此十分了解他的陈生一直都搞不懂,搞不懂他为何会看重自己,搞不懂初遇时他复杂的态度,搞不懂他被救后的沉默和若有所思,也搞不懂他们分别时他看自己那一眼,更不懂这个男人为何后来又找到了自己,对自己格外不同。
话到这里,其实陈生一直都不能否认,曲清池对他好。在这世间,他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对曲清池指手画脚的存在。只是他虽是知道自己在曲清池心中地位不同,但要问他原因……就像刚重生那时一样,陈生根本叫不准原因。
而那一直猜不到原因在今天得到了答案。
你长得很像他?
——像谁?
一种被冒犯的怒火压制不住。
其实陈生不觉得曲清池会养一个替代品,曲清池这人活得清醒,从不需要虚假和谎言来麻痹自己。
他不止不需要虚假来欺骗自己,他甚至会不断直视自己最惨痛的曾经,然后像是旁观看戏,细细算自己都失去了什么,又要讨回什么。
所以像这样的人,绝不会养什么可笑的替身,他也没有时间和耐性去养一个替代品。
可即使知道这点,陈生也无法从曲清池刚才的话中听出什么好的意思。
因此他不可能不计较。
而他一旦计较,曲清池通常很难翻过这一篇。
此刻,陈生手中掐着小三千,凝视着曲清池的背影,等曲清池转过身,他忽然收起了凶狠的一面,脸上的笑容宛如和煦的春风,表情和善的像之前的冷漠不过是曲清池的错觉。
他压低了声音,改换了自己的视角,从那一直被捕捉的猎物转为猎人,幽幽地说:“何必急着走,夜还长,我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他说这话时,开始的声调加重,到吃人时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轻柔的慵懒,尾声像是藏着一个钩子,惹得人很想再听听他的声音。
他与曲清池说:“而且刚才你说过,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医好我,现在我开口了,你难道想不帮我就走?”
“你在生气?”
曲清池似笑非笑,答非所问。
“我没有生气,只是你说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一个人,我自然是会好奇,会想知道那人是谁。怎么,问问不可以?”
也是有心与陈生闲聊,曲清池见陈生主动,便从门前走了回来,他蹲在陈生身旁,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一点也不像是心存疑虑。”
陈生平静地贴近了曲清池的脸,一双眼睛往下看去,他似乎在看着曲清池挺立的鼻子,也像是在看着曲清池的嘴唇。
此刻的距离有些过近。
这个动作看似暧昧,可其实正在对视的两人眼神清明,交换的呼吸中完全没有一点情意。
不止没有一点情意,陈生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砧板上的肉,正在想如何下刀比较好。
“我人蠢笨惯了,自己说时没听出什么差别,”保持着贴近的动作,陈生轻轻张开嘴,眼睛往上移动,盯着曲清池微微卷起的睫毛,像是在哄着孩子一般:“你不妨学给我听听,让我好好品一品,是不是我错了。”
曲清池红唇微动,扬起一个不善的弧度。他素来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即使此刻陈生语气温柔,但话中逗弄的意思到底是让他感到不快。
陈生自然懂得他的心思,也懂得画中的曲清池不是小三千中的曲清池,画中的曲清池看他嚣张未必会忍他。按照常理来说,为求稳妥,眼下他不该如此与曲清池说话,而且他也知道,他若想弄明白他到底像谁,这件事只能从画中的曲清池口中得知。
还有定罪还需证据,他不能只听了只言片语便否定了曲清池之前做过的一切,其实从上一世到这一世,误会这词都很少出现在他和曲清池之间,他也不想被所谓的误会掌控,因此他很想弄明白,曲清池待他不同的原因到底跟那个与他长得一样的人有没有关系。而这事问小三千中的曲清池八成是问不出什么,小三千里的曲清池一定会避开让他生气的答案,不像是面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