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很好笑吗?”英语老师冷冷地问。
舒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刚刚在看什么?”
“没……没有。”
“再问一遍,刚刚在看什么?”
舒宁见英语老师逼近,气势骇人,只能识相道:“……手机。”
“很好看吗?”
舒宁连忙求饶,“老师我错了。”
英语老师走到他身边,将他放在桌肚里的手机掏出来,伸到他面前,“解锁。”
舒宁无奈地解锁,电视画面跳出来。
“《奥古大帝》?上课看电视剧?”英语老师将声音打开,里面已经刀光剑影,乒乒乓乓的声音从小小的手机里传出,“哟,已经看到十五集了啊?舒宁,你初一了,怎么还看这种幼稚、无聊的电视剧?”
舒宁原本都打算认错卖乖了,听她这么一说,不能沉默。
意识到小反派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技能,想到电视剧的剧情,舒宁理解小反派为什么会喜欢这部垃圾电视剧,可以说他抖腿不对,但不能说他爱好不对。
悄悄偷看小反派,小反派果然已经注视着这边,眼神很认真。
舒宁意识到刷好感度的机会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道:“孙老师,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奥古大帝》,奥古大帝为了从魔王父亲手里救出母亲,经历困难险阻,他不屈的灵魂和坚强的精神,并不幼稚,也不无聊,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一番话振振有词。
英语老师愣住了。
全班同学愣住了。
就连一直默默注视着两人的小反派,也愣住了。
不知为何,舒宁忽然很清晰地解读出三种愣住的含义。
英语老师:他妈的!
全班同学:窝草牛逼!
小反派:他居然真喜欢《奥古大帝》?
这一刻,舒宁觉得自己已经站到了喜马拉雅的山巅,成为与全世界对抗的神,那种“老子天下第一”“不管你们如何看我老子就要喜欢《奥古大帝》”的壮烈感,让他与奥古大帝产生共鸣。
于是,他支棱起一条腿,露出歪嘴龙王笑,开始抖腿。
第9章
奥古大帝.舒宁被请了家长,蔡女士恭敬地听着班主任的严肃教育,用眼神不断凌迟舒宁。
舒宁夹着尾巴,乖巧得像只犯了错的哈士奇。
经过半个小时的批评,蔡女士拎着奥古大帝舒宁的耳朵,将他带出办公室。
“反了天啊!染发不说,还在课堂上看电视,看电视就算了,居然公然顶撞老师!”
“蔡女士,蔡女士快住手!耳朵要掉了!”
蔡女士听他干嚎,将他的耳朵又拧了一圈。
“疼疼疼疼……”舒宁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说,以后还敢顶撞老师不?”
“不敢了不敢了!”
“还看电视不?”
“不了不了!”
“还染发不?”
“……”
蔡女士大怒,不拧他耳朵,掐腰部的痒痒肉。
舒宁一边惨叫一边大笑,面孔狰狞,果然亲妈最了解自家崽子的弱点,专挑让人痛苦又不会受伤的地方下手。
“不染了不染了!”舒宁连忙保证,“蔡蔡,最美的蔡蔡!你是最好的,最棒的!快放手啊!儿子好爱你的mua~”
蔡女士收拾舒宁一通,扬长而去。
舒宁揉着耳朵回教室。
所有人目视着他,仿佛他是个烈士,仿佛他身后有道金光。
“啪。”
龙乔首先鼓掌。
其他人也开始鼓掌。
最后全班也开始鼓掌。
舒宁看向小反派,见到他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舒宁回他一个“怎么样老子帅吧”的眼神,期望得到小反派的肯定,然而他失望了,小反派移开视线,低下头看书。
咦?
我都公然出柜宣扬我喜欢《奥古大帝》了,他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舒宁走到座位,暗想:难道我的策略错了?
他以为,小男生之间有共同的爱好会迅速培养起友情,就像孩子们喜欢奥特曼成为好朋友一样。
小反派为何与众不同呢?
交友计划,失败。
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做敌人吧。
反正小反派讨厌别人模仿他,就一条道走到黑。
舒宁为了《奥古大帝》怼灭绝师太,众人好奇《奥古大帝》是什么剧,纷纷跑去观摩,莫名其妙的,这部中二渣渣剧就在初一中流行起来。不止男生,还有女生也喜欢看。
舒宁收到情书,粉红的纸张上写着爱好是《奥古大帝》,试图和他培养感情。
呸。
想套路他,他套路小反派都不成功,凭什么让你们这些小女生成功?
撕掉情书,扔进附近垃圾桶。
《奥古大帝》在龙盘山中学火了后,学生中开始流行抖腿。
然后,男生们发现了华点。
“说起来,咱们班最先抖腿的是殷明铮吧?”
“他还咧嘴笑。”男生努力做歪嘴龙王笑。
“难道他也看《奥古大帝》吗?”
“你不觉得之前他的发型,和《奥古大帝》里的造型也有些像?”
“真的哎。”
几个男生在走廊里聊天。
“别说了,他来了。”
几个男生连忙停止交谈。
殷明铮和舒宁一前一后地从卫生间出来,慢悠悠地往教室走,自然也听到男生们的谈话。
殷明铮理也不理,径直往教室后门走。
男生中有个皮猴子,估计是活腻了,忽然跳到殷明铮身前,支起一条腿,歪嘴龙王笑,开始抖腿。
窝草!
后面的舒宁倒吸一口凉气。
殷明铮愣住了,随即脸色慢慢涨红,他下意识地也想伸腿,然而对面已经开始抖腿了,此时不管是抖腿还是龙王笑都输了一大截。
而且对方故意在他面做这个动作,是在嘲笑他吗?
殷明铮的脸色越来越红。
标准POSS被抢走,成为别人嘲讽他的武器,他现在不知道该摆什么POSS才有气势,才能威胁到别人,才能表达自己的内心。
小反派剪了头发,本身就没有了“染发是坏孩子”的特点,五官又清秀漂亮,个头并不高,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现在连威胁力的POSS也没法摆,整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白皙皮肤上因为愤怒而露出红晕,漆黑的眼睛因为情绪而显得水润,蓝白校服衬得他单薄的躯体更加骨感纤细。
显出楚楚可怜,美丽纯净的味道来。
对面的男生都看呆了。
舒宁明白了他的尴尬,一个箭步上前,将小反派挤开,挑衅扬眉,支棱起腿开始抖,“来啊!看谁更有气势!”
皮猴子大笑,他并没有欺负人的心思,纯粹就是皮,就是贱,原本殷明铮的反应让他也有点下不来台,现在舒宁大喇喇地冲上来挑衅,立即借机下台,开始拼命抖腿。
其他几个男生也大笑着加入队伍,几个人一边抖腿一边笑。
殷明铮回到自己座位上,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几个笑声阵阵的男生,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抖腿。
笑声刺耳,如同一柄柄刀插在心里。
他不明白,喜欢《奥古大帝》有什么错,喜欢抖腿又有什么错?
那个姿势不帅吗?
很帅的。
现在却被别人抢了。
还被人嘲笑。
殷明铮默默地趴到桌子上,谁也不理。
舒宁笑闹过后,意识到问题严重。
他没想到《奥古大帝》的抖腿技能会突然风靡起来,小反派心思敏感,若是见到那么多人学他抖腿,会不会认为在嘲讽他?
刚才皮猴子的行动,已经暴露了这个问题。
殷明铮从小就在排挤中长大,有可能分不清楚“开玩笑”和“嘲笑”之间的区别,万一往心里去了,那不得恨死自己?
舒宁心里打鼓,坐回座位,默默观测小反派。
连续几天,小反派都没怎么和他说话,但也和平常没两样。
只是舒宁观察到,小反派不抖腿了。
小反派剪掉杀马特头发,变得干净清新,又不再抖腿,似乎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舒宁却觉得他离众人越来越远,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他人接触。
并非好事。
正巧又到了“捐款”时间,舒宁在手机上和周娟约定时间地点,在家吃了饭,到点儿便飞奔小区花园,在中心喷泉见到等候的周娟。
按例拿给她两百块钱,舒宁问道:“捐款者想了解殷明铮最近的情况。”
周娟立即重视道:“他想了解什么?”
“殷明铮最近有没有向你说什么?”
“没有,他说一切都好。”
舒宁摇摇头,“我是他同桌,知道他不太好,好像他喜欢《奥古大帝》的事被人发现了,同学们最近都在学他抖腿,他可能以为同学们霸凌他吧。”
周娟迟疑,“怎么会?”
舒宁道:“他从小就被人排挤霸凌,你不知道?”
周娟摇摇头。
舒宁有点生气,“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他吧,就说同学们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周娟道:“放心吧,我会的。”
舒宁叮嘱一番,又交代她不要透露自己的信息,才放了心。
“放心吧。”
周娟笑着说,提着塑料袋准备离开。
舒宁看到了,随口问道:“周女士买了什么菜?”
周娟道:“几个土豆,两把菠菜,明天晚上的菜呢。”
舒宁愣了一下,“没肉吗?”
周娟苦笑摇头,“肉贵,吃不起啦。”
舒宁想到殷明铮明明比同班同学年龄大,个头却中等,身材也瘦弱,心里忽然疼起来。
小反派长不高,身材瘦弱,是不是因为吃不好?
“他喝牛奶吗?”舒宁问。
“牛奶?”周娟摇摇头,“喝不起。”
舒宁压抑住怒气,装作好奇地问道:“殷明铮不喝牛奶?”
周娟为了获得捐款,自然毫无保留道:“他从小就不喝奶的,闻不得奶腥味儿。”
“从小就不喝奶?那他怎么长大的?”舒宁问道。
周娟道:“当时我们太困难了,就用玉米糊糊啊之类的喂,农村那一套养嘛,反正富有富养,穷有穷养……”
舒宁脑袋差点炸了,小反派刚出生就被换掉,连奶粉都没得喝!
小宝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物质非常重要。解放前国人身高普遍不高,外国人怀疑我们拥有矮子基因,直到近年来营养跟上,孩子们个个长得牛高马大,才破除谣言。
更奇怪的是,有些人父母不高,孩子却很高。究其原因,在于孩子的父母本来拥有高个儿基因,后期缺乏营养导致身材矮小,后面生活好了,孩子营养跟上,孩子自然蹭蹭往上长。
在这种时代,居然还有喝不上奶的小婴儿?
分明是不上心!
这种生理上的摧残,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舒宁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想到小反派不高的个头,单薄的躯体,忽然担心小反派以后长不高。
“他闻不得奶腥味儿?”舒宁压抑住怒气问道。
“他说的。”周娟迟疑着道,“之前给他买过一次牛奶,他说喝不惯。”
“嗯,我明白了。”舒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记得回去鼓励他,说同学们没有排挤他的意思。”
“好的,我知道。”
周娟提着菜离开。
舒宁在喷泉边等了好一会儿,解锁手机,将皮猴子和几个笑闹得最厉害的男生拉了个临时群。
“咋了舒哥?”皮猴子最先进来。
几个爱打闹的男生也跟着进来了,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舒宁平复下心情,看着群里的谈话,深吸一口气,直接发了个大红包。
“哇靠!”
“谢谢老板!”
“谢谢爸爸!”
几人抢走红包,看到上面的十块钱,心满意足。
舒宁深谙红包外交的道理,见大家都抢到红包,才说道:“哥们儿,有人误会我们排挤殷明铮了。”
“殷明铮是我兄弟,这事儿必须得说清楚。”
“明天咱们都去道个歉,告诉他咱们没有排挤嘲笑的意思。”
舒宁的话让几个男生莫名其妙,“啊?什么排挤?”
“对,我们没有!”
舒宁:“我们学殷明铮抖腿。”
“就这?不是开玩笑嘛!”
男生们不大高兴。
舒宁叹气:“可有人误会,都告诉老师了,要不是我今天解释了两句,又要被老班骂。”
几个男生纷纷安慰。
舒宁又说:“其实想想,我们的确不对,是不是?”
“舒哥,哪里不对了?”
“我在网上查过了,故意模仿同学的动作、声音、姿势,属于霸凌的一种。”
几人大吃一惊,“真的假的?”
舒宁快速打开某论坛,在里面找到一些校园霸凌的帖子,其中一个高赞答案中就提到了模仿,他把链接发到群里。
原本讨论激烈,不认为自己在霸凌的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皮猴子说:“那,我们明天去讲个明白?”
舒宁松了口气,想到别的班级里也有这样的现象,思索片刻,在论坛上匿名开了一个帖子:模仿别人的姿势、说话方式到底算不算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