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其它人看着导演神色阴晴不定,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谁知道秦惊野什么时候脾气上来,会不会对人发难,接着连累到他们自己。
所幸秦惊野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只是说了一句:“热热身,重新练一遍动作,练好了赶紧开拍。”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逐澜应了一声,表情依旧是原来那样,带着些淡淡的悲悯,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醉明月》是大制作,请了最顶尖的武术指导设计每一个动作,对于越鸣的这一场剑舞,更是费了很大心力。
精心设计的剑舞很美,相应的,动作难度也大。原身作为全网知名花瓶,自然是学不会的。他练了三天未果,执行导演屡次提议使用替身代替这段打戏,却无一不是被驳了回来。
秦惊野坚持这场戏不能用替身,一定要让演员自己上阵。现在更是亲自监督,大有不拍完不走的势头,不过他是导演,同时也是资方之一,下面的人也不敢提出异议。还好宋逐澜进组时,戏已经拍得差不多了,不然拖下去耗费的成本只会更大。
眼见又要开始练习,武术指导耷拉着眉眼,兴致也不高。
他出身梨园行,做武术指导几十年,在业内名声很大,各个剧组都抢着请他去设计动作。多年来,武指同很多演员都打过交道,从知名演员到水平一般的流量明星都有,但像宋逐澜一样悟性奇差的人实在是少有。
他看着一身白衣的少年,缓缓摇了摇头。心下估摸着宋逐澜对于自己的动作应该没有什么记忆,只好从头到尾,完整地把动作演示了一遍。
虽然他也盼着宋逐澜能快点学会动作,自己可以早点下班收工,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几乎不可能。
宋逐澜站在旁边倒提着剑,没有动,脑子里演算着动作的路径和轨道。
在末世的时候,物资稀缺,面对大型猛兽时,他们有时没有枪,只能拿着原始的刀剑。那些武器的质量也很堪忧,几乎只能当一次性消耗品使用,一旦有一次失误,他们就小命难保。
宋逐澜虽然追求刺激,但不想白白赔付自己的性命。他素来谨慎,会在脑海里计算动作:速度、力度、角度、确保每一次出手都万无一失。
现在也是如此。
原身毕竟练过很多次,留下了一些肌肉记忆,宋逐澜跟着武术指导看了一遍,很快记下了动作。
武术指导又把难点拆分出来演示了一遍。宋逐澜在心底模拟时,胃部原本那种隐隐的疼痛忽然剧烈起来。
那感觉如同有一股火焰在灼烧,又像是一只利爪狠狠扣住胃袋。
胃疼来得突然,即使是宋逐澜,脸色也“唰”的一下白了,背后激起一身冷汗。
他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忍住胃疼,转身去拿自己的保温杯。
但刚把杯子拿到手里,就听见身旁传来低沉的质问声:“你在干什么?”
宋逐澜的动作没顿,拧开杯盖抿了一口热水,终于感到胃里舒服一些。
他这才开口,对一脸不悦的秦惊野道:“抱歉,身体不太舒服,喝点水。”
秦惊野吸了口烟,脸色越来越阴沉:“不用抱歉,我看你挺心安理得的。一段剑舞,学了这么久也没学会,武术指导给你重新演示,你倒一心想着喝水。”
“自己水平差也就算了,还不努力提升,拿身体不舒服当借口,让这么多人陪着你浪费时间。”
“要我是你,不如当场找个地方撞死算了。”
一旁其它的工作人员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
“让秦导失望了,”宋逐澜脸上仍然带着标志性的浅笑,琥珀色的眸子直视秦惊野,轻描淡写道:“我还没有因为学不会什么就撞死自己的打算。”
“更何况这段剑舞我学会了。”
他本来无意和秦惊野产生更多交集,可是这个人不由分说就态度恶劣地上门一顿冷嘲热讽。宋逐澜心胸并不算宽广,也不屑于为了活下去隐忍,自然没给秦惊野什么好态度。
秦惊野闻言不怒反笑:“学会了?那来就演一遍吧。”
“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次如果有任何差池,《醉明月》和你的合同即刻解除。我也能向你保证,《醉明月》会是你有生以来进过的最后一个剧组。”
蒋小风听见这话,一张脸煞白。
秦惊野没有开玩笑,秦氏财团旗下就有娱乐圈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只要这位少爷一发话,哪里还有人敢和宋逐澜合作?
他担忧地看着自家艺人,可宋逐澜面色平静,睫毛轻垂,让人看不清神色。
他走到拍摄场地前,站好后掂量了一下长剑,衣袂因为动作轻轻飘起。
用起来还算顺手。
宋逐澜确定了剑的手感,终于抬起眼。
少年右手挽起剑花,将三尺长剑背于身后。速度很快,别人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只能看见一片剑光闪烁。
他左手呈剑指,与剑尖一致,直指天穹,做了一个标准又漂亮的起手式。
这样的一个起手式,就比之前好了不少。
武术指导在旁边看着,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些。
下一刻,剑指下划,剑芒雪亮,划破长空。
少年的素白衣裳随动作飞扬在竹林之间,他的动作精准有力,每一次出剑都能带起风声。
月光剑芒交相辉映,竹影在剑风和山风之间微微摇曳,与宋逐澜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清辉、剑芒、人影。
三者相配,宛若一副让人移不开眼的绝世山水画。
武术指导瞪大了眼睛。
飘逸出尘又不失力道,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
他对自己设计的动作心里有数,除非有很好的舞蹈或者武术底子,不然很难达成如今的样子。
可是昨天的宋逐澜还四肢僵硬,动作都记不下来,怎么过了短短一周就能有这么大的提升?
他之前难道一直在藏拙?
这时少年将剑向身前刺出,一片枯黄竹叶飘飘然而下,在剑锋之下断成两截。
宋逐澜眼神跟着看过来,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里蓄满锐气,似能斩断一切阻碍,却又给人一种孤注一掷的孤勇。
秦惊野顾不得抽烟,向前两步,紧紧盯着宋逐澜。
宋逐澜表现得,和他脑中最理想的分镜丝毫不差,甚至还要更好。
在看清那一眼时,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剧本里不曾点明,但他在心里期待的那种感觉。
越鸣以前一直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但在这一刻,这个角色活了,走出剧本,脱离分镜,站到了他的面前。
……
一舞终了。
满座皆寂。
直到烟头烧到秦惊野的指尖,烫了他一下时,他才如梦初醒。
“刚刚开机了吗!”
他语气难掩激动,大声问摄影师。
摄影师也才缓过来。按照方才的说法,这只是一次演示,他便没有开机。宋逐澜舞剑时,全身心都被吸引,自然也没想到。
他吞吞吐吐道:“没有……”
秦惊野熄了烟,挥挥手:“我的问题,不怪你。”
心里却有一丝遗憾。方才的一幕太绝了,没拍下来真是太过可惜。也不知道重来一遍还能不能有这样的效果。
他想着,看向宋逐澜。少年手挽剑花,还剑入鞘,在感受到他目光时轻轻一瞥,眼神里有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锐利。
——这不是越鸣了,而是真正的宋逐澜。
非常明显,对于秦惊野这位之前就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导演,宋逐澜的态度十分一般。
秦惊野愣了一刻,想到自己之前说的话,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第4章 时来运转
好想打死几分钟前的自己。
秦惊野抿着唇,脸色阴郁。
但自己做的错事,还是要自己承担后果。他虽然一贯离经叛道,但还不至于不要脸到给别人甩锅的地步。
他吸了口气,上前两步,放轻了声音:“刚刚很精彩。”
虽然语气别扭,但赞美真诚极了。
宋逐澜斯文却疏离地轻笑:“多谢秦导谬赞。”
“你不用谦虚,”秦惊野摆摆手,低头思考了一会又说:“之前错怪你,实在是我的不对。这样吧,等今天的戏补完了,我立刻联系朋友,把你引荐给他们,你看这样行吗?”
宋逐澜谢过秦惊野,又安静地站在一旁。
秦惊野这人性子直率,敢作敢当,也难怪那么毒舌还能占据原着中男二的位置。但这种性格的人太不着调,不是宋逐澜喜欢的类型。
剧组其他人哪里想到这么多,都是一脸震惊。
那可是秦惊野!
秦家的小少爷,脾气暴躁,在父兄面前都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脸色。
他刚刚还说要将自己的朋友们介绍给宋逐澜。能和他做朋友的,要么也是少爷,要么就是名导,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这一下,全都到了宋逐澜手中。
如果是平时,他们一定会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宋逐澜德不配位。
可现在,惊艳的剑舞还历历在目,没人能比宋逐澜更配得上这些资源。
秦惊野在开拍前又和宋逐澜商量了一些细节,包括朝向镜头的动作和角度,以保证摄像机能把他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宋逐澜悟性很高,一点就透,再次上场时,效果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好上不少。
剑舞结束,秦惊野激动地喊了一声“卡!”如同打了鸡血,状态和古代那些斗蛐蛐的纨绔子弟也相差无几。
在原着里,秦惊野的设定确实也是这样,对戏极其痴迷,只要演得够好,什么前尘旧怨都能不管。
原本小说里的主角受正是在宋逐澜被赶出剧组后重新试镜,选上了越鸣的角色。他演技也算优秀,一下子引起了秦惊野的注意,又在后续剧情里让这位天才导演步步沦陷。
只是现在宋逐澜没有被赶出剧组,主角受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场了。
宋逐澜随手挥了挥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反正都是别人的命运,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想着,胃部忽然又抽搐起来,连带着前额都跟着隐隐作痛。
这烦人的毛病,宋逐澜神色晦暗,在最靠近取暖小太阳的地方坐下。
剧组另一边,秦惊野安排着后续,下面要拍的是一颗长镜头,对演员要求甚至更高。
他正招呼宋逐澜准备下一场戏,忽然看见那人皱起眉头,捂着肚子坐在板凳上。
他愣了一下,想起宋逐澜在解释自己喝水时所说的“身体不适”。
所以他确实是不舒服,捂着肚子,是肚子疼?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有这种毛病,麻烦。
秦惊野把目光从宋逐澜身上移开,转头叫来一个工作人员:“剧组还有暖手宝吗?”
工作人员一愣:“有啊。”
“给他拿一个过去,”他朝宋逐澜的方向一抬下巴,末了又想起什么,加了一句:“盒饭要有剩的,也热一热拿过去吧。”
说完,继续对布景吹毛求疵起来。
盒饭和暖手宝最后送到了蒋小风手里。
蒋小风和宋逐澜去过不少剧组,受到这么好的待遇还是头一遭。
他乐呵呵地接过东西,朝宋逐澜颠颠地跑过去。
“小澜,我刚刚还寻思你在宴会上没吃什么,来得路上也没吃东西,现在该饿了,这就有人送盒饭来了!”
“快打开吃吧,剧组的盒饭一直挺好吃的。”
原书中,原身确实有胃病,而且还低血糖,三餐要是少了任何一顿,都会很不舒服。
宋逐澜估计自己的胃疼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只是方才一直没时间用餐,现在盒饭送到自己面前,也就不推辞,接过了饭。
他之前在末世时,三餐除了压缩饼干就是罐头,还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即使后来末世被解决了,饭菜也十分简朴。
这个世界明显没有凄惨,蒋小风又说这里的盒饭好吃,便让宋逐澜升起一丝期待。
他掀起饭盒的盖子,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宋逐澜吸了一口气,看清了饭盒里的两个大狮子头,一份小炒肉,一份白灼芥兰,还有一小碗紫菜蛋花汤。
对他来说,确实很丰盛。
在宋逐澜捧着饭盒享用晚餐时,蒋小风在旁边对他竖着拇指,不住夸奖着。
“牛逼啊小澜!刚刚我差点都觉得你被越鸣给附身了!你这是突然开窍了吗?”
宋逐澜一边吃了五六片肉,一边微微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蒋小风语无伦次地答应着:“秦导刚刚都说要给你引荐朋友了,咱们总算不用再天天被黑了。”
“等这片段一放出来,谁还再敢说你是个花瓶!”
天知道他等着自家艺人翻身等了多久,这次可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就说,小澜长得好看,心也好,不该一直被人骂、被人污蔑下去。
可算是时来运转了。
他那张圆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宋逐澜一看便知在想什么。
不再被全网黑,光明正大地站在屏幕前,是原主一直以来的愿望。身为助理的蒋小风也这么想,他觉得宋逐澜不曾做过什么错事,三观正直,见义勇为,不该被那样残忍地对待。
可世界本来就没有这样美好,在大染缸一样的娱乐圈里更是如此。
一切缺点都会被无限放大,不留给人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