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个世界 苏明翡甚至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雨过天晴,贺砚予出门的时候,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门外角落里的苏明翡。
苏明翡还没有醒过来,他长手长脚缩在那里,似乎睡得并不舒服,昨天晚上的雨足足下到了凌晨时分,苏明翡身上的衣服到现在还没有干透,湿漉漉的挂在身上,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狼狈。
作为苏家的大少爷,苏明翡还从来没有哪天形象狼狈成这样过,他像是怕冷似的,缩着手足不太舒服地蹙着眉头,连脸色也是异常苍白的。
贺砚予停在这里,这时候秘书已经开着车到了门口,正走过来迎接他,注意到贺砚予的视线,秘书微微侧目,接着就看到了像是个流浪汉般缩在地上的苏明翡。
秘书刚开始还没把人认出来,等看清楚之后才忍不住脸色变了变,他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贺砚予却主动以眼神制止了对方即将出口的话。
两个人往外走去,等到了车旁,不会吵醒苏明翡之后,贺砚予才说道:“找个人来,把苏明翡送去医院,顺便再通知苏家,让他们自己找人来照看。”
秘书怔了怔,盯着他像是还没听明白他说的意思。
贺砚予只说道:“照做。”
秘书这才回神,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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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砚予近日的工作更加忙碌,期间也接到了来自甄市的视频电话,方韶已经回到了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正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散步,满脸笑容地对贺砚予打过招呼之后,又把手机摄像对准了四周,给贺砚予看了看四周的景色。
完了之后方韶重新将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朝贺砚予眨了眨眼笑道:“贺哥辛苦,偶尔也该出来逛逛。”
贺砚予的态度在礼貌之余也足够称得上疏离:“没有时间。”
方韶并没有被他的冷淡吓到,接着说道:“所以我替贺哥逛,贺哥不用走出去,就只用看看就好了。”
贺砚予淡淡笑了声算是回应,方韶看着这笑意感觉非常满足,又正色表达了自己不愿意放弃的意思,贺砚予该说的拒绝话语都已经说尽,只能随着他去,直到十来分钟后终于挂断通讯。
不过这边才刚刚挂断,那头就有其他的电话拨了进来,贺砚予的电话平常不会随意给其他人,但现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这个号码十分陌生,贺砚予盯着号码,大概猜到了来的会是谁,于是将其接起。
几乎是在接通的瞬间,那头的人就迅速出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是苏家的人。
苏明翡的母亲在那头语带哽咽地说着话,话语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说苏明翡现在在医院里面高烧意识不清,嘴里念的全是贺砚予的名字,希望贺砚予能够去看看他,哪怕只是说两句话也好,希望能够让苏明翡稍微振作起来。
贺砚予没有等到他们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很抱歉,我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如果说苏明翡真的病得很严重的话,我想他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医生的帮助而不是我的。”
说完这话,没有再等到对方给出回应,贺砚予已经将电话给挂了下去。
并且直接将手机给关了机。
做完这些之后,他总算是能够不必再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顺利,或者应该说苏家没有那么容易地打算让他安宁下来,又过了两个小时,秘书敲开房门欲言又止地走了进来,说是外面有人闹着说想要见他。
来的其实不是苏家人,而是苏明翡的朋友江澈。
要将人弄走不太容易,放在那里不管也的确比较碍事,所以最终贺砚予还是让人把江澈给叫了进来。
江澈进来之后盯着贺砚予看了半晌,却没有立即出声,贺砚予同样也不着急,自己低头整理着桌上的东西,等待江澈自己说明来意。
没过多久,江澈走了过来,双手撑在他桌上语调无奈地说道:“虽然我是想理直气壮说点什么,但想了想好像也没太多道理可说的,我来的目的你应该之前就已经在电话里听说了,我是被他们叫过来帮忙传话的。”
贺砚予抬起头,沉默地与之对视。
江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说,苏明翡他是真的为了你变得有点疯魔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真的从来没有见他为了谁变成这样过。你知道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平时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的,但现在为了能够见到你,他每天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形,你是不是也……”
他低着头,与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贺砚予对视,想着措辞道:“或许你也能够感觉得到吧,他是真的改了,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虽然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但这段时间我看在眼里,觉得你们真的没有必要走到这步,你就不能,给他个机会再试试看吗?”
贺砚予听到这里,从神情看来,说不清是否有被江澈所打动。
江澈定定地盯着他看,试图再说上两句话继续令人动摇,但贺砚予却在他之前出声问道:“你知道我们之间的情况?”
江澈立刻点头:“当然,哪次出了事苏明翡不是叫上我……”
贺砚予再问:“比我们自己还要清楚?”
江澈顿时哑然,良久说道:“当然没有,是你们谈恋爱又不是我。”
贺砚予无声地看着他。
江澈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他来都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真的就什么都不说又自己回去,他头疼地说道:“你真的不能去看看他吗?就当是可怜可怜他,他毕竟也是为了你才会生病的,为了你才会淋了整晚的雨,变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就算不说别的,也该稍微负点责任吧?”
贺砚予再次向他看来。
注意到贺砚予与之前不同的目光,江澈怔了怔问道:“怎么了吗?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贺砚予说道:“或许你应该弄清楚一件事情。”
江澈狐疑地看着他,贺砚予这才接着说道:“从昨晚到现在,我没有和苏明翡说过半句话,我不知道你刚才的结论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也不知道我究竟需要负什么责任。如果你始终认为我有责任,或许你可以请律师来将我该担负的责任按照条例写出来,我再慢慢跟你对照,如果真的需要我去负责,我会尽力去做。”
江澈瞪大眼睛看着贺砚予,他听着刚才贺砚予这些话就像是在听某种不明意义的东西,瞪了半晌他也找不出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应对,最终也只能慢慢憋了句话道:“你是在说什么?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贺砚予依然以平静的姿态看着他,说道:“如果你说不出我应该履行什么责任,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江澈:“……”
直到被秘书请出去,离开公司大门,江澈的脑袋都还有些木然。
他来之前就已经从苏明翡家人那里知道了贺砚予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他也想过贺砚予可能不会答应,甚至还做好了被轰出来被轰出来的准备,但他压根没想到,他的确是出来了,但却是被客客气气请出来的,对方根本没有骂他也没有说任何不友善的话语。
贺砚予从头到尾都在理智地跟他谈论这件事情,但他却就这样被人说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再说下去。
江澈甚至都忍不住觉得贺砚予说的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他怀揣着满肚子的复杂心事回到了苏明翡所在的私人医院里,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里面只有苏明翡和苏母,苏母正在满脸无奈地跟病床上的苏明翡说着什么,苏明翡神色恹恹,看起来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手上打着点滴,脸色苍白,旁边放着不少吃的,但他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显然是已经整天没吃东西了。
江澈出现,不管是苏明翡还是苏母,两人都迅速朝他看过来,着急地询问江澈情况。
面对他们这样期盼的样子,江澈有点说不出话来,他眼看着对面两人在自己摇头的同时眼里的希望渐渐熄灭下来,心里忍不住有些过意不去,挠了挠头说道:“我尽力了,看起来他是真的没打算过来。”
他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连忙回头看了眼苏明翡,补救道:“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苏明翡倒在床上,脸色原本就白得厉害,现在更是连半分血色也没了,他低着声说道:“算了。”
江澈急急忙忙还想要再说点什么,苏明翡侧过头看向窗外,喃喃着说道:“不管怎么样,他好像都没有办法回头,我已经想不出该怎么办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母无奈地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又看看江澈,两人原本不放心地想要留下,但苏明翡那副厌世的模样,还是让他们最终只能选择离开。
出了病房,两人商量着接下来的办法,也都没商量出任何解决的方式,最终也只能无奈,道是之后再慢慢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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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翡不知道自己究竟这么怔怔地躺了多久,他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最终亮起灯火,夜色通明。
他发现自己的所有感觉似乎都开始变得迟缓起来,他不太能判断出冷热,不太记得清时间和地点,他想起很久的某次,他们因为和贺砚予生气,自己出去跟朋友快活了几天,结果因为半途出了问题,他被困在又冷又黑的山道上。
他没有办法,最终只能服了软,拨通了贺砚予的电话。
那次是凌晨三点,贺砚予独自冒着雪开着车来到山上,找到了他。
他那时候心里其实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可是示弱这种事情他向来不会做,所以即使是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用言语故意刺了贺砚予,说为了捉他回去,贺砚予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找到。
然而当初贺砚予能隔着那么远的地方,冒着风雪来找他,现在他就在这里,贺砚予却不肯来了。
他向来不肯承认自己有过错,也从来都不愿意回头,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错得离谱,错得彻头彻尾,错得蠢而又蠢。
身后的房门似乎是开了。
但苏明翡的感官好像已经脱离了身体,过了好一阵,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回过头,原本正要不耐地让人离开,却在看清楚来人的身影时,不禁微微怔住。
贺砚予裹着满身夜晚的寒意站在门口,正以苏明翡所熟悉的视线安静地注视着他。
有那么瞬间,苏明翡甚至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他迅速起身,右手颤抖着就要拔掉点滴,然而门口的贺砚予说出的话语,却瞬间浇透了他心里刚被希望点燃的星火,贺砚予说道:“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我来是希望你能把上次撕毁的合同重新签上。”
第17章 第一个世界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个混蛋。
苏明翡眼底的希望渐渐落空,变成了显而易见的失落。
贺砚予就好似看不到那些失落,也感知不到这些情绪,只继续说道:“你如果愿意,我现在就把律师叫进来。”
苏明翡因为他的话而情绪激动起来,他捂着嘴咳嗽几声,身子微微蜷着,明明不过才病了一天的时间,身上却像是压上了无数不能承受的重担,连脊背都是弯曲着的。
他渐渐调整过来,抬起头看向贺砚予,喃喃说道:“我不答应,我说过的,我不会答应。”
苏明翡曾经与贺砚予相处过很长时间,嚣张跋扈的大少爷向来都是神采飞扬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贺砚予见过他许多种样子,即使是有错,在他的眼里那些错处也都不会是他的软肋,他能够理所当然地让整个世界为他让道,用自己的理由为所有的行为做出解释。
就连苏明翡的好友江澈都曾经说过,苏明翡这辈子大概永远都不会有承认错误的时刻。
他的傲气不容许他向任何人低头,他用那样的方式生活了整整二十多年,他的世界观他的人生,几乎都在执着着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定义价值。
如果他低了头,那他就是在否定他从前的所有。
但现在苏明翡就躺在病床上面,他紧张地盯着贺砚予,甚至不顾自己的双手还打着点滴,就这么急切又小心地抓着贺砚予的手背,小声说道:“我错了。”
贺砚予沉默地盯着这个人覆在自己手背上的苍白双手。
苏明翡继续用哀求般的声调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个混蛋,我知道我做了很多让你失望的事情,我也不会说话,我从头到尾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我辱骂你嘲讽你,我甚至每天为了躲避你浑浑噩噩地四处瞎逛,我那时候以为这就是我对家族的反抗方式,但我却忘了我根本就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是我……是我做错了,我大错特错,我就是个不知好歹浪费你对我的喜欢,却还试图为自己寻找理由的混账。”
他越说越是垂下头,声音细弱到几乎要说不下去:“到你离开之后我才想明白这些事情,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了,我根本就……”
苏明翡紧咬着下唇,同样定定望着两人相触的手,低声说道:“可是我还是想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能够有办法补偿你,让我们能够像真正的未婚夫夫那样相处,这次换我来宠着你,我来追求你,让我追多久都行,用什么方式都好,你可以打我骂我想怎么样出气都可以。”
说到这里,苏明翡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思:“不管怎么样,我是绝对不会签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