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眠对鹿神说的话充耳不闻。
只单单朝暮两个字,就让他心潮澎拜,心生欢喜。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去见朝暮,必须去见朝暮。
于是沈眠遵从了心底的想法。
“朝暮在哪里?”
鹿神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大人?”
“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鹿神瞪大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心里很是憋闷。
“大人,您刚刚到底有没有听我为您分析利弊?”
沈眠疑惑地“嗯?”了一声:“分析利弊?什么利弊?”
鹿神气呼呼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沈眠,声音很是悲愤,“大人,请恕我无礼,我是不会带您去见那个害人精的!”
沈眠:……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那我自己去!你不准跟来哦。”
鹿神一口气憋在心里,望着沈眠离开的背影,气得在地上踢了好几脚才罢休。
而另一边,巫司南已经提溜着朝暮,朝着山下的方向前行了。
朝暮一届凡人,巫司南将他带到半山腰之后,便松开手,任由他顺着坡滚到草丛里。
朝暮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站起来。
巫司南手指轻轻一点,迫使他直不起腰。
朝暮膝盖一软,他勉力撑住没有跪下去。见他这样,巫司南眉毛一挑,指尖不自觉用力。
朝暮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地上扑去。然而他硬是咬着牙,半跪到了地上,另一只脚死死地撑这整个身子没有倒下去。
巫司南好似大发慈悲一般收回手,“滚吧。”
“我要见阿眠。”
巫司南扯了扯嘴角,“他不想见你。”
“不会的。”朝暮道:“阿眠不会不愿见我,他……我是特殊的。”
巫司南嗤笑:“痴心妄想。”
“你特殊?你当然特殊,”巫司南的语气讥讽,“你之于他,就好像漫长的时光里,偶然出现的新奇事物。现在新鲜感消失了,你已经没有作用了。”
朝暮一僵。他猛地抬头看向巫司南,然而雾气遮住了巫司南的脸庞,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虚无缥缈极了。
巫司南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向他传来。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人类,永远也别妄想你不该得的东西。”
朝暮察觉到身上力气的消失,快速站起身,想要去抓住巫司南。
然后他的指尖却只抓住一团雾,看得见摸不着。
朝暮摊开手心,什么都没有。巫司南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被巫司南从灵境扔出来了。
他是凡人,他根本找不到去往山顶的路!
阿眠知道吗?他知道巫司南将他带出灵镜吗?
朝暮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
有小动物从树后钻出来,看了他两眼,然后顺着树干爬上去,躲在了树枝缝隙。
朝暮内心悲凉,连动物都有安家之所,他却被人赶了出来。
巫司南说的话仿佛近在耳边。
“他不想见你。”
朝暮真的不想见他吗?巫司南会不会骗他?
巫司南和那头鹿总是想要分隔他和阿眠,会不会阿眠根本就不知道巫司南将他送走?
他要在这儿等着,阿眠若是没看到他,一定会来找他的。
这样想着,朝暮拖着步子往旁边的古庙里走去。他要等着阿眠,等着阿眠来找他。
完成了一件心头大事的巫司南几步飞回了灵镜,正巧遇到了身后跟着鹿神,正东张西望的沈眠。
因为解决了心头大患,巫司南的神色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高兴。
“巫司南,”沈眠叫住他,“朝暮呢?”
巫司南眼神有一瞬间晦暗了下去,片刻后,他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他是背着沈眠将人送走的,途中躲开了镜内所有生物。沈眠应当不会知道才对。
沈眠没注意到他的神色,道:“我在找朝暮,不过找了许久了,都没看见他。他去哪儿了?”
巫司南语气淡淡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照顾你的,又不是照顾他的。一个凡人,难道还要我时时刻刻去关注他?他也配?”
沈眠还想再问,瞥见巫司南脸上不屑的神色,闭上了嘴。
哎,巫司南和鹿神对朝暮意见都很大,还是他自己慢慢找吧。反正只要人在灵镜,他总能找到。
番外一 被献祭给神的“新娘”(12)
然而沈眠没有找到朝暮。
他像是猜到了什么,转头找到了巫司南。
巫司南正和鹿神站在水镜前,似乎在说什么。
听见沈眠的脚步声,巫司南抬手抹去水镜的画面,这才看向走到他身后的人:“怎么了?”
“朝暮呢?”
沈眠看着巫司南,他很笃定,巫司南知道朝暮在哪儿。
巫司南蹙眉,“朝暮?”
“他在哪儿?”
巫司南道:“阿眠,我不是你,不可能和你一样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
“我没有。”似乎是不认同巫司南说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关注朝暮的说法,沈眠反驳了一句,而后道:“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告诉我,巫司南。”
巫司南揉揉额角,“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信。”沈眠摇头,“我找遍了灵境,都没发现他。境内的人见到我多是躲着走。”
“巫司南,你们有事瞒着我。”
沈眠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梦里有人悲切地看着他,是如此的爱而不得。
“你把他送走了?”
巫司南不语。
沈眠急了,他上前一步,抓住巫司南的衣襟:“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是为了你好。”巫司南冷淡道:“他本不是灵镜中人……更何况,凡人多阴险狡诈,绝非善类。”
“胡说!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人类?”
巫司南皱眉,“你在为凡人打抱不平?阿眠,你真的被那个男人迷了心窍了。”
沈眠愣住了。
他差点忘了,他现在根本不是人,而是天生地养的一尊神灵。
他来不及细想,“带我去找朝暮。”
巫司南摇头:“我不会带你去。”
沈眠转身就走,他是神灵,他会找到的,只不过需要多花点时间,但没关系,他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巫司南不解地问道。
沈眠停下脚步。
“我有事问他。”虽然很荒谬,但是他有预感,他自从进入巫镇之后遇到的事,做过的梦,还有奇奇怪怪的巫镇人,以及,现在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
只要找到了朝暮,都会有答案。
而现在答案就只被一层薄薄的纱雾遮住,只等他去掀开,一切谜团都将引刃而解。
他等不了了。
沈眠转身,轻巧地朝着境外走去。
在他身后,原本灵秀如仙境的地方渐渐隐入黑暗中,巫司南和鹿神的身影逐渐消散,飘入尘雾当中。
而沈眠埋头赶路,对身后逐渐消失的东西,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半山腰。
朝暮蜷缩在树干之下,半梦半醒,时间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过了须臾。
山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雾气极大,茫茫四周不可视。朝暮困倦得不行,却还勉强半睁着眼睛。
阿眠会来找他的,他不能睡着,睡着了,就听不到阿眠的声音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走近了,带着熟悉的淡淡玉兰香气。
来人蹲在了他身前,语气抱怨:“他怎么还在这儿?”
朝暮听到熟悉的声音,强迫自己去睁开眼睛,可是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粘在上面,无论怎么用力都睁不开。
——阿眠。
朝暮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张开嘴说话,或许这个动作只是他的潜意识。
来人好笑地看着他,对身旁一个站着的身影道:“巫司南,你看他是不是想说话啊?”
巫司南?
巫司南!
“喂,能听懂吗?”
“阿眠”凑近了一点,对朝暮道:“你为什么还不走啊?烦死了,不是让你自己离开吗?还等在这儿干什么呀?”
不,不要。
朝暮心道,他不想走。
不是你说的,要我一辈子陪着你吗?
仿佛听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阿眠”嗤笑了一声:“你在妄想什么啊?我是神,而你只是区区一个凡人,却要我我陪你一辈子?”
一直静静站在的巫司南冷声道:“痴心妄想!”
“阿眠”嘻嘻笑:“没错!痴心妄想。”
朝暮感觉心脏像是被用什么东西搅了一下,疼得厉害。
“不过,”蹲在他身前的“阿眠”手托着下巴,“若是你也是神灵,那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啦。”
“可惜了,你只是一个凡人。”
朝暮捏紧了十指,被嫌弃了。
“阿眠”叹了口气,“而且凡人成神,很困难呢。需要血祭十万人,才能踏血入仙途。”
他可以!
朝暮抬起手,像是想要抓住阿眠。
然而他的手伸到一半,被躲开了。
“好烦啊,你也配摸我?”
朝暮顿住了。
“阿眠”站起身,在朝暮的视线中,站在了巫司南身边,“司南,朝暮真讨厌。我不过因为好奇将他带到灵境,给了点特权,他竟然开始恃宠而骄,竟对我有了那么心思。太恶心了。”
巫司南笑了笑,“凡人的爱,的确很恶心。”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垂下头,扳过“阿眠”的侧脸吻了上去。
朝暮浑身一抖,想要从树下站起来。他使遍浑身力气,却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睚眦欲裂地看着他的阿眠被吻得全身无力地靠在另一个人怀里。
巫司南将人打横抱在怀里,看了朝暮一眼。
“区区凡人。”
——区区凡人。
雾渐渐散去,全身无法动弹的朝暮发疯一样地大笑起来。鲜血从他嘴里溢出,他笑得发痴发狂,而后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鲜血从他身上蜿蜒而下,在地上绘出一道瘆人却淋漓的河流。
——宏盛十三年,京师地龙翻滚,帝下罪己诏,于宗庙祭天,祭天大典过半,有侍者失魂落魄闯入仪式现场,言蜀地妖事频发,蛊城十万人,一夜之间毙命城内。护城河上尸首翻滚,清澈河流一夕之间变成血河,鲜从城内蜿蜒流淌出城外。
——宏盛十四年,全国道士汇集蛊城,七七四十九天驱邪后,城门大开,一千道士当时疯魔近八百,余下诸人四散逃命,誓曰此生绝不入蜀地。
——同年,临城商队途经蛊城,见城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竟是死者复生,商队中人无不大惊,而蛊城,从此更名
——鬼城。
番外一 被献祭给神的“新娘”(13)
人间大灾,身为神灵,沈眠不能置身事外。
他找寻朝暮的行动只能暂且推迟。
巫司南满面愁容,“人界大灾,尤其是蜀城。”
沈眠是蜀城神灵,自然与蜀城休戚与共,若是蜀城有闪失,届时天罚降临,沈眠难逃一死!
巫司南眉心紧皱,掐着手指,心下骇然。
——大凶!
怎会如此?他千般算万般躲,沈眠命中大劫难分明只一次,就系在朝暮身上,然而朝暮已经被他赶走,且他算过朝暮此时方位,人分明已不在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