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
“哐!”
小孩眼泪汪汪:“你是小狗!!”
季临秋在远处看得直笑,伸手扩成喇叭。
“彭——星——望!”
“快——过——来!”
彭星望顾不上哭,一抹鼻子把头盔扶好,生怕季老师走了:“我马上过来!”
说完一个劲往前蹬,都不管
后头姜忘有没有扶。
然后一路蹬到季临秋面前,刚刚好被老师抱了个满怀。
“恭喜,”季临秋笑得很开心:“这么快就学会了,好聪明。”
“诶!!我学会了!!”
姜忘被甩在后面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小孩是争气还是不争气。
彭星望嘴上说着不需要学,真学会骑自行车以后恨不得每天骑十圈,敲铃铛敲到满小区都能听见,邻居家的狗都嫌烦。
偏偏老式筒子楼里搬车太麻烦,姜忘索性买了个U型锁拷在楼下。
……虽然那把锁都快有半个童车车轮大,影响不大。
彭星望宝贝这辆车宝贝的不得了,特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黄,天天拿抹布擦铃铛。
姜忘放任这小孩在新小区里跟哈士奇一样撒欢,每天和季临秋一块平稳推动装修进度。
他自己的工作需要早起开例会,忙完差不多晚上六七点能回来,如果有应酬的话得耽误一天。
而季临秋没有额外开补习班,主要是配合学校那边的预前准备,进入正轨以后还算清闲。
后来索性就拿了把钥匙日常过去,不用一直等姜忘回来。
周五姜忘跑业务忙了一整天,包里三块备用电池又打到没电,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
他想起来季临秋还在新房子里,匆匆买了份烧饼赶过去,发现家里黑漆漆一片,没人。
不对,今天约好了啊。
姜忘又返回老筒子楼里找季临秋,敲敲门另一边很快应声。
“姜哥,”季临秋刚回过神:“不好意思,我忙忘记了。”
“电脑突然没法用,有个文档还没保存……”他有点焦虑:“这个我得明天早上交,麻烦了。”
姜忘快速换好拖鞋过去帮忙。
大致用鼠标点了几下,然后陷入迷惑。
不是吧……鼠标还是滚球式的。
界面一派复古蓝条,用的软件还是word2003。
“……重写一份来得及吗?”
“来不及,我写了快四天才够两万字。”
姜忘瞧了眼黑匣子一样笨重臃肿的笔记本电脑,果断给认识的人打电话。
“数据恢复啊,”那边不太确定:“得把电脑拿过来给我看看,明儿方便不?”
季临秋微微摇头。
姜忘直接拍板。
“你等一会,我现在带电脑过来。”
季临秋有点不安:“要不我自己打车去?”
姜忘转身瞥他一眼:“走了。”
他们开车驶向暑气蒸腾的夏夜。
维修点位置很远,开过去至少二十分钟。
广播电台已经从交通实况转成了知心夜谈,道路两侧没什么人,一晃而过的只有大排档灯牌的余光。
他们再次进入奇异又宁和的缄默里。
生活大多数时间只有枯燥琐碎,许多情节不值一提。
季临秋托人修自己百度弄了一下午都没搞好,在姜忘敲门前觉得这种事只能认栽,并且已经打算认栽。
但转眼又坐在这人的副驾驶上。
他怔了一会儿,开口道:“真是……很小的事。”
“你不用特意送我。”
姜忘还在听广播电台里的两口子拌嘴,过了几秒才看他:“你不好意思啊?”
季临秋不太习惯这人直来直去的调调,一时间想否认,但还是嗯了声。
“奇怪了。”姜忘笑起来:“我找你帮这么多忙,你事事都有求必应。”
“怎么你遇到一点点的小麻烦,都不好意思跟我说一声?”
季临秋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问,内心有什么一划而过。
“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坐正一些,低声道:“我习惯对所有人都特别好。”
“从小做优等生,大了做个所有人公认的好老师,工作时基本没脾气。”
“但我不敢接受别人对我的一点好。”
“……姜哥,你说这是为什么?”
车恰好驶向红灯,姜忘看向季临秋,抬眸笑起来。
他眉深眸亮,看人时很有英气。
“管以前的你干什么。”
“你想怎么活,下一秒就怎么活,试试看。”
“我这人很少问为什么,一直只想怎么办。”
“你不喜欢,改就完了。”
季临秋目光一动,像是突然从洞穴里被他拽出来,暴露到新的未知里。
那是他从未考虑过的未知。
红灯变绿,姜忘踩着油门往前开,漫不经心地继续聊天。
“你知道我刚开始看见你,想到的是什么吗。”
“什么?”
“这个人真端着。”
姜忘记忆里的季老师,是四五十岁的模糊背影。
他重新认识的季临秋,在最初像极了朋友圈里的标准模板。
模板式的温柔,模板式的优秀老师,完美到无可指摘,活的很端着。
后来私下相处熟悉,他一点点看到季临秋被刻意掩藏的另一面,反而惊呀又赞叹。
以至于连同上辈子的记忆一起,发自内心地敬慕这个人。
季临秋怀里还抱着电脑包,半晌也笑起来。
“要不是为了合群,谁会想成天端着。”
不合群会影响工作,会被家人指责,会使原本枯燥又疲惫的生活更加麻烦。
男人看向他,眼睛亮的像是有星星在闪。
“你试试,在我这儿偷偷不合群。”
他眨眨眼睛。
“我一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我保证。”
维修站只支棱了两个风扇,一个对人吹一个对机箱吹,空气热的能拧出一把水。
笔记本修了快一个小时,期间姜忘拿着本子唰唰扇风,照样洇湿后背一大片。
这一个小时里他们都坐在风扇旁,听着没营养的电台,聊着没营养的天。
从学校里有鼻子有眼的灵异八卦,到书店里又来了哪个让人头疼的客人。
一个人偶遇琐碎时,做什么都会觉得孤单。
两个人一起陷进琐碎里,反而能乐在其中地一直等待下去。
等电脑快修好时,姜忘忽然指了指季临秋的背后。
“看这。”
季临秋闻声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碎发已经被汗浸湿,垂落在额前鬓边。
脸颊热得微微发红,脖颈也沾着汗。
原先有型得体的T恤湿了小片,还蹭了些机油,显得有些凌乱。
“你看,”姜忘也在注视镜子里的季临秋。
喜欢小孩儿,玩刀很溜,性子藏着野却从来无法说脏话的季临秋。
“你穿着T恤人字拖,模样好看但偶尔也会脏兮兮的,刘海都湿到垂下来。”
“很真。”
“你一直真下去,也很好。”
第24章
姜忘下班回家的时候, 发现小孩特意下楼来接他。
彭星望每天能从楼下汽车引擎声分辨出来是谁回来,有时候甚至会把写完的作业带下去,举到姜忘面前看。
“哥!快夸我!”
大哥一般还处在面无表情的工作状态里,但并扛不住某人的厚脸皮。
“夸我嘛!笑一个!!”
暑假作业上个星期就做完了, 这次彭星望手里举着一个米粒大的小东西。
“哥哥!!看!!”
姜忘锁车时扫一眼没看清, 弯腰靠近才发现他举着一颗牙齿。
缺了颗门牙的彭星望说话有点漏风:“我倒牙了!”
“噢,是上牙啊。”姜忘同他一起往回走, 想了想道:“那得埋起来, 埋得越深长得越好。”
“这样吗, ”小孩没听过这种老习俗, 快速喊他等等,撒丫子跑到筒子楼里找老太太借刨煤灰的小铲子。
两人蹲在蔫了吧唧的老松树下面挖了拳头深的坑,仔细把牙埋好。
“埋歪了会不会长歪?”
“……不会。”
过了两天姜忘下班回来, 远远就看见小孩等在楼下。
跟举钻石一样又捏着一颗下门牙。
“哥!我们去山上吧!”小孩上下门牙都少了一颗,精神比以前还要好:“丢到最高最高的地方!”
姜忘心想你怕不是要长成大门牙兔子,摇下车窗看了看他手里的牙。
“丢楼顶吧,效果一样。”
彭星望乱扭:“去山上~山上~”
也就小孩儿掉了个牙跟过节一样,姜忘莫名心情好起来,把公司里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丢到脑后, 拍拍副驾驶示意他上来。
小城三面环山,不过都是海拔很低的小山坡,后来国家安排着建了好多发电风车,还有好多极限爱好者特意来这玩滑翔伞。
开车上东寺山只要十几分钟, 他们快去快回, 特意挑了个高地把门牙放好。
彭星望看着佛寺里的香塔有点惆怅。
“别想了, 回家玩儿去。”
回去路上小孩儿还在想这件事, 扯大哥的袖子。
“我要是把牙放冰箱里, 是不是就永远不会长虫牙了?”
姜忘平直回答:“那你把牙放医院里最安全,保证什么病都不敢来。”
“我不要去医院!!”
再停车锁车又花了点时间,男人再往回走时发觉小孩还在楼道口。
“怎么还不往上走?”
小朋友表情有点慌。
“我……我的小黄不见了。”
姜忘循声看过去,发觉一直停在门口的小黄车真没有了。
“是不是停书店了?或者去同学家玩忘了骑回来?”
“没有,不会啊,”彭星望焦虑起来:“我每次都会很认真的锁好,今天只去过书店,还是走过去的!”
姜忘心想应该没有贼闲到偷小孩儿的车吧,不确定道:“那会不会是记错了?”
“哥你先回去,我去找找!”彭星望生怕给他添麻烦:“我找完就回来。”
“别,小心车没找到人也丢了。”姜忘叹了口气,把钥匙揣回兜里往外走:“我陪你。”
于是两人先跑了一趟书店,又回家在隔壁同学住的小区里找了一圈,甚至特意去了一趟新家。
就是没有,明显是有人连锁带车一块抱走了。
姜忘暗骂还有这么缺德的王八蛋,小孩儿的童车都手痒要偷,领着彭星望往回走。
“算了,我们先回家,不行明天给你再买辆新的。”
小孩突然犯了倔,摇摇头不肯上楼。
“你先回去,我要再找找。”
“这又不是狗丢了,”姜忘虽然也心情不好,但还是得哭笑不得地跟他讲道理:“你就算满大街找,喊它一声它也不会答应你啊。”
“再说了,你的车很小,说不定已经被偷到谁家里了,对不对?”
彭星望咬着唇很拧,又摇头。
“哥哥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一定要再找找。”
姜忘没太明白小朋友在想什么,纳闷又无奈:“明天再买呗。”
“这是我的第一辆自行车!第一辆!”彭星望声音突然扬高,很委屈又很坚决:“我不能这么快就放弃小黄!”
“就算买了别的车,它们也都不是小黄了。”
姜忘人生里不算多的第一次早消磨完了,对任何事物的来和去都早已感觉钝化。
他此刻不太能共情幼年的自己,但还是伸手揉揉头,跟着彭星望再次到处找。
虽然结果和预测一模一样,根本不可能找到。
彭星望甚至不怕脏地扒开树丛往里头看,还差点被流浪猫挠脸,最后脸上灰扑扑了也还在拧着。
姜忘哄了半天,最后把他抱回家洗澡,小孩直到睡着都气呼呼的。
期间季老师打电话过来问书店的事,得知情况时也很讶异。
晚上十一点又发消息过来问下落。
[找着了吗?]
[没。星星犟得很,就差跑派出所了,死活不要新车。]
[……那你打算怎么哄?]
[不打算,我半夜去趟鬼市。]
季临秋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过来问鬼市是什么。
姜忘没想到他对这个感兴趣:“就是扒手小偷,黑当铺和其他小生意的人交换赃物顺带换钱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地儿。”
“……你晚上能带我去么?”
“行啊季老师,”姜忘又笑他:“这么喜欢找刺激?”
季临秋供认不讳:“非常心动,特别想去。”
他们约在凌晨三点半见面。
人二三十岁以后普遍不能熬夜,姜忘上回去那办过一回新身份证,第二天困得眼圈发青。
季临秋夏天一贯喜欢大裤衩大衬衫配个人字拖,今晚破天荒穿了个兜帽衫工装裤配配跑鞋,像是自己要去偷车。
姜忘觉得这人难得犯迷糊,莫名可爱。
“咱们是买东西去,又不是去销赃,”他扯了扯他的深棕色帽兜:“还挺好看。”
季临秋没想到他就穿了个大背心:“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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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简单。”
沿平街鬼市今天开得很早,还有小老太太在卖烤串。
这条狭窄小巷藏在老城区两个百货大楼中间的缝隙里,巷口外又有个报刊亭挡着,大白天都不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