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桓不难发现,何堂与陈冬梅击鼓鸣冤乃是受人指使,甚至连他们的说辞都是有人事先教过的。
衙差将杜老太爷和杜宝德杜宝珠一起请了过来, 杨季铭也陪同而来。
在来的路上, 衙差已经将公堂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他们。
何堂与陈冬梅连忙起身,把头低得很低,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着。
许一桓说道:“杜老太爷,各位, 本官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这两位状告杜家间接害死了他们的义兄伍晋。”
何堂与陈冬梅害怕得频频看向杜姨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指使这两人的正是杜姨娘,而杜姨娘根本就不介意让他们知道。
杜宝德最沉不住气,质问杜姨娘:“宝珠,你为何要这么做?伍晋的死,与我们无关。”
“大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杜姨娘的唇畔挂着一抹浅笑,却仿佛可以化为冰刃。
杜老太爷沉声说道:“不可在钦差大人面前放肆。”
杜宝德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再继续说什么。
杜姨娘轻轻的笑了笑,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许一桓说道:“在座的都是明白人,其实此事也可以说是杜家的家务事。”
杜老太爷说道:“多谢许大人谅解。”
杜姨娘当着他们的面给何堂陈冬梅使了个眼色,二人跪到许一桓跟前,“求大人为草民作主。”
许一桓说道:“照你二人的说法,是杜宝德冤枉伍晋偷钱,以致他抑郁寡欢而亡。”
“是。”
许一桓问杜宝德:“杜大老爷,你对此有何说法?”
杜宝德回道:“大人,我想不通自己有何理由要冤枉一个小伙计偷钱。”
何堂说道:“因为大老爷私自挪用了柜台里的钱,填补不上就冤枉我义兄。”
杜宝德说:“你们有什么证据?现在我要告你们诬告。”
何堂说道:“有证据!”
许一桓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杜家几人的神色,问道:“何堂,你有何证据,呈上来。”
“是,大人。”话落,何堂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账簿。“这是宝记米铺当年的账簿,有问题的几笔账目都是出自大老爷之手。”
许一桓翻看了一眼,他看的是账簿的纸张和墨迹是不是许多年以前的。
而后,他便把账簿传给了杜老太爷。
杜老太爷翻看了一页,便知账簿是真的。
杜宝德也翻了翻,问道:“你们怎么会有米铺的账簿?我们每年末都会对账,账簿是不曾有过缺失的。”
何堂说道:“这是一个月前,有个不认识的蒙面人交予我的。米铺有许多老伙计,大人可以派人去询问,当年是不是大老爷冤枉我义兄伍晋偷窃。”
真相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杜老太爷说:“何堂,冬梅,我记得你们,你们一个曾是米铺的伙计,一个曾是府里的丫鬟。你们今日告上衙门,想要什么?”
何堂说道:“老太爷,我们只想为义兄伍晋讨回一个公道。”
“你们所说的公道又是什么?”
“杜家承认间接害死伍晋,老太爷当着苏州百姓的面向伍晋道歉。”
杜宝德怒道:“不可能!”
杜老太爷看向杜姨娘,沉声道:“没人想要害死他,他的死我们都很意外。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为了一个死人损害杜家声誉,对你也没有好处。”
杜姨娘没有松口,“爹跟我说这个做甚?”
“别忘了,你也姓杜。”
“我是爹生的,怎会忘呢?”
杜老太爷看向杨季铭,“三少爷,意下如何?”
杨季铭突然被点名,说道:“外公,此事我知之甚少,难以判断。”
杜老太爷对杜姨娘说:“你已经有三少爷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杜姨娘说:“爹这话,我听不懂。”
何堂陈冬梅跪求许一桓:“求大人为伍晋讨回一个公道。”
他们继续僵持了半个多时辰,张勇等人回来禀报说:“大人,属下等人找了宝记米铺以前的伙计,都说二十年前确有此事。”
顿时,杜老太爷震惊的看向杜姨娘,满脸的不敢置信,怒极反笑:“好,好,真不愧是我女儿。你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杜宝德急道,“许大人,他们联合起来冤枉我。”
许一桓看了眼同样震惊的杨季铭,微微沉吟,说道:“杜老太爷,人证物证俱全,杜家该给个说法了。”
杜老太爷微微眯了眯眼,不疾不徐的说:“好。”
于是,他们一起走出衙门。
衙门外,围观百姓比之开堂时更多。
有人事先宣扬,杜家做了对不起伙计的缺德事,杜老太爷要当众道歉。
杜老太爷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脸色黑了一瞬,而后对杜姨娘说:“如果这样,你心里能舒坦些的话,爹就照做。”
杜姨娘依旧说道:“爹,这不是我的意思。”
衙役们维护秩序,让看热闹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
杜老太爷扬声说道:“二十年前,伍晋与何堂都是我们杜家宝记米铺的伙计。当年伍晋被冤枉偷钱,抑郁寡欢,含恨而终。今何堂夫妇击鼓申冤,为他们讨回公道。我杜泽忠当着全苏州官民的面向伍晋致歉,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一个道歉,杜老太爷说得诚恳,表情到位。百姓中逐渐有声音在为他和杜家说好话。
百姓原谅得快,但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是否原谅就未可知了。
杜姨娘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道: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
不多时,有人从围观群众中挤到了最前面,扬声道:“我们宝记米铺买回来的米掺了沙子!”
紧接着,又有人说:“宝记米铺卖给我们发霉的米!”
一声接过一声,都是指责杜家不良经商的声音。
许多买过宝记米铺米粮的百姓也都疑惑了,自己是不是也买过发霉的米?
衙差们努力让百姓们安静下来。
杜老太爷扬声说:“我们宝记米铺决不会卖变质的米,也不会掺沙子。”
百姓们吵吵嚷嚷的,根本就不听。
有人说:“请钦差大人验粮!”
“请钦差大人验粮!”
请求验粮的声音又是一阵高过一阵。
许一桓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几个带头引导百姓之人,而后上下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杜家宝记米铺分店遍布全城,大家伙儿几乎都吃过宝记的米。民以食为天,今日本官就为苏州百姓前往杜家米仓验粮。”
杜家做了几十年的米粮生意,粮食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不代表没人从中动手脚,故意陷害杜家。
杜老太爷不敢打包票,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做到什么地步。如今骑虎难下,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亲自领许一桓前往米仓验粮。
许一桓查验后,确认米仓的粮食没有问题。而后,他又随机选了两家分店,店里的存粮也是同样没有问题。
虽然许一桓证实杜家的米粮没有问题,但宝记米铺的生意还是比往日里差上了许多。
春雪园里,杨季铭将外面的事情全都说给尚嘉言听,两人都是唏嘘不已。
尚嘉言叹道:“姨娘骨子里是傲的。”
杨季铭说:“我从不知道姨娘还有这样的一面,好像重新认识了她一样。”
尚嘉言想说,姨娘大概一直如此,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重新认识了姨娘,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呀,她是我亲娘,这一点怎么都不会变。”
尚嘉言轻轻的笑了一声,眉眼弯弯。
杨季铭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虽然这事看上去是姨娘做的,而且她好像就是故意让外公他们这么认为。可是,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心里有一个猜测,让姨娘不惜故意气外公的原因就是那个伍晋。
尚嘉言为他倒了一杯茶,“直接去问姨娘吧。”
正如尚嘉言所预料的一样,他们问,杜姨娘就说了。
杜姨娘告诉他们,她与伍晋两情相悦,但杜老太爷嫌弃伍晋只是一个小伙计,竭力反对他们在一起。
恰在那时,杜老太爷搭上了武穆侯府的路子,想把女儿嫁给武穆侯做妾,就让杜宝德逼迫伍晋让杜姨娘对他死心。
伍晋太了解杜姨娘了,他知道怎样做才能让她死心。
他请了杜姨娘最信任的侍女春梅来配合他演戏。他清楚的知道,若是换成别的女子,杜姨娘可能会理智的分析,冷静的威逼利诱那女子退让。
杜姨娘说完这个故事后,对他们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是他选择了放弃我们的感情。不过好在,我有三少爷,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
“姨娘豁达。”
“我跟你们说这些,也是想提醒你们,要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懂得坚持的道理。”
“姨娘放心,我们记住了。”
杜姨娘欣慰的笑了笑,有子万事足。
第65章 求签
钦差离开苏州, 杜姨娘与杨季铭尚嘉言都默契的谁也没提回京的事情。
杨季铭打算,等杨正鹏的事情有定论后再回京。
杜家践行承诺,大力出资修筑河堤。同时, 杜老太爷在府门前,以及城外的寺庙搭棚施米。
在一番善行下, 杜家的口碑渐渐的恢复。
这也算是破财消灾了。
然而, 即便如此,杜家的争产风波依旧没有停歇。
一大早,杨季铭与尚嘉言就出府游玩, 实则也是躲清静。
他们来到了城外的一座寺庙。
寺庙不大, 香火挺旺。
杨季铭问旁边扫地的小沙弥:“小师傅,这寺里求什么灵验?”
小沙弥把大扫帚靠在自己身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心诚则灵,本寺的香客多是求姻缘与子嗣。”
“多谢小师傅。”
杨季铭下意识的看向尚嘉言, 见他微微脸红, 便知他是特意来此求子的。
尚嘉言一见他笑得贱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赶在他打趣自己前, 尚嘉言抢先说道:“别耽搁了,赶快跟我去上香。”
“好。”杨季铭偷着笑。
进入大殿后,杨季铭学着尚嘉言的样子跪拜。
在尚嘉言祈祷时, 他就那么侧首含笑看着他。
看着他添了香油钱, 看着他求了一支签。
走出大殿后,杨季铭下意识的看向解签处,“解签在那边。”
尚嘉言犹豫着没有移动脚步。
“怎么了?”
尚嘉言微微垂眸,抿着嘴没有出声。
杨季铭见他情绪略显低落, 疑惑的看向他手里的签。
尚嘉言躲了一下,杨季铭猛地抓住他的手,把签抢了过来。
下下签。
杨季铭微微一愣,继而笑着说道:“一支签而已,都是哄骗世人的。”
“阿弥陀佛,”住持听到杨季铭的话,走了过来。“施主,不可在佛前妄言。”
尚嘉言忙道:“外子胡言乱语,请大师原谅。”
杨季铭也说:“请佛祖莫怪。”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两位施主,不妨移步禅房说话。”
杨季铭看了眼尚嘉言,而后点头。
住持将他们领到禅房,小沙弥奉上热茶。
“施主,可否让贫僧看一眼签条。”
杨季铭把签递给住持,住持转交给小沙弥,小沙弥快速的跑出去取了签文回来。
“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番身出,事到头来惹是非。”
住持念了一声佛号,“此签是马前覆水之下签,有鱼遭罗网之象。”
尚嘉言的脸色不禁有些苍白,眉眼间也染上了几许忧愁。
杨季铭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向住持问道:“请问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屋下安身,祸从天降。施主需未雨绸缪,多加留心,免遭灾殃。”
“多谢大师指点。”
“我佛慈悲,两位施主也无需过于担心,只要施主一心向善,定会有福报。”
杨季铭再次道谢:“多谢大师。”
尚嘉言也道了一声谢,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离开寺里后,杨季铭带着尚嘉言去山下的小镇玩,想方设法的逗他开心。
尚嘉言知道他的用心,越是知道他对自己的好,就越是在意那段签文。
他想和他顺顺遂遂的白头到老。
大街上,突然有人敲锣吸引了许多路人。
“我们兄弟二人来自山西,初至贵宝地,盘缠用尽,给乡亲们耍一套拳法。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杨季铭啧啧称奇:“街头卖艺啊,不知道有没有胸口碎大石?”
顺风耳一样的人看了眼杨季铭的穿戴,忙笑着说道:“这位公子想看胸口碎大石吗?有,等我哥耍玩这套拳法,就表演胸口碎大石。”
杨季铭看向尚嘉言,尚嘉言也刚好看向他。
尚嘉言看得出杨季铭对看街头表演感兴趣,便笑着微微点头。
于是,杨季铭唇畔的笑意浓了几分,兴致满满的看街头表演。
卖艺的哥哥打完一套拳后,就往地上躺。敲锣的弟弟仿佛使出吃奶的劲,搬了一块大石板搁在哥哥身上。
弟弟拿了一个大锤子,扬声说:“现在给大家表演胸口碎大石,有没有哪位兄台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