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宰相大人已叮嘱,要他不必倾囊相授,只教导小皇帝礼法和一些必要的知识就可以。但现在,吴邵可已决定,他要将他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小皇帝。
秋慕恒起初并不是很尽心学习,连续观摩他两日,吴邵可忽然道:“皇上,您无心向学,可是有难言之隐?”
秋慕恒瞳孔骤然一缩,又很快恢复成懒散样,淡淡道:“朕并不喜欢做学问。”
吴邵可缕缕胡须,微微笑道:“既如此,为何这道题您答得上来?”
他将昨日试卷呈现在龙案前,手指轻点示意他看。
姜还是老的辣。秋慕恒本想隐藏,却被吴邵可一试就试了出来。
见秋慕恒抿唇不语,吴邵可淡淡道:“皇上的苦衷,臣不便问也不会问。臣是宰相大人破格提拔上来的,皇上不信任臣,也在情理之中。”
秋慕恒眼底闪过一抹奇异之色,而一旁侍奉的陈忠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吴邵可看,似要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些什么。
良久良久,秋慕恒忽然笑道:“朕终于理解李延昭为何会举荐你了。”
陈忠道:“皇上?”
秋慕恒一抬手,让陈忠稍安勿躁,继而看着吴邵可,继续道:“百学须先立志。那么请问老师,朕应当先立什么志?”
吴邵可躬身道:“皇上,要想成为人上人,首先得学会做人。”
秋慕恒笑着点点头,表示对这话的认可。
“那么朕也赐你一句话。”
“皇上请讲。”
“要想在这皇宫中生存,首先得学会伪装。”
吴邵可在宫中教导小皇帝,心里也时不时地惦记着包龙图。
皇帝既要伪装成无心向学的样子,那么吴邵可也很乐意配合他演戏。帝王应每日读四个时辰的书,他就缩短成两个时辰,却把其中精华传授,不至让秋慕恒学无所成。
剩下的时间,他不必陪着,就想着如何出宫溜去天鸿书院,看看包龙图过得如何了。
吴邵可不觉,秋慕恒一直在盯着他瞧。他们相处下来虽只得短短几日,可贵在知心。这吴邵可讲学时丝毫不敢怠慢,一直尽心尽力,可一下课,他的无穷心事就漏了出来。
当然,吴邵可可没有愚蠢到将心里想法尽相摆在脸上的地步。可秋慕恒能在皇宫中生存下来,如何观人自有一套心得,吴邵可脸上的些许异样又怎能将他瞒住?
秋慕恒见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于是直截了当问道:“老师在因何事发愁?”
吴邵可吃了一惊,连忙躬身道:“回皇上,臣是在想一个学生。他家境贫寒,读不起书,臣任天鸿书院院士时,准他勤工俭学,到书院读书。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秋慕恒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邵可道:“他很聪明,和皇上一样……”
说完他就急忙捂嘴,心道自己怎么这般口无遮拦,平民百姓怎能和皇上一样?
秋慕恒并不怪罪,双手托着下巴,极尽放松着道:“你说他和朕一样,想必和朕年龄相仿吧。朕听宫女太监们说起,这样的孩子,在外面,似乎叫……神童?”
“皇上圣明。”
“神童啊……你的一众学子中却唯独牵挂此人,朕倒很想见他一见。”
这句话,吴邵可起初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他能成为皇帝的讲师那都是不知道祖宗八辈积了多少德才修成的成果,平民想要见皇上,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考虑这句话是在他去过书院,看过满院一片狼藉后。
国舅爷派人把书院翻了个底朝天,新院士怕惹祸上身,暂时关了书院的门。
小黑炭自然也就失了读书的地方,他爹没能力供他读书,他只能去铁匠铺做个杂役。
反正他天生就是个黑的,不怕在火炉前熏得久了,皮肤变得黝黑。
然而打铁能有个什么出息?
吴邵可的痛心疾首就全看在莫良和卫岚眼里。
自打他从皇宫出来,他们两个就已经跟了他一路了——当然,都是隐了身形的。
角落里,卫岚道:“我说你干嘛还要抄书院,原来是为的这出。”
莫良嘴角一扬,得意地晃着食指,“这就叫一箭三雕。”
第一,将国舅爷的恶霸属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第二,就连书院茅厕都不放过,充分体现刘夏对曲韫玉的偏执。
第三,逼得小黑炭无处读书,好让院士安排他与秋慕恒相见。
——完美。
卫岚看住正在擦汗,却将手上煤灰抹了一脸的包龙图,叹道:“你倒是会物尽其用。一个事件竟然能触发三个人物剧情,真不知道是该说你精明,还是该说你懒。”
“当然是精明了,我可是二组公认的小聪明蛋呢!”
“是是是。”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现在是在争分夺秒赶进度,就算我说你不要让自己太过操劳,估计你也听不进去。回去我会和部长说,要他特别嘉奖你的。”
莫良嘿笑道:“嘉奖倒不用,我只希望填坑组不要解散。虽然即便填坑组没了大家也依旧有别的好去处,可我……”他苦笑了一下,“可我一直觉得这个组就跟我们的家一样,我不想让我们的‘家族’就此分散。”
尤其是卫岚。
填坑组如果不存在了,那么他恐怕也就没什么机会能经常见到卫岚的面了。
如果不是混得有头有脸的话,平民想要见贵族,不是那么容易的。
卫岚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不会分开的。”
莫良的手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咧了咧嘴:“人嘛,总要往坏处想想不是。假如上面真的撤了填坑组,我还真得考虑看看我该干哪行。你肯定是继承你老爹的职务,做下一任圣殿骑士团的团长吧?”
卫岚就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呢。每天都要穿铠甲高举圣剑向灵界大王问安,跟个傻逼一样。”
卫岚的家族都是骑士团出身,而卫岚更是百年一见的奇才,各项能力都特别优秀,可惜他本人却对贵族引以为傲的高尚职业嗤之以鼻。
莫良就拍他,“喂喂喂,注意风度、风度!”这孩子怎么也学他说起脏话来了?莫非跟他走得太近,近墨者黑?再说了你老子不就是天天这么工作的么……你这么说不怕被雷劈啊……
卫岚就撇着嘴:“本来就是啊,而且每天的工作也特别枯燥。还是跟你一起进书里来玩有意思。”
莫良道:“可惜到现在我还没怎么带你玩过……等刘夏的事情一了,我会陪你在书中好好玩玩的。”
其实只要莫良让他一直陪在身边就好了。不过听莫良这么说,卫岚心里欢喜得很,双眼一亮,道:“好啊!那小黑炭和秋慕恒相见的戏码,你就全权交给吴邵可了吗?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会亲自安排的吗?”
莫良道:“你不觉得现在这种顺其自然的方式更好一点吗?与其我对这些NPC下强制命令,不如让他们自己思考该做什么、怎么做,这样人物才得以成长,才能算‘活着’。你观察久了就会发现,放任他们自主行事要比自己暗箱操作收获更好。”
卫岚嘟嘴嘀咕:“可是等待对方开窍的过程却是漫长又痛苦。”
……嗯?总觉得卫岚这话似乎还有特别的深意?
他俩跟这聊天的时候,吴邵可一直在远处看着忙碌的包龙图,已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
这颗钻石不能就此毁去。
他调转头,向着皇宫方向,迈出坚毅的一步……
第34章
“啊……他往皇宫方向去了呢。”
看着吴邵可离去的方向,卫岚稍稍撇了撇嘴。
“秋慕恒现在还没有绝对话语权。再说了,就算有,召一个平民小鬼做皇帝伴读也有违祖制吧。”
“真难得,有违祖制这种话竟然能从你嘴里说出来。”莫良笑着揉了揉卫岚的头发,“你不就是不听家族指令的典型代表吗?”
卫岚怔了怔,手指轻轻触摸莫良摸过的地方,微垂下头,露出淡淡微笑。
一直盯着吴邵可背影看的莫良当然没注意到卫岚的表情变化,而是继续道:“他去找秋慕恒也没有错。好不容易和皇帝建立起信赖关系,当然得用心维持住。让小黑炭做小皇帝的伴读,秋慕恒不点头同意怎么行?”
“可是即便秋慕恒准了,太后和李延昭也不会同意的吧?”
莫良笑道:“那不就是我们的工作了嘛。”
如莫良推测的一样,吴邵可刚一进宫,便立马面见皇上,把包龙图遭遇都跟他细说后,磕头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臣恳请皇上,准他入宫做您的伴读!”
秋慕恒命他起身,道:“朕久居宫中,也的确很想要个伴儿。可他能否入宫,朕要请示过太后才知道。”
他若请示太后,太后必知是吴邵可在背后唆使,这件事非但办不成,只会让皇帝和他的处境更危险。
他道:“皇上能恩准臣的不情之请,臣已倍感皇恩浩荡。皇上,请允许臣先去向宰相大人求情,由他出面向太后要个恩典,皇上还请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小皇帝沉吟半天,点头称好。
莫良和卫岚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心想这吴邵可倒也机智。不过,宰相可是个难缠的主,而现在吴邵可也没有为李延昭建立什么功业,恐怕这个人情很难请下来。
他们填坑组每个成员,都有一种强制特权,只要是原著中没有用笔墨分外描写出来的桥段,又是符合剧情需要的,填坑组成员可以让这个事件强制通过。
但卫岚知道,莫良填坑时从来不屑用这种特权,实际上,其他老资历的成员也不曾用过,他们都对自己的工作信心十足,无需借助这种金手指。
但对吴邵可来说,这可就是难事一桩了。见他在宰相府门前踱步踌躇,卫岚捅捅莫良胳肢窝,说道:“他这样子,进去肯定会失败。这件事若不能一次劝说成功,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看,为今之计,也只能由我们附得他身,来劝说李延昭接纳包龙图。”
莫良点头,道:“不错。那我现在就附得他身,你只管在一旁瞧好戏就是。”
卫岚微微笑道:“你若失败了呢?”
莫良就表示不服:“我?会失败?”
卫岚逗趣心情大盛,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谁能成功劝说李延昭就算赢。而输的那个人要为赢的那人做一件事。”
有时为了调整剧情,填坑组成员会使用“时光回溯”这个职权,让时间点倒回,修正过去错误。就像作家也会把完稿重修一样,所以这并不算干涉原著或是犯规。
所以,哪怕莫良失败了,他们也不必担心,只需将时间回溯就是。
莫良就哼了一声,岚子以为他会输?
他鼻孔朝天,潇洒一甩头,很是硬气道:“赌就赌。”
卫岚比着手势,道:“那你先请。为保公平起见,我不跟你进去听你言辞就是。”
莫良拱了拱手,嬉皮笑脸道:“那就承让啦!你就等着乖乖认输吧!”
半小时后。
“……我认输。”
看着附身在吴邵可身上的卫岚成功劝说李延昭将包龙图收为门生,肯从小培养他,并且答应卫岚去向太后讨这个恩典后,莫良只好一脸沮丧地垂首认输。
这场比试很公平,卫岚没有用任何操纵心理的暗示,真的是靠三寸不烂之舌将李延昭这个老狐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的。
莫良吃瘪,灰着一张脸望天,“……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卫岚迅速出了吴邵可身,留下杵在原地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将宰相说通了,从而露出懵逼相的吴邵可,笑眯眯走到莫良身边,双目莹莹,唇瓣附到莫良耳边,轻轻道:“我要你——”
热气呵在他耳朵上,带着长长的尾音,暖暖的,也痒痒的。
轻吐的这三个字也如入水之石,在莫良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让他心不由猛地一跳,热度上升,耳根有渐红的趋势。
卫岚后续的话语这时也如轻絮般飘来:“……嗯,等我想好再同你说。”
话音落卫岚向后退开,看着莫良因自己的话搅得不知所措的羞赧劲,很是得逞地笑了。
包龙图第一次到上书房面圣时,脸上戴着个弥勒佛的面具,除了眼睛露出来外,完全看不到肤色。
李延昭就躬身解释道:“这孩子天生奇丑无比,怕惊着圣驾,特以让他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
他只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并未加着讥讽。但“奇丑无比”这四个字还是深深刺伤了包龙图幼小的心灵。
他身子猛地摇晃一下,双眸噙着泪,却不敢任它流下,只得将头垂得更低。却不知这样眼泪更好滴落,一滴滴落在他手背,绽出一个个晶花,又很快打散,顺着手背蜿蜒而下。
秋慕恒虽高座于龙椅上,却是将底下看得一清二楚。包龙图的眼泪和他眸中的伤情,就全都落在秋慕恒眼底。
一旁太后听见李延昭说辞后颇为不悦,朗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举荐他做皇上伴读?万一惊扰到皇上怎么办!”
李延昭淡淡道:“人不可貌相。这孩子聪明伶俐,有他陪着臣相信皇上一定不会再感学习枯燥,不肯一心向学了。而且……”
他忽然笑了,笑的很神秘:“老臣听说为皇上试毒的小宫女前些日子死了,刚好包龙图可以补这个缺。”
——这便是卫岚说服李延昭的条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