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正坐在床上,睁着眼睛乖乖地望他,也不问他为什么要拿自己手机,又为什么要给他妈妈打电话,这些复杂的举动现在的他很难理解,或者他听懂了,却需要很长时间来思考弄清顺序和意思。
所以现在的顾绒只是拉着被子裹到自己身上,然后缓缓挪着腿挨近沈秋戟,把自己窝进他怀里,小声咕哝:“……冷。”
沈秋戟抬手抱住他,搓着他的手试图让他变暖和起来,同时回答:“动作思维都很迟缓,但是还认得人。”
“好好……”顾妈妈也听见了顾绒的声音,她松了口气,“我买好机票了,应该三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你们那里。”
沈秋戟回她:“好的。”
说完,两人都没再多说,一起挂了电话。
沈秋戟退出通讯界面,在微信那里找到顾妈妈的好友,将云州酒店的定位给她发了过去,退出之后,沈秋戟看到顾绒的扣扣弹出了一条好友申请——申请人的头像是个穿着红色旗袍没有头的女人,而申请备注则写道:颜娉。
多亏了419宿舍这段时间整天在吃瓜,沈秋戟对“颜娉”这个名字还有些印象,但是他不知道颜娉为什么要加顾绒,在他的记忆里,顾绒和这个女生好像也没任何联系。
但沈秋戟不会替顾绒做决定,他没有理会这条好友,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就像没有看见过一样熄灭手机屏幕,翻出纸笔开始画叫魂所需要的器具,做好一切准备后就静静等待顾妈妈到来。
顾妈妈是在早上六点班左右到的云州酒店。
现在是冬天,天亮得晚,走在外面的路上还觉得是夜晚,一点黎明的光线都寻不着。
和顾妈妈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长相和顾绒有五分相似,但是五官和面部轮廓都要更硬朗锋利些的男人,看年纪应该是顾绒之前提到过的哥哥。
酒店前台把他们两人带到了顾绒和沈秋戟房间。
他们进来时,沈秋戟刚给餐厅打了电话,要他们送过来一份白粥,正在喂顾绒吃早点。
于是顾妈妈和顾绒哥哥进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顾绒裹着被子神情呆滞地坐在床上,他身旁的人将勺里的白粥吹温后递给他嘴边,顾绒稍作停顿,便低头安静地吃掉粥。
沈秋戟喂一勺,他就吃一勺,乖得不得了。
顾妈妈直接朝着顾绒的方向奔去,捧住顾绒的脸检查青年现在的情况。
触手的冰冷体温让顾妈妈心尖一颤,可在瞧见顾绒还睁着眼睛有呼吸后,她又像是喜极露出个哭笑,摸着顾绒的额头问他:“绒绒,我是妈妈,你还认识我吗?”
顾绒望着眼前风韵犹存的女人,眼神迷离恍惚,呆了几秒后还是点了点头:“妈妈。”
“诶……”顾妈妈有些哽咽,她垂下眼睛,刚刚进屋时她满心满眼都只有顾绒,此刻才注意到屋里只有一张床。
她怔了两秒,然后抬头看向顾绒身边还端着粥碗的沈秋戟。
这个男生她认得,不只是记得声音,还记得样子,刚开学她送顾绒来覃城大学时就在宿舍里见过,好像是顾绒邻床的男生。
沈秋戟将碗勺放在床头柜上,表面冷静,实则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地和阿姨问好:“阿姨你好,我就是沈秋戟。”
“你好,我是顾绒妈妈,这是顾绒的大哥,他和我一样担心顾绒,就都一块过来了。”顾妈妈颔首,神色淡淡,脸上除了对顾绒的担忧以外旁的什么情绪都瞧不出。
她对着顾绒大哥招招手,让他把手上拎着的袋子拿过来,开口询问沈秋戟:“叫魂要的剪刀、大米、冥纸还有香我都拿着,顾绒小时候穿的旧衣裳我也带过来了,应该就是这些,我有没有漏下什么?”
“没有。”除了顾绒小时候穿过的旧衣以外,其他东西沈秋戟都有准备。
叫魂是得准备丢魂之人穿过的衣服,不过不一定需要是小时候的,只要穿过的都可以。
沈秋戟觉着顾妈妈语气里透着对叫魂顺序的熟稔,忍不住问她:“阿姨,您好像很了解叫魂的过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顾妈妈惨然一笑,望向顾绒目光中满含心疼,“顾绒小时候也丢过一次魂,我请神婆为他叫了整整七天的魂,他才回来。”
顾绒能够回来她很高兴,心中却也生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担忧。
“但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很担心他,我想让他在家里好好呆着,可是孩子长大了怎么都不听话,打他骂他我又舍不得……”
说着说着,顾妈妈就红了眼眶,声音还有些哽咽——而现在看到顾绒这样的情况,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觉得她一直担心提防着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七天?”可是沈秋戟听着顾妈妈说的叫魂时间却觉着不太对劲。
他不顾时间大半夜的给顾妈妈打电话,就是怕时间耽误久了,顾绒的魂难以叫回来。
一般来说丢了魂之后,一天之内是最好叫魂的,超过三天就比较难了,而七天又是一个极为特殊的转折点——因为七天这个时间,还涉及到另外一种民俗。
人死后,会在七天后回魂,称之为回魂夜。
所以人如果丢了魂,就算什么都不做,在七天后魂魄也可能自己回来,但这不是什么好事,甚至还不如不回来。
因为那天如果是回魂夜,到了第八天,丢魂的人就会死。
假设第七天丢魂的人没有回魂,而丢魂人的假人在超过七天后再举行叫魂,且叫魂成功了,那就需要思考另外一件事——被叫回来的魂,到底是不是丢魂人自己的魂。
沈秋戟皱眉下意识地问顾妈妈:“顾绒小时候丢魂叫了整整七天?那真是叫魂吗?”
顾妈妈闻言赫然抬头,盯着沈秋戟看了几秒,她没有正面回答沈秋戟的问题,而是转头看着四周,问道:“叫魂越早开始越好吧?现在天还没亮,我们赶紧开始叫魂,叫魂的神婆在哪?”
“顾绒的魂——”沈秋戟语音微顿,“我来叫。”
顾妈妈看向沈秋戟的目光更为复杂:“你?”
“对。”沈秋戟神情冷静,沉着回她,“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顾绒出事的。”
这既是沈秋戟的保证,也是在侧面向顾妈妈承认他和顾绒的关系。
但其实即便沈秋戟不这么说,顾妈妈也早已发现了端倪,也或多或少猜到了顾绒和沈秋戟现在是什么情况,毕竟两个男人在外面开房,若无特殊情况,是不可能睡一张床的。
哪怕不谈床的事,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普通室友,沈秋戟或许会担心顾绒,却绝不会做出这样的承诺。
顾妈妈现在思绪乱的很,可她无暇去管这些事,她现在只想顾绒好好的。
“好。”顾妈妈没有对沈秋戟的话做出任何质疑,她把顾绒哥哥带来的招魂事物递到沈秋戟手里,继而后退半步,对沈秋戟说,“你开始吧。”
沈秋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椅子作梯,站高后把屋子上方的烟雾警报器打坏——这个东西如果能够正常发挥功效,那他们根本无法在屋里燃香和烧冥纸。
可这些事情都必须在这间屋里的完成,因为顾绒是在这里丢的魂。
随后沈秋戟就在床头前点了三柱香,又在床尾烧起一盆冥纸,再扶着顾绒在床上重新躺好。
顾绒乖乖地仍由沈秋戟摆布,他的思维和动作好像都越发迟缓了,躺平后才想起问沈秋戟:“又要睡觉吗?”
“嗯。”沈秋戟柔声和他说,“你闭上眼睛,等我叫你时你再睁开眼睛。”
顾绒应了一声,阖上眼帘:“噢。”
沈秋戟摸摸他的头发,最后在他枕头底下塞了一把剪刀,叫魂的准备就做好了。
接下来,便可以开始叫魂——
沈秋戟将顾绒幼时的旧衣搁在门口,让顾妈妈拿着顾绒昨晚穿过后脱下衣物在手里凌空于顾绒头顶不断抖动,沈秋戟立在床畔,和顾妈妈对视一眼后便也垂下眼睫,低声念着叫魂的词。
顾绒的哥哥则走到门口,朝着门里问:“顾绒吓掉的魂回来吗?”
他每问一次,顾妈妈就要做出应答:“顾绒回来了。”
如此反复——直到门口的衣物立起。
唤了约有十次过后,在火盆的冥纸彻底燃尽之际,他们终于见门口的衣服立了起来,与此同时,闭眼睡在床上的顾绒身体也极为僵硬,好像木板似的立直坐起,三人霎时屏住呼吸,沈秋戟右手作掌悬在顾绒脑袋上方,打算等顾妈妈喊完最后一声“顾绒回来了”时拍下,寓意将顾绒丢掉的魂拍回体内。
而顾妈妈也顺利喊完了最后一声。
可就在沈秋戟低头看向顾绒,高悬的右掌要拍下之际,顾绒猛然又睁开了眼睛,其中一只眼珠望着左侧顾妈妈的面容,像是受她呼唤回来了。但顾绒的另外一只眼睛,却咕噜噜扭转着看向沈秋戟,眸光阴鸷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怪异诡笑,抬手以常人不能拥有的力气,重重将沈秋戟推开:“咯咯咯……”
哪怕是沈秋戟,都被他的力道搡得接连后退两步才堪堪站稳。
可以想象今日如果来叫魂的是普通人,恐怕早就被顾绒推得砸到墙上去了。
床上顾绒启唇,唇瓣张合着说话,出喉的调子却尖细锐利,像是一个女人捏着嗓子,用柔媚的戏腔说话在对沈秋戟:“原来是你拦着我的郎君,不让他和我团圆的吗?”
末了,顾绒还嘶声力竭的大喊:“谁都不能阻止我和郎君相守!”
如此,便是叫魂失败了。
并且是最失败的一种——他把不属于顾绒的魂,叫到了顾绒身体里。
“狂妄邪祟!”沈秋戟阴沉着脸,低喝一声伸手上前,正要将不属于顾绒的魂从他体内抓住。
顾绒“嗬嗬”笑着,在沈秋戟的手要碰到他身体的刹那陡然倒下,与此同时,门口立起的衣服也跟着瘫成一团,回恢复原状。
众人只看到顾绒再次闭上双眼,身体像是失去所有支撑,软绵绵的往后倒去,瘫软在床上不省人事。
“绒绒!绒绒!”顾妈妈连喊了顾绒两声名字,扑上去抱住顾绒。
沈秋戟伸手摸向枕头底下,将刚才塞进去的剪刀拿出。
那剪刀放进枕下时还是完好的,现下却断成了两半,沈秋戟默然地望着这把剪刀,不言不语,片刻后他才道:“叫魂失败了。顾绒的魂……叫不回来。”
“不可能……不可能……”顾妈妈抱着顾绒的上半身,不敢置信地喃喃,然后失去了所有冷静,竭声喊道,“不可能叫不回来的!”
“峥嵘!”她转头看向顾绒的哥哥,抽泣道,“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联系之前那位老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绒:我是谁,我在哪?
第79章
“妈, 我们之前不是就找过了吗?”
顾绒的哥哥闻言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那位老先生早已音讯全无,而且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那位老先生是否还……健在, 也是未知。”
“那怎么办呢?我们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吧?”顾妈妈擦着眼泪,几乎泣不成声,“我的绒绒好好的, 怎么忽然就这个样子了呢?”
随后她泪眼潸然看向沈秋戟, 问他道:“沈先生,顾绒小时候丢魂也是叫了七天的魂,他的魂才回来, 你可以继续为他叫魂吗?或者我再请别的人来为他叫魂也行。”
“阿姨, 您叫我沈秋戟就行了。”沈秋戟却摇摇头说, “不是我不愿再帮顾绒叫魂,而是他的魂被拘住了, 根本叫不回来。”
沈秋戟是可以继续为顾绒叫魂, 可结果大家也都看见了——能叫回来的根本不是顾绒的魂,倘若强行叫魂, 让邪祟占据了顾绒的身体, 届时邪祟是否会利用顾绒的身体做出什么过分之事谁也不清楚。
刚才他是关心则乱, 现在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沈秋戟觉着顾妈妈有句话说的很对:顾绒好好的, 不可能忽然就变成现在这样。
而顾绒最近唯一接触到的异样,就是那天他在超市里看到的诡异影子。
沈秋戟记得顾绒和他说,那道影子穿着旗袍,身姿曼丽……旗袍?
有道灵光忽然在沈秋戟脑海中闪过,他拿起顾绒的手机熟练地解开屏保,打开顾绒的扣扣翻出刚刚那个被他忽视的, 来自颜娉的好友申请。
颜娉的头像就是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不过是个头像而已,放平时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可现下却容不得沈秋戟不多想。
前两天李铭学和梁少整天在群里谈论这个女人的瓜,说她抢了别人的男朋友,彼时沈秋戟因为不八卦所以都没细听,现下他将群内的聊天记录重复翻看一遍,尤其是在见了颜娉的照片,确认了她就是那天在超市中遇见的女生后,沈秋戟便觉得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
尤其是林慧娴说,她和方哲感情一直很好,偏偏在遇上颜娉之后,方哲就变了。
她觉得是颜娉的问题,还恨阮柠安卖的那什么桃花手串,可是沈秋戟看得出,林慧娴真正恨的,是阮柠安卖手串时用来宣传手串的封建迷信广告。
这就像是所谓的情蛊,他们这些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在发现对象出轨之后,断然不可能把人渣人性的卑劣归咎于那些没有科学依据的迷信说话,更不会信小小一串手链,能迷惑人心。
那么林慧娴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大?
除非她发现了什么。
还有颜娉在复印店扣扣群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