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在看到许护士之后,像是提起了兴趣一般,主动开口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许护士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江封,自然不存在记得一说。被一个不认识的有精神疾病的患者这么问,多多少少会觉得有点让人心慌,但许护士当时是一点心慌的感觉都没有,非要说的话,有的只有心动。
甚至在江封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在脑内脑补完三十万字的小说。江封因为患病执拗地将他认做男朋友,然后两个人一边治病一边谈恋爱,对方病好了之后爱他的程度不减,欢天喜地迎来HE的那种,纯爱小说。
“唐年唐医生一会儿过来,会询问一些问题,你……不要紧张。”许护士低着头,完全不敢与江封对视。
江封并不知道许护士经历过哪样的脑补,只是每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都觉得很神奇。因为眼前的这个许护士,就是末世世界里面差点跟他住一个房间的许护士。
可以说是老熟人了,只是这个熟人并不记得自己。
江封也便没有再给许护士过多的关注,准备着今天要怎样继续跟唐年胡扯。很快,唐年就到了,而江封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就顺利地表演到了“其他人格都被我钉在棺材里了”那一部分。
说到这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东西碰到的声音,随后便是许护士道歉的话语。唐年起身开门,确认门外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又重新回到座位上。“我觉得你并没有多重人格,”唐年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不得不说,江封你的演技非常好,单看你的行为我几乎就要相信其他人格的存在。但是你的身体数据表明,你只有一个人格。”
对此,江封没有做出什么反驳,只是平静垂眸看着纸张上的各项数据。
“除非郁桐这个人格也刚刚好和你一样,没有情绪波动,不然你很难说服我他固然存在。”唐年推了下眼镜,“虽然你没有多重人格障碍,但在我看来,你的问题远比多重人格要更严重,严重到我甚至无法确诊你到底患有什么疾病。”
唐年见江封没有要辩解的意思,放下在眼镜旁边的手,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叉。
“所以……除了郁桐的故事之外,江封,你有没有其他的经历,想要跟我分享?”
“其他的经历,”江封眼睛下意识地向左看去,随即笑道,“别说,我还真的有。”
接着,本着好容易进一次医院,来都来了的原则,江封给唐年讲述了,整个快穿系统的存在。
从他刚开始差点被卡车撞,到世界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暂停在他眼前,再到之后末世世界中跟丧尸的打打杀杀,以及当前世界与楚燃洲的爱恨情仇,甚至连10587的存在,江封都没有落下。
整个过程中,江封没有掺杂意思表演的因素,全程都很真诚,没有一句谎话。然而就是因为这种坦诚,让整个对话的氛围变得十分的诡异,也让江封看起来愈发的神经质。
就在江封以为,唐年怎么也得给他确诊一个妄想症的时候,对方沉默许久,问道:
“为什么……是楚燃洲?”
中间的那片刻停顿,好像吞下了一个词。江封可以揣测出,唐年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选上楚燃洲”,就像警察询问杀人犯“为什么偏偏要杀害这位受害者”一样。
“不要误会,”江封摸索出手机,“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根本不会选择进入这些世界,而是直接选择被卡车撞死。”
说着江封拿出耳机,点击屏幕播放了一段音频。唐年听不到音频的具体内容,但是却可以通过仪器看到,除了运动之外心率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江封,居然在静坐的状态时,心率有了变动。
“里面是楚燃洲的声音,”江封晃了晃手机,“这就是我的回答。”
唐年低头,将纸张上之前写下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几个字划去。
“我一直过着很寡淡的生活,喜悦,愤怒,恐惧,悲伤,这些词汇我从来无法理解。”江封摘下耳机,“你也知道的,人类的感知主要靠对比。而我因为从来没有体会到有趣的事情,甚至都无法理解无趣这个词语的定义。”
“所以哪怕明知道卡车要撞上来,你也不会畏惧死亡,”唐年叹了口气,“也对,你根本不会产生畏惧这种情绪。”
“但是有一天,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你突然能感受到这一切了,可能对其他人来说只是很微弱的一点情绪,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便是从无到有的质变。”江封抬头,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人,“唐医生,如果你是我——”
“你会放开这个人吗?”
唐年事到如今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扪心自问,如果他是江封的话,恐怕也没有办法放开楚燃洲。情绪这种东西,因为人们大多拥有,所以不会意识到其存在的重要性。
重度的抑郁症患者会因为严重缺失正面情绪而走向自杀,反社会人格会因为只能体会到愤怒暴躁等情绪而轻易地伤害很多人,但起码这些患者,都还拥有情绪。
哪怕只能体会到负面情绪,这些情绪还能时刻提醒着这些患者,让他们明白自己还活着。不管是自杀还是暴戾,在唐年看来这些都是某种求救的方式,是患者想要继续生存下去的表现。
反而是江封这种麻木最为可怕,对方甚至可能不会主动求死,因为生死本不重要。这也就意味着江封也不会求生,因为活着也没有意义。
唐年透过半开着的门,看着正在走廊里等待的楚燃洲。他尝试去理解江封的感受,但作为原本就拥有情绪波动的人,他做不到。
于江封而言,楚燃洲的存在就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毒品。没有沾染上的时候,还可以不生不死地随意活下去,但一旦碰上,再想戒掉,根本没有可能。
相比之下,喜欢或者是爱这种词汇就显得不够看了。
只是这家伙……唐年心中感叹,也是个狠人。
不管是之前住院期间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楚燃洲,还是现在把楚燃洲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跑到地下停车场补觉,都侧面反馈出江封对待自己有多恨。
这就跟,好端端地把空气抛下在一边,然后自己跑到真空环境里面待着一样。
唐年的视线往楼对面停车场的出口望去,皱眉。
江封,你不难受吗?还喘得上来气吗?
当事人江封,显然还不知道医院的另一层发生了怎样的剧情。原本他确实是困得要死,但是被楚燃洲这一通折腾,又被那个许护士用针头对着胳膊狂怼了快十下之后,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困了。
他执意回到车里,主要是有一种,入侵到楚燃洲私人领地的感觉。楚燃洲在剧组住的房间他也不是没有进去过,但到底也不是对方的家。
现在有机会独自待在对方的车里,摸摸这看看那的,江封怎么可能错过。
现在他听着楚燃洲车里的歌,吃着楚燃洲副驾驶位置上的零食,枕着楚燃洲后座上的小熊靠枕,喝着楚燃洲后备箱里的矿泉水。
俩字,舒坦。
可惜江封没能舒坦多一会儿,一个微信语音打了进来,一看联系人,唐医生。
“喂?唐医生,结果出来了?”江封抬手把车里的音乐声调小,“有什么事儿你跟楚燃洲说就行,不用专门联系我的。”
“还没出,不过快了。”电话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给你打电话,是对你之前描述的事情有疑问。”
“这样啊,你问吧。”
让江封意外的是,在他给唐年讲述完整个系统的存在之后,对方并没有尝试说服他说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反而会时不时地询问他一些事情的细节,仿佛真的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一般。
唐年:“楚燃洲觉得,他上一世的身败名裂,都是你在背后陷害,但是你并不这么觉得?”
江封彻底关上了车里的音乐,“是这样。”
“上一世你为什么背下这个黑锅已经无从考证,那么这一世,”唐年确认道,“你有向楚燃洲辩解,你没有陷害过他么?”
“没有啊。”
唐年听上去很不解,“……为什么不辩解?”
江封把零食放回副驾驶后,重新倚在小熊身上,比电话中的唐年还要不解,“为什么要辩解?”
音频通话足足寂静了五秒钟。
江封看了眼屏幕,又重新放回耳边,“唐医生,你那边是卡了么?”
“没有,”唐年清咳两声,“可如果你一直让楚燃洲这么误会下去的话,你就不怕他记恨你?”
“实话说了吧,唐医生,我自然不希望楚燃洲记恨我。”江封握着手机的力度紧了几分,“但我更不能接受他记恨别人。”
原本在汽车前挡风玻璃上趴着犯懒的10587,仿佛突然嗅到什么死亡气息一般炸了毛,在玻璃上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随后原地消失不见。
“既然我的情绪都是因他而起,那么他的所有情绪,不管是喜悦还是愤恨,也只能因我而生。”江封指尖在略微起雾的玻璃上画出一个略显诡异的笑脸,“这样才公平嘛。”
通话经历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
静默之中,江封的手机不断地弹出新消息。
楚燃洲:给你打音频,提示占线中,是在跟别人通话吗?
楚燃洲:我一会儿有急事,可能没时间送你回去了,要不你联系一下生活助理过来接你一趟?
江封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又抬眼看了一下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回复道:“那我联系生活助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别太累,注意身体。”
“唐医生,”江封切换回通话界面,幽幽开口,“你是跟楚燃洲说了什么吗?大晚上的,他突然跟我说,有‘急事’。”
“起码的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唐医生叹了口气,“在没有明确证据表明你会伤害到楚燃洲的情况下,他又不是你的亲属,未经你允许,我是不能向他透露你的任何信息的。”
“……好,”江封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后面江封没有再追问什么,两个人很快挂断了通话。
唐医生有些无力地倚向椅背,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看着手里刚出来的结果,应该是听话水摄入的比较少,江封并不会有什么事,回去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但……真的会没事么?
*
楚燃洲拿着手里医生递过来的结果,确认江封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需要洗胃,但因为药物的原因会睡得比较沉,江封今天睡觉的时候,旁边最好还是有人看着,会好一些。”
听了医生的话,楚燃洲也只是麻木地点点头。他没有直接相信那个男护士的话,旁敲侧击地想从眼前这个医生的嘴里问出一些江封的信息,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一直在骗他,其他的人格是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对方始终没有给他任何肯定的答复,因为这涉及到患者的隐私。
楚燃洲混混僵僵的,他很想无条件信任江封,但是对方之前骗了他太多次了,以至于只要出现丁点风吹草动,他就会下意识地相信肯定是江封又再骗他了。
为了防止误会,楚燃洲决定还是自己先冷静一下。如果现在他带着怀疑的情绪去见江封,难保不一见面就责问起来。
楚燃洲在手机里翻找着江封生活助理的联系方式,估摸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江封应该已经回到了剧组,让对方再照看一下江封休息。
结果电话打了好几声,助理才接,听声音明显是从梦里刚醒,“接人,什么接人?没收到消息啊。”
楚燃洲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江封方才没找生活助理联系的经纪人,结果经纪人电话一打,对方一样懵逼。
难不成自己开车回去了?楚燃洲又给谭鹿打了一个电话,身为夜猫子的谭鹿是接电话几个人里面唯一清醒的一个,直接推开江封的房间门,然后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江封压根没回来。
楚燃洲挂断电话,心跳得突然有点快。他把手里的检测报告丢到一边,一边疯狂地给江封打着电话,一边冲向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江封怕冷,在车里开空调从来窗户不留缝的。外加上现在因为药物的作用,只要睡着就会睡得像死人一样。
一瞬间,之前看过的好多个关车窗开空调,结果导致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的新闻在楚燃洲脑内闪过。
“接电话,江封,”楚燃洲一遍又一遍摁下通话按钮,听着一声又一声的等待音,“妈的,江封,接电话!”
昏黄的地下停车场中,万籁俱寂。车辆并不多,但没有一辆车灯是亮的,除了他开来的那一辆。
车内,江封安详地枕在陪着他从小长到大的小熊抱枕上,手机掉落在手边车底的橡胶垫子上。因为一直有电话打进来,屏幕还是亮着的,白色的背景上衬着江封的血。
那血是顺着江封方才被抽血的那只手臂,一路蜿蜒着流到屏幕上的。显然是因为对方在抽血之后,没有好好按着伤口,才导致继续有血流出。
江封此时已经看不到胸口的起伏,原本应该按着伤口的那只手,这会儿正放在胸前,指缝间还夹着一张从剧本上撕下的纸条。
上面用血,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
“楚哥,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野生江封驯养指南第一条:可以打可以骂,但是放置在一边不理的话,会孤独地死掉哦【仅限楚哥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