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那个声音道,“我没有名字。”
“那……”
“若你真想知道,我可能算,另一个你。”
另一个……我?
白梵路大吃一惊,猛地理解过来,这白影莫不是创世神的另一半灵识?所以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是对莫九黎说的!
“可惜我没有形体,否则在你的世界,初次见面,我该同你握一下手的。”
“不过我相信,很快就有机会了。”
在我的世界?握手?白梵路疑惑,所以创世神知道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可他只是穿书者,创世神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会说,他是另一个他?
难道他
“等等……”
滴滴:“通过副本,获得‘神兵·乾元印’,正在脱离,传送中。”
白梵路走出洞穴时,还在想那白影最后的话。
“师兄!你也出来了!”
听到声音转头一看,云湛正靠坐在洞穴上缘,一条长腿垂下来,另一腿曲起,手随意搭在膝盖,似乎心情很好,对着他笑眯眯地露出一口白牙。
“你在那儿做什么?”
“看星星啊。”
“还有心思看星星?”白梵路道,“走啦。”
云湛跳下来,正落在白梵路身边,“师兄,我真高兴,原来我做到了!”
“什么?”
“嘿嘿没什么,”云湛神神秘秘一笑,“里面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云湛摸摸下巴,“这样啊,那咱俩一样,走吧!”
两人又御剑飞回西北荒漠,老远就见得黄沙漫天,那怪物在法阵中横冲直闯,掀起巨大尘暴,形容骇人。
白梵路这下算明白对这怪物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原来这是魔神莫九黎的真身,被封在地底深处万年之久变成了如今这副可怖模样。
而他身上的力量,的确不属于现在的魔族,是来自暗、浊气与创世神的神力交织演变而成,所以才会具有新生的能量。
而魔神想要吞噬自己,或许也是因为同样的熟悉感和吸引力吧。
但不管怎样,若非岐昭当年心软,仍对莫九黎的离去抱有幻想,这具身体早该彻底灰飞烟灭,而不仅仅是被封印而已。
“阿湛,待会儿你我同时解除阵法,那家伙杀过来,你就于他后方牵制,我攻他前位。”
“好,全听师兄的!”
白梵路两指在胸前结印,正要解阵,忽听云湛道,“师兄,待一切结束,可别再忘了我。”
白梵路一顿,“怎么会?”
可他说……“再”?应是指从棋局出来那次?
不会的,他即使回去原来的世界,也决计再忘不了这个人了。
“准备动手了!”
“好。”
轰的两声次第巨响,苍堇和碧落同时回到主人手中,一紫一蓝两道身形便如离弦之箭,冲入眼前飞沙走暴。
霎时尘土激扬,除了那个巨大无匹的黑影及两个往复穿梭其中的光点,便什么也看不清。
白梵路镇定对战,几度欲出手却找不到可趁之机。
魔神被困这时间已异常狂躁,面对回归的二人更是怨气冲天,四周石龙沙柱冲宵而起,声势之大堪称漫天席地。
相较而言,两人没身其中,影子小得仿佛一击即碎,全然不是同等量级。
突然白梵路灵识传来声音,“师兄!机会!”
白梵路不知云湛在何方,就见面前魔神突然扬起手臂,似有雄浑能量无声无息自他身后扩散开来,与魔神周身强大邪气相击,互相消泯于无形,那漫天飘散的石块与沙砾亦是纷纷化为灰烬。
这场面太过震撼,但白梵路没时间犹豫,在魔神扬起手臂似乎是要转身的同时,他投出乾元印。
一股至清至阳之气从乾元印中现出,转瞬化为一柄长及擎天的巨剑,白梵路双手虚控剑身,毫不迟疑向魔神胸口刺去!
剑入体,似发出“铮”地一响。
白梵路仿佛听见自己的心也在那一刻停跳,在这轰然阵鸣与飞沙走石声中细小到几不可闻,却如削金断玉去不复回,亦锐不可当。
魔神身体骤然静止,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一般。
“成功了?”
白梵路喃喃,可总感觉这也太顺利了,刚刚云湛做了什么?
“成功了……”灵识中云湛的声音,意外地有些羸弱。
渐渐尘埃落定,气旋凝滞,片刻后魔神周身邪气全无,连同他那巨大的可怖身体,亦点点化为焦黑碎土,哗啦啦如暴雨坠地。
乾元剑褪去神光,缩小为本体,在魔神心脏处,而当这巨大身体彻底土崩瓦解,那剑并未随着坠落,却是插在一人身上。
那人面目俊朗笑意飞扬,虽时时刻刻都像混不正经,可到底是曾经的纯清之神,即使转世后仍旧是那般渊渟岳峙、叫人心折的气势。
白梵路定定望向云湛,眼眶生疼,却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表达心中所感。
云湛却说,“师兄,如此我也算还了你一剑。”
他身中乾元,手中阵法尚未撤回,可这言笑晏晏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什么,师兄,该轮到你喝酒了吧。
“还有,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肯过来扶我一把吗?”
白梵路飞过去时,正接住云湛下坠的身体。
他不敢动那剑,却也分明感到云湛体力正飞速流失,云湛握着白梵路手,“别白费力气,这可是乾元剑,我自己的东西我还能不知么。”
“别废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梵路吼道,声音抖得厉害。
云湛勾唇,“上古魔神,就算是神兵利器,也得需要里应外合,方能刺中要害的。”
白梵路眼圈发红,眼神狠厉,“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师兄,你不欠我的,凭什么还我一剑,你不觉得亏得慌吗?”
“……亏就亏吧。”
云湛抬起另一只手,身前飘起一盏引魂灯,“这是你当日引我魂魄入相迭棋局,今天我也用它,将这个给你……还好,保住了。”
白梵路低头一看,那里面跳动的是路灵珏的残魂。
“……”白梵路再难忍耐,眼睛干痛,心如停滞,他只能用力握紧云湛的手,“你又骗我。”
“我没骗你啊,”云湛笑着看他,“虽然现在我还是……什么都不能说,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你可比我……坚强多了。”
“……”不,他一点都不坚强!白梵路眼睛瑟瑟,他觉得自己简直软弱至极。
“师兄……你怎么不亲我?之前我刺中你时,你都主动亲我了……还是你舌头下也压着毒药,不敢……给我亲啊?”
白梵路想亲云湛,却是浑身僵硬,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仿佛失去知觉,更喘不上气。
“师兄……你别难过。”
“我没难过。”
云湛叹息,“可你一脸要哭的表情。”
白梵路定定望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随着云湛越来越虚弱的气息,而濒临崩溃的波动。
“云湛,你别骗我,你到底是谁,我又到底是谁?”
白梵路怀疑了,他好像真的……无论哪一世都感同身受。
刚刚面对岐昭时,他看着他走向暗源,亲眼见到,那些分别之际的台词,许多次其实都是脱口而出。
而痛彻心扉的感觉更是骗得过刚才,骗不了现在。
“师兄,”云湛摸着白梵路的脸,却是答非所问,“答应我两件事,一是……活下来。”
“还有,相信我。”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都在的……师兄,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手有些无力,开始往下坠,白梵路抓着不让它掉下去,“阿湛……你别睡……你还没回答我!”
“师兄,幸亏你选了右边,否则……又该轮到你受苦了,我……可舍不得……”
“还有……师兄,你最后……也不肯亲我呢……好失望啊……”
白梵路终于能够低下头,可却在碰到那嘴唇时,一抹仙风吹过,怀中再无温度。
宝剑锋利,清气精纯,乾元剑犹在,斯人却已空逝。
白梵路手没颤了,他只觉如坠幻境。
无爱无恨,无怖无忧,仿佛什么也不记得,只剩一片虚无,空余一具躯壳。
终于感受到,岐昭曾经感受过的。
眼前渐渐水汽氤氲,一片模糊。
白梵路浑浑噩噩站起身,鼓足全身力量收起乾元剑,将引魂灯送进鬼界入口,巫仲见到他,诧异于他怎么一个人。
白梵路只是摇头离去,他什么也不想了,只有一个意念驱使他,要去天枢门找到王崇羽和凌青子,将这一切终结。
凌绝峰,仙界至高之山,山上神木树直通凌云天,无人所及之处。
白梵路到达山脚下,仰视高山,直接一剑劈开凌绝峰,只见一半山体轰然倒塌,露出其中的别有洞天来。
那处倒影清流、结庐碧树,两道人影相伴坐于花间。
白梵路一步步走去,只见悬空浮着许多画,画中都是那白发青衣的仙人,不同角度与姿态。
王崇羽背对他,正在打量其中一幅,是白梵路曾经见过的那幅,凌青子与一个小男孩儿。
听到脚步声,王崇羽回头,“终于来了?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快。”
白梵路看进他眼睛,里面眼神冷漠如冰,“你不是崇羽。”
“你说得对,我不是他。”王崇羽邪气一笑,“但我也是他,你口中的崇羽不过是另一个,被我抛弃的废物罢了。”
白梵路亮出手中剑。
王崇羽似无所惧,转头看向身侧凌青子,又望向那幅画,“师兄画中的师尊,果然才是最好,比云湛强多了,不知你为什么会看上他。”
他勾住凌青子下巴,凌青子眼神空洞毫无反抗。
“不过也多亏你,这么好的人,便是我的了。”
白梵路听到云湛二字本就恨到极点,这时再见他轻薄凌青子,再也压抑不住愤怒,握紧乾元剑,右手凌空一击,将那二人分开。
下一刻王崇羽和凌青子一起迎上,短短几招,白梵路避开凌青子,将王崇羽直逼入绝境。
“你这般打法,是气得不想活了?”
“我答应他,一定会活下来的。”
“哦?他死了?”
白梵路眼神凛冽,心中再无杂念,乾元剑出,剑气与杀气同时压下。
紧要关头,视野中突然冲入一个人影,是凌青子!
白梵路已收不住剑,却在这时,王崇羽突然大力推开凌青子,让他脱离了白梵路的攻击范围。
轰地一声震响,纯清剑气自二人中心激荡开,四周花草倾轧翻起,一瞬间化为碎片,围绕着剑阵疯狂飞舞。
乾元剑终于直直刺破身体,这次却无血肉模糊。
王崇羽看向白梵路,淡笑,“师兄,早想和你这样打一场了,还是你厉害,我服。”
他眼神清澈,如同以往如数次二人论剑那般。
是熟悉的王崇羽,他回来了,但是也走了。
不远处,凌青子缓缓起身,一步步迈向这里,他低头看向地上的王崇羽,那人身体正一点点变得透明,隐隐约约现出本体,是神木树叶。
白梵路见到,凌青子眼中又有了感情的色彩,不再是那般空无一物。
白梵路握了握剑,乾元化为印玺,他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什么动静,白梵路微微仰起脸,让那些苦涩液体从眼窝回流入喉咙,闭上眼,决定再不回头。
凌绝峰外,须发皆白的老仙坐于云端,似在等着他,“想回去吗?”
白梵路不问,只点点头。
“那便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白梵路感觉身体上升,周遭一切则在下降。
万物凋零,天宇陨落,全部都在扭曲、消失。
唯有面前的酒老仙,拈须含笑,在一片倾轧的混乱中,安如泰山。
恍惚,白梵路见那老者朝自己走来,缓缓伸出手,他仿佛受什么驱使,也伸出了手。
两手交握,就好似打招呼那般,再之后,白梵路便失去意识,如坠深梦。
待他消失,酒老仙渐渐化作白光,自凌绝峰顶也有一团黑光同时上升,仿若太极图的两端,交幻升至神木树顶。
树冠之上,两个人影似在对弈,刚有一局终了。
白影道,“这场相迭棋局,你输了。”
黑影哼一声,似是不悦。
白影轻笑,“我都如此让你,害那孩子开局不利,多方坎坷,但你还是输了。”
“愿赌服输,少废话。”
白影听黑影语气桀骜,明显心中不服,但那煞气却已是荡然无存。
“这么长的相迭棋局,感觉比你我在那黑暗里纠缠万万年还要久,那你可得偿所愿了?到这人世间走一遭,有何心得体会?”
“无趣。”
“既说无趣,那便是心愿了结,无嗔无怨了吧。”
黑影似乎总是惜字如金,白影却总能一言点破。
“随你怎么想。”
“总归有你与我纠缠至今,否则成天让我苦守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才是真无趣。虽不知你怎么想,但如今我是再无遗憾,这天劫渡过,那二人终将有一世圆满,不必再经历轮回分离之苦了。”
“哼。”
“你还真是别扭,想当初若非他特意为你留那一手在衡清之钥,你我今日这棋局也是不成的,所以你该谢谢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