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河急道,“那是喝多酒才不小心输的,算不得数!”
白梵路语调一冷,“哦?原来慕兄竟是这般输不起的言而无信之人?也罢!那便算我错看了——”
说罢就作势往怀中探去,慕云河忙以手压住他动作,气恼道,“你明知我是什么样人,却还说这种话来激我?”
白梵路反笑,“霖秋与慕兄不过萍水相逢,又如何能知晓慕兄究竟是何等样人?”
简直翻脸如翻书,慕云河闻言愈发气急,“你……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你若喜欢玉坠,王府里随便装就是一大箱,哪怕一马车都不在话下,我这里还有几块好的,全部都给你!”
慕云河说着就将两块玉塞进白梵路手中,那是方才路过玉器坊,拿的最好的。
一块羊脂白鹤,一块岫纹翡翠,触手细腻,默而升温。白梵路不消看,就知这随便哪一块单拎出来都是世间无双的上等美玉。
却将它们转手扔给慕云河,淡道,“无功不受禄,我赢的才算我的。”
慕云河被噎得无言,“好,你有理,我也不和你吵,但这玉坠对我真的非同一般,我今日起算欠你一个大人情,你非得把它还给我不可!”
“我若不还呢?”
白梵路反问,慕云河已握住他手腕,欺近他身前。
白梵路也不反抗,只淡然一笑,“听闻慕小王爷自幼得慕大将军亲传,一身武艺卓绝罕逢敌手,莫非今日要用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瞎子?”
这“瞎子”二字听入耳中,慕云河心下不由狠狠一紧,钳住白梵路的手劲蓦然一松,随即卸去。
“行!行!我真是彻底服了你!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定然替你办到,你将玉坠还给我,要什么做交换都可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慕云河大声说着,一边还举起右手盟誓。难得听他如此言语郑重,白梵路沉吟片刻,反问,“这玉究竟与慕兄有何因缘?你竟如此紧张?”
慕云河不假思索回答,“的确因缘不浅,我绝不能把它弄丢了,你要什么我都没话说,但这玉坠你务必还给我。”
他这认真不似作假,全没了先前嬉笑打闹的态度,白梵路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其实他本打算悄悄取得玉坠,进而试探一件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将玉完璧归赵,之所以不直接问慕云河要,是不想被他刨根问底,于是才出此下策声东击西的,没想到却是无意中夺了人心头好。
思及此,白梵路不由地一摇头,“说笑罢,惹慕兄如此却是我的不是,其实我也并非让你割爱,不过想验证一事而已。”
“啊?什么事?”
白梵路自腰间取下自己的玉坠,慕云河盯着他动作,突然觉得他手里那玉看上去很有些眼熟。
而后他又从襟口拿出慕云河的那块,两枚玉坠小心并在一起。
都是半月形的玉,玉扣处的凹凸纹路恰到好处拼合,没有丝毫缝隙,稍一用力,两枚玉坠就连成了一面环形玉。
甚至玉面内的水头都接续得完美流畅,丝毫看不出这是两块玉,仿佛天生就是浑然一体。
“……”慕云河是完全愣住了。
白梵路其实有所猜测,他今日就是为了验证此事,但突然得到结论,如此顺利就找对了人,他也有些没回过劲儿来。
好一阵沉默后,慕云河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支支吾吾问,“这玉,是……是你的?”
白梵路不知他此刻情状,答道,“是我的。”
慕云河忽然就不说话了,眼神在白梵路那面纱上飘来飘去。
白梵路还是觉得这么快就找对人有些不可思议,他还没来得及从慕云河身上感觉出魂魄间的牵引。
他拿住玉,摸了摸玉身,自己那枚刻字是“云湛”,云湛那枚刻字是“白梵路”,其实都是少年云湛小儿科的把戏。
应当不会错了,这个人是云湛。
“慕兄……”
“霖秋……”
两人异口同声。
“呃,慕兄你先说吧。”
慕云河纠结半天,才道,“我……我先送你回家,已经很晚了。”
到江天一色楼时是下午,后来又去凌波楼,白梵路虽看不见天色,但想来的确是不会太早。
慕云河刚说完那句,意识到白梵路或许要回的是哪里,本来他不太乐意,这下更是打心眼儿里一百个不愿意。
“你别回孟三那里。”
白梵路是不想回,奈何他的确报不出家门来。
“但我没地方可去,不管去哪里,总会被五皇子找到的。”
慕云河突然道,“那我带你回去。”
不是送回去,而是带回去。
白梵路疑惑,“慕兄此言何意?”
慕云河道,“你去我那里,谁也不敢欺负你的。”
其实要助云湛渡劫,那即是要留在他身边的,白梵路想这样也好,于是顺水推舟稍作客套便答应了。
两人还是一起骑马,此时月已高悬,城中街巷已没什么人。
嘚嘚的马蹄声踩透夜的静谧,白梵路明显感觉后面人身形有些紧绷,不似来时那般轻松自在,且一会儿离他很近,一会儿突然又离他很远,不知在纠结什么。
到得王府,慕云河直接引着白梵路到了一处房间,“今日时间紧,临时先住这里,明日我差人再给你换一个地方。”
白梵路道,“不用麻烦,此处就很好。”
慕云河没答是或者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外间婢女端着洗沐用品进来,他才提出告辞。
白梵路提醒他,“你的玉还没拿走。”
他说着就打算将玉环一分为二,被慕云河按住手,“不必了。”
见白梵路抬起头,明知他看不见,可慕云河还是下意识躲开目光,脸上神情又变得古怪,“现在不用了。”
“嗯?”白梵路莫名其妙,他不是很宝贝这玉么,怎么突然又不要了?
慕云河更加局促,“没什么,你先早点休息。”
说罢正要离开,恰好撞见两位仆从抬入一只大木桶。
这都是慕小王爷吩咐下人要好生伺候贵客的,可这时他再看那木桶,以及婢女手上的浴衣,忽而想起昨夜在窗外的惊鸿一瞥,心头就泛起些莫名的不乐意。
等他们将东西放好,慕云河道,“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不确定地抬眼看了看,见主子手势,确定是不需要她们,才躬身退了下去。
白梵路听见动静,知道是抬洗澡水来的,但慕云河却遣散了下人,这让他不明白是什么用意。
“若不叫他们服侍,你自己可以吗?”慕云河试着问。
白梵路想,当然可以,他以前看不见,个人事务都是自己解决的,有人服侍其实才会不习惯。
只是回答未出,慕云河又接着问出了下一句。
“要是不方便,我也可以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白小路:这个真是云湛?怎么觉着有点儿……
云狗湛:……
作者:有点儿愣?
云狗湛:丢了人魂,我也没办法,而且愣怕什么,愣才擅长直球。
作者:身为一个合格的攻君……
乱入群众:首先要功夫好。
作者:非也,首先要琢磨怎么把媳妇拐进门。
云狗湛:窝可以!
第63章
“……慕兄果然是还没放弃,就这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白梵路无奈,“那便给你看好了。”
结果手才抬起来,就听见门响,又砰一声关上。
嗯?这就走了?
呵。白梵路轻笑,居然以帮他沐浴来做幌子,当真锲而不舍。这不被拆穿,面子上过不去还一走了之。
这臭脾气,有那么点点云湛的意思了。
没将慕云河的奇怪表现当回事,白梵路收拾停妥,到门口听有侍从守着,便让他们进来清理过,而后躺下休息。
闭上眼忽而想起什么,白梵路从枕边摸到那枚玉环,才觉踏实,渐渐地放心睡去。
这一睡着,便做了个梦。
这梦初时还比较清晰,大约是几番花语里,乌蓬摇落前,青川白水畔的江南好风景。
从白梵路视角,就仿佛是坐在船上,去眺望岸上石径横斜中的一角酒旗飘处。
流云水榭边,一人正背对他静坐。
雪白长衫,如云乌发,并不用任何丝带朱钗束缚,单单一个背影就足见仪态万方,清丽脱俗。
不过可惜的是瞧不见面容,但从这角度望去,只觉得那人抬手饮酒的姿态优雅从容,并无一般庸脂俗粉之气,一身骨骼清奇,更仿佛不是处于这喧嚣尘世般。
那是谁?
白梵路脑海中冒出个想法,催促他过去看一看。
可刚要有所动作,已有人抢先一步朝那人过去了。
是名魁梧大汉,往桌边一站,手上佩刀重重拍在桌上,一条腿架着凳子,边摸下巴,视线边放肆地在白衣人身上来回打转。
“小美人儿,怎么一个人喝酒?”
白梵路闻言皱起眉。但观那白衣人背影,仍旧自在斟酒,眼前不过半臂远就是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他却半分也不为所动。
“啧,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汉朝白衣人伸手,却还没碰到他,那人举杯的手腕就那么随意一翻,满杯酒液不偏不倚,洒了面前的登徒子满满一脸。
白梵路心中惊讶,还没反应过来,就忽觉眼前骤然间一片白亮,视野好似一瞬间远离。
而后他就见到另有一穿着暗金长袍的男子带着那白衣人纵身一跃,消失在乌篷船的浆影里。
船头划破水面,激起雪白的层浪。
白梵路依稀听见那两人对话。
“你……你竟是男子?”
“阁下以为呢?呵,多谢阁下相救,我得走了。”
“哎!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莫九黎,有缘再会。”
莫九黎……莫九黎……
白梵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想起来了,这声音他听过,曾经梦到说着“死不瞑目”的那个声音!
“你须亲自动手,我才甘心。否则……就是死不瞑目。”
那时候听来无比苍凉的声音,在这梦里却是跃然轻灵的。
这两个梦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梦醒已是天明,白梵路听到门外时而有人走动,知晓这是早上了。他起身等待片刻,就听婢女敲门,领他去新的住处。
他虽看不见,倒能感觉这地方特别,进到院子里,能闻到些许花香味,清雅恬淡,挺好闻的。
再问才知,原来这处名为“先雪苑”,匾额上提有“梨花先雪”四字,院子里种的都是梨花,很可惜白梵路看不见。
不过他坐在院中,大概听到了些关于这“先雪苑”的事。
那两名打扫的婢女似乎也是第一次进这里来,赞叹梨花盛白的美景之余,不忘对他这个神秘来客诸多揣测。
其中最让人啼笑皆非的一条,莫过于猜他是慕小王爷的新欢男宠,带回来是要金屋藏娇的。
白梵路觉得慕云河这风评是有多差,带个客人回来竟会让人联想到这等事,不过他更听说,慕小王爷还是第一次让人住进“先雪苑”。
外界传闻中慕小王爷第一宝贝的东西,便是这“先雪苑”了。里面梨花树全是他自己种下的,日常也由他亲自打理,从不假手他人。
而除了这次要住人,他才特别允许婢女进来扫洒,之前从不让下人出入。
如此重要的地方,却让自己一个认识才两天的外人进驻,白梵路不知慕云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想着等他再来,得问问清楚,最好换个地方住,省得惹出那些风言风语。
哪知这一等没等来慕云河,却先意外地等来了王府的女主人,慕云河的母亲慕王妃。
白梵路还是坐在院子里画画时,冷不丁听人评价,“这梨花画得好看!”
他的确是在画梨花,其实白梵路印象里并没近距离观察过这种花。
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前面时间都在与小孩打交道,后来失明十年,再后来复明后奔忙于生计,并没有太多闲情逸致,若说见过梨花,大概也只是马路边小花园里那种。
不过今日听那些婢女说梨花如何好看,他就随手画着玩儿,画着画着下笔如有神助,虽看不见,却觉视野尽是雪白梨花,仿佛置身其中一般。
小说里有提到过梨花树,白梵路想这大概是来自云湛人魂的记忆吧。
他画着想着入了神,乍得那声夸赞,起先还不知是谁,光听声音只觉是位年纪不大的女性,且嗓音明亮很有底气,应当不是婢女,便起身施了一礼。
他还没出声,慕王妃便笑道,“在家里不用如此拘礼,我是云河的娘亲,你便是陆霖秋?”
这慕王妃乃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女,与已故的慕将军伉俪情深相得益彰,现在还掌管着一支军队,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
白梵路对慕王妃事迹略有耳闻,是以早就心生敬意,“见过王妃,在下正是陆霖秋,昨夜在府上叨扰,还未曾拜会您,是晚辈失礼了。”
慕王妃点点头,白梵路感觉对方正在打量他,他本来开始戴斗笠是因为被迫,后来与慕云河结交后,则是有意与他开玩笑。
没想到不得收场,现在还得防着慕云河随时进来,但眼下别人家里做客,面对的还是长辈家主,这样未免太有失礼数,他便伸手打算将斗笠先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