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粤隐约听见了“侯爷”二字,直到秦秀秀再度转过身来,他才肯定方裕物是出事。
骁粤起身迎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秦秀秀有些恍惚,迟钝地看向骁粤:“啊?”
果然。
骁粤的心悬了起来:“是不是侯爷出事了?”
秦秀秀赶紧摇头:“没有,骁善卿莫要多想,夜深了,侯爷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您早些歇着吧。”
神色恍惚,面色发青,一看便是有事隐瞒。
骁粤神色一冷:“秦姑姑,您不说叫我如何能安心睡觉,您别瞒着我。”
骁粤的眼神并不强势,却满是迫人的光,叫人难以违抗。
秦秀秀知道瞒不过他:“是宫里出事了。”
宫里?
据说皇上设了家宴,宴请王公伯爵为祁宸饯行。
难道是家宴上发生了什么?
骁粤的心骤然一紧:“是谁出事了?”
祁宸??
还是方侯爷??
秦秀秀摇头:“是皇上。”
骁粤:“皇上?”
“嗯。”秦秀秀道,“皇上被人毒害,张贵妃身亡,信王与刺客交手……瞎了一只眼睛,侯爷他……暂时回不来了。”
骁粤愣住了。
祁宸他……
怎么会这样,是谁,谁敢在皇宫大内谋害皇上,祁宸他……他的眼睛……
秦秀秀看出了骁粤的惶恐,道:“信王的性命无碍,只是侯爷他……”
骁粤气息有些不稳:“侯爷怎么了?”
方裕物是未来的储君,在家宴前收到御膳房乔司膳的投诚,还殷勤地呈上了家宴的菜谱,朝中知道此事的大有人在,方裕物怕是很难摘清。
但秦秀秀在最后一刻,选择了隐瞒骁粤。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不过……骁善卿你不必太过担心,侯爷他定能处理好一切,平安回来见您。”
骁粤根本听不进去:“我能进宫吗?我能见侯爷吗?能见祁……信王吗?”
当然不行。
骁粤只是心急,此时宫里一定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可是……可是……
骁粤看着远去的渡船,心一截一截地凉下去。
祁宸的眼睛瞎了,那齐德隆呢?储玉呢?他们会不会也被牵连?
不、不会,祁宸是救驾,皇上不会拿他怎样,可是……可是方侯爷呢?
现在他是储君的第一人选,皇上和祁宸在这个时候出事,他是最大的获益者,皇上会怀疑他吗?
秦秀秀推着骁粤往船舱里边走:“您现在哪儿都不能去,你快去休息,婢子这就替您出去打探消息。”
骁粤:“可是……”
“您就别让侯爷为您再担忧了。”秦秀秀冲跟进来的丫鬟吩咐道,“好好照顾骁善卿。”
骁粤的话还没有说完,被几名丫鬟强行拽进了房间。
秦秀秀穿上了斗篷,乘着夜色离开廊坊。
整个郦都城被忽然而来的噩耗搅得天翻地覆,唯有东湖,依旧一片宁静,静得犹如亘古不变的画。
秦秀秀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骁粤被困在廊坊上,终日惶惶不得安宁,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朝阳的霞光照进了船坞,骁粤支走了身边的丫鬟,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岸边,沿岸重兵把守。
骁粤不知那些人是在保护他,还是监禁他。
他想了很久,仍是不明白幕后之人为何要在祁宸即将离宫的关口,在皇家的家宴上谋害皇上,直到三日后的那个清晨。
骁粤从漫天的厮杀惨叫声中醒来,兵戈刀枪的碰撞伴着撕心裂肺的叫阵传来,给原本宁静的清晨染上了厚重的阴翳。
骁粤匆忙裹上衣物,推开窗槛,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的心跳骤然停了几拍。
东湖沿岸变成了厮杀的战场,锦衣卫和禁军杀到了岸边,监察寮的铁衣寡不敌众,被刺穿了胸膛铁衣不断落水,鲜血染红了沿岸的湖水。
无数小船正朝着廊坊驶来,小船上的人个个举着刀剑疯狂地砍杀身边的人,整片东湖上空回荡着惨烈的哀嚎和呐喊。
骁粤知道,最后宣判的时刻到来了。
房门被重重推开,秦姑姑和浑身染血的莫子卫冲了进来。
骁粤阔步上前:“秦姑姑,您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
眼看禁军就要杀上廊坊,骁粤已经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莫子卫大半个身体和小半张脸都染着鲜血:“侯爷被陷害毒杀皇上篡位,皇太后下旨抄了神通候府,锦衣卫已经将东湖团团围住,喊话将您交出去,否则……”
秦姑姑的眼眶红了,带着隐隐地哽咽:“否则廊坊众人,一个不留。”
锦衣卫。
果然是祁宸。
骁粤就知道,祁宸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更不会放过方侯爷。
祁宸曾经便在风月大观设过自导自演的局,而今,他怕是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他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赌进去了。
骁粤:“侯爷呢?侯爷现在如何了?”
骁粤话音未落,无数支箭嗒嗒嗒地射在了门上,窗上,甲板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骤然炸开。
“骁善卿小心!”莫子卫徒手接住了一支飞进屋的箭,“侯爷在被押往刑部的路上被侯府的死士救走了……骁善卿您快走!否则来不及了!”
秦秀秀拉住了骁粤的胳膊:“骁善卿您水性好,快从船底离开,跟我来。”
小船撞向廊坊,一阵晃荡中,船上禁军翻窗跳进屋。
莫子卫扔出手中的箭,刺穿一人的喉咙。
秦秀秀顿时失声尖叫。
另一人举着官刀冲向骁粤,骁粤挡在秦秀秀身前,抡起椅子在铁头盔上砸了个残骸乱迸。
莫子卫提剑上前,大喝:“快走!!”
秦秀秀惊慌地拉着骁粤:“骁善卿快走……”
廊坊的船底储物间开了一道暗门,可以潜入水底,秦秀秀拉着骁粤一路躲着乱箭钻进了锅炉房,拉开了地上的木门,顺着阶梯下到了船舱底部。
怎料刚走到水上的暗门边,木制的暗门腾空飞起,湿淋淋的锦衣卫提着刀冒出水面。
“秦姑姑!!”
骁粤拉着秦秀秀往回跑,跑出锅炉房又撞上迎面而来的禁军。
秦秀秀:“这边!”
二人钻进了一间厢房,拉上门栓的瞬间,刀剑噼里啪啦落到了门上。
厢房开着侧门,连接着隔壁的厢房,秦秀秀带着骁粤四处乱窜,一个拐角又撞上了一队禁军。骁粤提脚一踹,数名禁军轰隆隆地滚下了楼梯,往回跑了几步看见杀气腾腾的锦衣卫迎面而来。
前有狼后有虎,秦秀秀推开低矮的舷门,二人钻出了船舱,在二层甲板的边缘过道里一路逃窜。
忽然一名锦衣卫从下面一层跳了上来,落在了二人中间。
骁粤踉跄着躲开退后几步,看到秦秀秀被包抄而来的禁军砍中了背部。
“啊——”
秦秀秀尖叫着从二层坠下,跌进湖中。
骁粤:“秦姑姑!!”
骁粤一晃神,一直不知从哪里来的箭直射而来,他错身躲了一下,箭头擦过他的侧颈,回头一把银晃晃的刀已经落到他的眼前。
第113章 第七卷 ·繁华草莽暮烟中(13)
官刀架在了骁粤的脖子上:“骁善卿,请跟卑职走吧。”
骁粤垂下眼睫,看了一眼鄂下的刀刃:“好……我跟你走。”
刚走了几步,又一支乱箭横空飞来,贯穿了那名锦衣卫太阳穴,骁粤反手将人一把推落湖中。
湖面水花乱溅,血色翻涌,秦秀秀已经沉入湖底,没了踪影。
湖上接连有人落水之人,四面水声隆冬不绝,后方的禁军如狼似虎地扑上来,骁粤正要逃跑之际,只见莫子卫从舱顶跃下,将骁粤护在身后,三两剑砍杀了扑过来的禁军:“骁善卿抓紧我!”
骁粤想也不想地拽住了莫子卫,二人腾空而起,飞落到湖心小船的棚顶上。
船上的禁军爬上船桅,伸剑去砍二人的脚,莫子卫跳上甲板,以一敌四,船身摇晃不止,骁粤在顶棚艰难站稳,一把刀尖顶破棚顶,插在骁粤脚边,骁粤猛地窜了一下险些掉下船,一脚踩在探上来的脑袋上,二人一头栽下了甲板。
“骁善卿!!”
莫子卫踢开了一人,飞身接住骁粤,与此同时一把短剑从后往前刺穿了他的左肩。
骁粤来不及关心那把洞穿莫子卫肩膀的剑,抓住莫子卫的胳膊,将旁边爬起来的禁军踹入湖中。
湖水轰响,骁粤惊呼:“莫总督你……”
骁粤话音未落,莫子卫徒手掰断剑刃,插进身后人的腹中,捂着漏血的伤口挡在骁粤身前:“骁善卿小心,不要离卑职太远。”
岸上的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整个沿岸的湖面浮满了铁衣的尸体,四周的船只也发现了骁粤,正在缓缓包抄过来,二人立于一叶扁舟之上,敌众我寡,四面楚歌。
逃不掉的。
骁粤知道,即使莫子卫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突围。
他们会怎么样?
祁宸是要活捉骁粤回去,可是莫子卫是方裕物的心腹,他能有活路吗?
眼看着敌人一点点地逼近,莫子卫的伤口像开了闸的笼头,前后都在大量漏血。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从湖岸边传来。
骁粤猛地回头,锦衣卫在沿岸开出一条道来,五花大绑的储玉被推到水岸边,一个身穿黑金丝蟒袍的男人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是祁宸。
骁粤浑身巨震。
他来了……他要做什么?他想对储玉做什么??
四周的围军已经近在眼前,禁军头领于两丈之外喊话:“——骁善卿。”
莫子卫浑身染血,死死护着骁粤。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王爷有令,束手就擒,留一干人等全尸。”
莫子卫哂笑,低声说:“骁善卿,若他日您见到侯爷,请告诉他卑职尽忠了!”
他说着便要奋身上阵,骁粤一把拉住他:“莫总督!!”
顿时,天摇地动,后方的小船撞上船桅,禁军和锦衣卫迅速上船,将骁粤按在了甲板上。
“骁善卿!”
莫子卫单手挥剑乱砍,但终究寡不敌众,被无数刀剑架上了脖子。
骁粤的脸被摁在地上,眼前是一滩不知是谁的血。
木板的震感愈烈,无数双铁鞋踏上了船板。
湖岸上,祁宸下令堵住了储玉的嘴,远远地望着骁粤被押上来。
那日他匆匆回府,本意是为了保住骁粤,却亲眼看见骁粤跟着暗哨逃离了王府。
暗哨变节之事骁粤一直知道。
他一直在替方裕物隐瞒掩护,包庇方裕物的奸细在他的手底下日益壮大,祁宸甚至怀疑连骁粤都是方裕物派到他身边的细作。
从骁粤逃离王府的那一刻,祁宸就明白了,骁粤对他的“深情”都是留在他身边的手段。
红皮卷,西洲战报,方裕物的反军之计,还有骁韩云的驭兵之术……骁粤何尝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他,可骁粤他还那般声泪俱下地指责祁宸欺骗他,利用他,那双破碎的眼眸就像一把利刃扎进祁宸的心里,让他每每想起,都痛不欲生。
没有人可以背叛他,没有人可以。
重重包围的水岸边,莫子卫被扔上岸。
祁宸左眼藏在眼罩下,冷冷地道:“杀了他。”
锦衣卫的刀砍向莫子卫的脖子,骁粤大喊一声,挣开桎梏扑上去将莫子卫护在身前:“不要!!祁宸不要!!”
祁宸冰冷地看着他,沈易安立刻上前将骁粤拉开。
骁粤不顾四周密密麻麻的刀口剑尖,挣扎大喊:“不要杀他,祁宸你不要杀他!走开,你们走开!!”
沈易安差点拉不住他:“骁善卿你冷静一点,骁…骁善卿……”
骁粤手脚的伤口撕裂,扑通一声摔在满地血泊中,却依旧拼命地爬向莫子卫。
周围的禁军不敢砍他也不敢碰他,只能拿刀指着他。
莫子卫怒吼:“骁善卿不要管我,您不要求他!!”
骁粤被沈易安拽着胳膊,在血泊中挣扎,满身的污血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哪些是他自己的。
祁宸阔步上前抓住骁粤的手腕,将人狠狠拖了回来。
沈易安:“按住他!”
禁军朝莫子卫重新举起了官刀。
骁粤跌跪在祁宸的脚边,攥着祁宸的衣摆:“祁宸你不要再杀人了!快住手,你快叫他们住手!”
祁宸的冰冷地俯视着骁粤,缓缓蹲下:“…”
骁粤红了眼,冲着拼命摇头:“祁宸你放过他……我跟你回去,你放了他吧求求你……”
骁粤像个被屠户掐住脖子的猎物,浑身颤抖着不遗余力地哀求,可却完全不能打动施虐者半分。
祁宸冰冷的瞳孔里满是嗜血的怒意,嘴角却扬起了弧度,他阴沉道:“放了他?你要和方裕物合起伙来至本王于死地……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骁粤死死地抓着祁宸的衣角拼命摇头:“我没有,祁宸我真的没有,我没有背叛过你……方侯爷拿走的薄书是假的,我想帮你,我真的想帮你……”
“够了!”祁宸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低沉冰冷的声线绷得发颤,“就是这个眼神,就是这个凄楚可怜的眼神……你不要再骗我了,本王一个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