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个安排,也是让梁峰麻痹大意的原因之一吧。
第二日午时,肖英带着禁军在猎场的废墟中,“找”到了李堰。
此时的李堰狼狈又憔悴,腿上还受了伤,俨然捡回了一条命的感觉。
于是,湍河营办事不利,导致猎场起火险些让李堰丧命的罪名彻底坐实。
消息被加工过之后传回朝中,满朝文武哗然一片……
“陛下,现在是否启程回京?”陆俞铮问道。
“午时过后再出发吧,柳将军还没睡醒。”李堰站在猎场外的高台上,望着余烟未尽的废墟,问道:“相关的人都如何处置的?”
“梁峰等人连夜押到了天牢,臣都派了稳妥的人日夜盯着。另外……因为昨日风向突变,柳将军担心陛下的安危,与肖统领起了些争执,当时柳二公子也在场。臣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便拜托了林小侯爷一直盯着呢。”陆俞铮道。
“柳二公子……”李堰沉吟片刻问道:“他已经知道咱们的部署了?”
“臣不敢确定,但柳二公子聪慧异常,据说当时便是他开口,肖统领才松了口让柳将军进猎场的。”陆俞铮道。
李堰一怔,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柳将军在西北经历过火攻,是唯一能救陛下出来的人。”陆俞铮道。
“暂时让林景泽看着他吧。”李堰揉了揉眉心道:“朕累了,不想应付他。你传朕的口谕给林景泽,此事尘埃落定之前,让他日夜不停地盯着柳二公子,若有差池他们二人一同论罪。”
“是。”陆俞铮忙道。
好在柳向晚是个聪明人,自知此事关系重大,李堰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不过是念在柳临溪的面子上,没有囚禁他。让林景泽跟着,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而已。
“对了,程远呢?”李堰问道。
“他并不知情,所以出事后一直和湍河营其他的士兵待在一处。”陆俞铮道。
李堰闻言点了头,又盯着废墟看了一会儿,便让人扶着进了营帐。
柳临溪在岩洞的时候到底还是受了凉,加上伤口浸了水有些发炎,所以出来的时候便开始发烧。太医开了药煎了一次,柳临溪喝过便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李堰盯着他安静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也有些觉出疲惫来了,索性合衣躺在他身边睡了一会儿。直到午时过后,柳临溪醒来,俩人一起吃了点东西,李堰这才吩咐人拔营回京。
朝中大臣都已听闻李堰遇险的事情,许多人等不到第二日早朝,连夜便四处打听消息。不过禁军知道内情的人嘴都很严,愣是没透出半点风声,至于李堰伤势如何,湍河营如今怎样,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第二日早朝,李堰并未出现,只让苏恒出去传了个口谕,说龙体欠安,辍朝三日。
这下满朝文武彻底沸腾了,太傅甚至直接去了李堰寝宫求见……
可惜李堰这会儿压根不在寝宫,在霁月居陪着柳临溪用早膳呢。
“程远在湍河营,而且不久前刚去的,如今湍河营出了事,他自然坐不住了。”李堰冷笑道。
“那,陛下要不要见太傅大人?”苏恒问道。
“说朕刚吃了药睡下,而且有伤在身,不宜见客,让他回去吧。”李堰道。
苏恒领命而去,刚走了几步,又被李堰叫住。
李堰叹了口气道:“告诉他,程远与此事无关,尘埃落定之后便可见到他。”
苏恒忙应声,心道这位主子表面对太傅嫌弃的很,但到底还是念着旧时情分。
“等一下。”柳临溪叫住苏恒,朝李堰道:“陛下,可否允臣去见一见太傅大人?”
“你见他做什么?”李堰皱眉道:“他可惯会挖苦人,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柳临溪想了想开口道:“臣有几句话想要问太傅大人,也不是什么紧要的话,只是臣一直好奇,实在是想知道缘由。陛下可让苏恒跟着臣,臣保证不会说半句不该说的。”
“随你吧。”李堰摆了摆手,朝宫人道:“帮柳将军披件衣服,外头风大。”
柳临溪闻言朝他行了个礼,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外袍披上,这才出门。
这次秋猎回来之后,秋风似乎更凉了一层。柳临溪由苏恒引着,远远地便看到太傅立在李堰寝宫外的广场上。偌大的广场上除了几个当值的侍卫,便只有太傅一个略显佝偻的身体。
柳临溪问过苏恒,程太傅已经年逾六十,确实老了。
“见过太傅大人。”柳临溪走过去朝程太傅行了个礼。
程太傅抬眼看他,目光中尽是不满:“陛下派了你来敷衍老夫吗?”
“陛下龙体欠安,不宜见客。”柳临溪道:“本将军今日来是为了程远。”
“犬子……犬子跳脱无度,但他毕竟年幼,还望陛下能网开一面。”程太傅一听到程远的名字,顿时像泄了气一般,面上的敌意消了大半。
柳临溪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同情程太傅。
程远年少反叛,多半已经与他决裂了,但他为人父却依旧割舍不开这份父子之情。
“敢问程太傅,程远当日究竟为何离开程府?”柳临溪道。
“与老夫起了些冲突。”程太傅道。
“因何起的冲突?”柳临溪又问。
“因为……”程太傅抬头看向柳临溪,神色复杂,良久后开口道:“因为柳将军。”
柳临溪:……
完蛋,绕来绕去怎么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本来还以为程远一气之下从军多半是太傅的责任,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头上。这让柳临溪有些郁闷,早知道就懒得跑这一趟,他看了一眼苏恒,到底没继续问下去。
“陛下让本将军转告太傅大人,程远虽在湍河营,但与此事关系不大。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便可脱身,请太傅大人不必心急。”柳临溪道。
程太傅闻言面上的神色不由一松,长出了一口气道:“老臣多谢陛下。也请将军代老臣朝陛下带句话。”
“请说。”柳临溪道。
“陛下既已改变主意,老臣自当领会。过往之事,老臣绝不会再提起,也请陛下放心。”程太傅道。
柳临溪看着程太傅,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程太傅说罢便转身走了,柳临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回了霁月居。
三日后,早朝。
柳临溪也难得立于武臣之列。
关于湍河营的处置,李堰此前一直未曾提起过。
柳临溪原是想问一句的,但那日无意间听到了李堰和陆俞铮的对话:
“湍河营此次失了主帅,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其中也有不少人猜测,陛下是打算将这主帅之位给柳将军的。”陆俞铮道。
李堰道:“朕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
他话未说完,柳临溪却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湍河营李堰不打算给他了。
“陛下如今依旧不信任柳将军?”陆俞铮问道。
李堰看来陆俞铮一眼,笑了笑没有做声。
那日后柳临溪心想,李堰既然不打算给他湍河营了,总该另有个差事给他。
果然,昨夜临睡前,李堰便让苏恒给柳临溪带了话,第二天一早让他同武臣一起上早朝。
早朝前,众人见到柳临溪在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但只有林景泽凑过来跟他闲聊了几句。
这几日林景泽奉旨盯着柳向晚,可算是百无聊赖。
好在今日事情要有个结果了,不然他还要日日在柳府看柳老爷的脸色。
“朕身子尚未大好,太医说依旧需要静养,所以今日早朝当堂不议政事,只有几道旨意要宣读一下,诸位爱卿有本直接上折子便是。”李堰腿上带着伤,众人都看在眼里,听到这话倒也不意外。
随后李堰着苏恒宣布了第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革去了湍河营主帅、副将等数位武将的职务,但并未追究湍河营士兵的责任。
众人对此早有预料,几乎毫不意外。此前许多人便已猜到李堰迟早会对湍河营动手,但他这么悄无声息且不费一兵一卒便把事情办了,还是令在场的许多人都不得不佩服的。尤其李堰此番不惜以身涉险,无论是胆识还是魄力都令人胆寒。
他登基一年,尚未及弱冠,能有这样的手段实属难得。
朝中原先对他阳奉阴违的那些人,经这么一出之后,想必都得老实不少。
第二道圣旨,着禁军统领肖英暂代湍河营主帅之职。
众人闻言皆惊讶不已,一来肖英多少年来一直在禁军,禁军与湍河营职分不同,调肖英去湍河营并不算太稳妥。但既然说了是暂代,想必此后另有打算。二来便是这人选问题,众人此前均猜测李堰此番会让柳临溪去湍河营,没想到临了并没有柳临溪什么事儿,偏偏他还在朝上立着,这就让人纳闷了。
第三道圣旨,着禁军副统领陆俞铮任禁军统领一职,着柳临溪任禁军副统领。
众臣当场哗然,连柳临溪自己都颇感意外,没想到李堰会直接将半个禁军给了他。
当日散朝之后,许多人朝柳临溪道贺,但他们私下的议论,柳临溪也听到了一些。众人都觉得,李堰倚重陆俞铮,给柳临溪一个副统领之职看着风光,实际上也没什么实权,且在眼皮子底下,好控制。
说来说去,自打柳将军肚子里这孩子落了胎之后,柳将军在宫中的处境便愈发尴尬了。陛下想把人撵走又显得太凉薄,留着人吧又不想纳入后宫,最后只能勉强给了个副统领的职务了。
柳临溪哭笑不得,又觉得人家说的仿佛也没错。
下朝之后,他便去了御书房,想知道李堰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个决定,究竟是为何。
没想到在御书房门口遇到了肖英。
“肖统领,恭喜。”柳临溪朝肖英拱了拱手,笑道:“往后要称呼肖帅了。”
“柳将军就不要折煞肖某了。”肖英道:“那日在猎场,若非柳将军英明果断,后果恐怕肖某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更别说还有今日了。”
肖英此人行事向来稳妥,但不知变通却也是真的。
那日若非柳临溪逼问,他是断然不会想到法子去救李堰的 。
虽说陆俞铮留了后手,但若没有柳临溪即时出现,李堰多半会有性命之忧。
肖英为人坦荡,所以那日并非将柳临溪的冒犯放在心上,反倒一直对他颇为欣赏。
“我有一句话想对肖统领说,这话有些逾距,还望肖统领海涵。”柳临溪道:“太傅之子程远身在湍河营,此人年少鲁莽,却也满腹才华……还望肖统领多加管束,莫要让他行了岔路,连累了程太傅的一世英名。”
肖英闻言点了点头,他对程远的事情倒也略有耳闻,听柳临溪特意嘱咐,便记在了心里。
柳临溪今日尚不知自己这简单的一句话,将会给程远和肖英的人生带来怎样的转机……
“柳副统领,陛下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苏恒见柳临溪和肖英说完了话,便上前道。
柳临溪对这个称呼还不大适应,朝肖英告了辞之后,便跟着苏恒去了御书房。
“依着朕的习惯,往后下朝之后,柳副统领直接跟着朕回来便是。”李堰正在书案前批折子,见柳临溪进来,头也不抬的道:“从前陆俞铮做副统领的时候,也是这么伺候的。”
柳临溪闻言忙道:“是。”
“还有,霁月居那边你不必回去住了,离朕的寝宫和书房都太远。”李堰又道。
“臣稍后便去禁军那边看看,那里应该安排臣的住处。”柳临溪忙道。
“侍卫房有什么好住的。”李堰道:“朕的寝宫宽敞着呢。”
柳临溪闻言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堰这话里的意思。
李堰抬头看他,目光在柳临溪身上打量了一圈,开口道:“你穿朝服倒是好看,就怕日日要这般穿着倒是拘着了你的性子。我看陆俞铮原来日日穿的那身衣服,看起来冷冰冰的,走路都不大方便的样子,你不要学他。”
“那陛下要臣如何穿?”柳临溪问道。
“反正你也不必去禁军那边点卯,就在朕的身边伺候,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李堰说罢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又道:“你就是不穿,朕也不介意。”
第32章
李堰说让柳临溪搬到自己的寝宫, 并非随口一提。
当日,苏恒便带人将霁月居中柳临溪的东西搬了过来。
“将军的东西太少了,陛下说让老奴这些日子多为将军置办些衣服鞋袜。”苏恒朝柳临溪道。
“一个大男人, 有什么可置办的。”柳临溪道:“再说往后在禁军中当值, 也没什么机会穿自己的衣服了。”
苏恒笑道:“陛下不是说了吗, 将军还是可以依着自己的喜好穿着打扮。”
“陛下随口一说,我若当真恣意妄为,岂不让人诟病?”柳临溪道。
苏恒笑了笑, 又道:“霁月居老奴派了人一直洒扫归置着,陛下说将军喜欢钓鱼,说不得无聊的时候想来一杆,到时候随时都可以回去。”
“当值以后休沐的时候就少了, 倒也不必费工夫。”柳临溪道。
“将军这么客气,老奴倒是不知该如何朝陛下交代了。”苏恒道。
柳临溪在李堰寝宫转了一圈, 这里虽宽敞,却也只有一张床。李堰让他搬过来,往后俩人就一直睡在一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