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堰伸手握住柳临溪的手道:“朕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解毒的法子。”
“臣知道。”柳临溪反手握住李堰的手道:“臣相信自己不会死,相信陛下一定会找到解毒的办法,所以今日臣不想穿这喜服,也不想同陛下成亲。”
“柳将军……”李堰急道。
“既然臣不会死,待这毒解了,陛下可愿意再与臣行大婚之礼?”柳临溪问道。
柳临溪看向李堰的目光坦然无惧,丝毫没有心灰意冷,李堰怔怔地看着他,却迟迟没有点头。
柳临溪知道,李堰心里很怕,即便他嘴上说着会找到解药,可他还是忍不住害怕,怕万一他倾尽了全力也挽回不了,怕留不住柳临溪的命,怕错失了今日的机会,便永远无法与柳临溪拜堂。
“陛下,难道你不想赌一把吗?”柳临溪道。
在所谓的“两个月”和一生之间,赌一把,这个诱惑对于李堰来说太大了。尤其对李堰来说,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两个月,有的只是所剩无几的日子,没有相守,没有陪伴,没有大婚,没有肌肤相亲,没有儿女成群……有的只是柳临溪离开后他看不到尽头的灰暗和孤独。
他想赌,赌他们之间没有的东西,赌他连奢望都不敢的东西。
“陛下,柳将军?”苏恒又在屏风之外催促道。
李堰看着柳临溪,目光中的犹疑和恐惧终于渐渐散去,他开口道:“朕赌,咱们若是赢了,明年今日,朕与你行大婚之礼,若是输了,朕便终身……”
“不会输的。”柳临溪打断他道。
李堰朝柳临溪一笑,开口道:“对,咱们不会输。”
苏恒在外头等了半晌,却见两人出来的时候并未穿喜服。
李堰朝苏恒道:“苏恒,将这两件喜服收起来,下次再穿。”
“呃……是。”苏恒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让人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喜服。
柳父柳母与柳向晚已经被接进了宫中,太后也已经过来候着了,没想到几人空等一场,这拜堂是没拜成,最后众人一道吃了一顿家宴。
李堰虽寻了个由头朝几位老人解释了一遍,但众人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到底是不乐意。尤其是柳父,本来就觉得这简礼是胡闹,如今取消了,他反倒更不乐意了,还没到宫门口就朝柳母抱怨,说李堰这儿婿实在是不靠谱,没成亲也好,将来若是散了,说不定柳临溪还能再娶个人进门踏踏实实过日子呢。
柳母一边安慰柳父,一边还在担心柳临溪的身体。这孩子自从上次咳了血,她这个当娘的便总心慌,但李堰说了没事,她也不敢过多追问,只能暗自祈祷,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能治好柳临溪。
一路上只有柳向晚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事情。
柳父柳母这边不高兴,太后自然也不大高兴,责备李堰不该胡闹,折腾了这么半天,倒是让本来就虚弱的柳临溪越发没精神了。李堰好话歹话都听着,也不敢反驳,只能送走了太后再去找柳临溪安慰自己。
柳临溪趁着李堰挨骂的时候已经睡了一觉,这会儿倚在床头,面色恢复了不少。
李堰粘着他腻歪了一阵子,想起解药的事情心情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前几日,朕怕你疑心,一直不曾问过你。”李堰朝柳临溪道:“太医说,你这毒是入宫前后中下的,你那段时日可曾吃喝过什么可疑之人给的东西?若是能找到下毒之人,咱们便可找到解药。”
柳临溪想了想,毫无头绪。
但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下毒之人他或许不知道是谁,可他却知道有人要杀他。此前他在原主记忆中见到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据程远所说是李堰的暗卫,若此人不是李堰指使,那他背后之人便是真正要杀死自己的凶手。
事到如今,柳临溪既然已经决心信任李堰,便也没有继续隐瞒此事的必要了。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人?”李堰一脸期待地问道。
“臣确实想到了一个人……”柳临溪道:“此人是否朝臣下毒,臣倒是不知道,但臣曾多次梦见,此人要杀臣。”
“梦见?”李堰闻言一怔。
“是。”柳临溪道:“臣曾多次梦到,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要杀臣。”
“刀疤?”李堰一惊,忙问道:“这刀疤在何处?”
“从这里一直到这里。”柳临溪在自己脸上斜着比划了一道。
李堰闻言面色骤变,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喃喃的道:“怎么会是他?”
“陛下可是认得此人?”柳临溪问道。
“他是……”李堰道:“他是朕的暗卫。”
柳临溪点了点头,程远说的果然没错。
“严格来说,他是先帝留给朕的暗卫,一共一十八人,各个武功高强,尤其暗器工夫了得。只是朕不喜这帮人天天潜在暗处围着,所以一直很少动用他们。”李堰说:“你说的这个人,是暗卫的首领,叫刘一。”
柳临溪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李堰忙道:“朕从来不曾授意过他们杀你。”
“臣知道,再说这不过是个梦而已,陛下无需解释。”柳临溪道。
“你从前若未曾见过他,又怎么可能梦见他。除非他在你周围出现过,你当时未曾留意,却记住了他的样子,所以梦里才会见到他。”李堰道。
李堰这个解释倒是合理,柳临溪便无需解释为什么会梦到一个没见过的人了。
“那这京城之中,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什么人能驱使他们呢?”柳临溪问道。
“除了朕……”李堰眉头深锁,似陷入了极大的纠结之中。
此时苏恒在殿外朗声道:“陛下,柳二公子求见。”
“向晚?”柳临溪一怔,问道:“他不是刚出宫吗?”
李堰朝殿外道:“让他进来。”
“陛下,柳二公子说有话要同陛下单独说。”苏恒道。
李堰看了柳临溪一眼,柳临溪朝他笑了道:“去吧,向晚知道分寸,陛下不必如此怕他。”
“朕倒不是怕他,是怕你多心。”李堰说罢起身出了内殿。
柳向晚朝李堰施了个礼,李堰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审视。
“兄长身子可还好?”柳向晚问道。
“不大好。”李堰也不费心瞒他。
柳向晚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兄长身子原是挺硬朗的,这些时日渐渐衰弱,我便猜到怕是不大好。”柳向晚朝李堰拱手告了个罪道:“原以为是陛下所为……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但今日见陛下面色凄然,想来对兄长应是关爱的。”
“你想说什么?”李堰冷声道。
“请问陛下,兄长是急病,还是中毒?”柳向晚问道。
李堰略有些惊讶,没想到柳向晚竟然直接问了出来。
“中毒。”李堰道。
“下毒之人可找到了?”柳向晚问道。
“不曾。”李堰道。
柳向晚又朝李堰拱了拱手,告罪道:“向晚斗胆,此前曾听程公子提起过,言及陛下身边有人欲对兄长不利。为此程公子多次设法,想让兄长离开此地,奈何一直不曾如愿。如今想来,若那日不是陛下安排,想必背后便是另有其人了,至于是谁,向晚无从猜测,但请陛下念在兄长忠君为国,设法救他性命。”
柳向晚所提供的线索,竟然和李堰方才与柳临溪推测的不谋而合。
若柳向晚所言属实,便也印证了程远此前为何三番五次地对柳临溪夹缠不清。
可程远怎么会知道李堰身边的人对柳临溪不利呢?他平日压根不进宫,更别说接触到李堰身边的人了。若是换成林景泽,尚有可能是在烟花之地无意听到了什么消息,但程远为人正派,不会去那种地方,也不会结交乱七八糟的人。
那程远得知此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太傅府中。
若非此事牵扯太傅,程远或许早就和盘托出了……
想通了此节,李堰心中的许多矛盾顿时理清了。
“你放心,你兄长的性命,朕看中的很。”李堰朝柳向晚道。
“如此便多谢陛下了。”柳向晚说罢起身告退。
待柳向晚走后,李堰便找来了陆俞铮。
吩咐他将暗卫首领刘一带来,同时去太傅府将太傅请进宫。
半个时辰后,程太傅被陆俞铮带着进了御书房,他一见跪在地上的刘一,瞬间便明白了今日被请来此处的目的。或许在柳临溪被李堰接近宫中的那一日,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李堰面色铁青地立在窗边,见程太傅进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刘一已经都交代了,他向来除了朕的命令,只看玉牌行事。太傅大人两次拿了玉牌命朕的暗卫刺杀柳将军,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程太傅道。
“太傅大人,你好大的胆子。”李堰目光一凛,身上透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程太傅平日里素来不怕李堰,但今日面对这个学生,却也不由有些冒冷汗。李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从那个初登大位时茫然无措的少年,成长为了一个颇具威严的天子。
“说吧,两次刺杀你是如何安排的。”李堰道。
“臣让刘一在柳将军述职离宫那日,以暗器将剧毒刺入了柳将军体内。”程太傅道:“依着那药的毒性,柳将军当夜便会毙命,但不知为何他并未死去。”
李堰眉头深锁,心道怪不得一直查不出下毒之人,原来这毒是以暗器刺入了柳临溪体内,恐怕连柳临溪自己都未曾察觉。
“臣第二日便让刘一准备了新的刺杀计划,打算在柳将军回西北时,在湍河之畔将他截杀。”程太傅道:“因为陛下曾要他任职湍河营,他若死在湍河,这笔账便可以趁机算在湍河营头上,陛下也可以此为借口,敲打一下湍河营。”
李堰心道,难怪柳临溪此前每次提到湍河都会紧张,大概是觉察到了某种危险吧。
如今想来,程远撞见的恐怕就是这次密谋。程远不知其中缘由,只知道刘一是李堰的暗卫,自然便以为是李堰要杀柳临溪,所以才千方百计想救柳临溪的性命,只可惜他顾忌着太傅,不敢名言,所以并未取得柳临溪的信任,反倒将柳临溪越推越远。
“好手段,太傅大人连朕的后手都猜到了。”李堰气极反笑。
“人算不如天算,万想不到那毒药对柳将军竟然没用,而他竟也放弃了回西北,直接被陛下接入了宫中。”程太傅苦笑道:“臣这两次布置倒是多此一举了。”
若早知道柳临溪会进宫成为李堰的人,他又何苦处心积虑地要杀了柳临溪呢。
偏偏造化弄人,程太傅该做的都做了,柳临溪却突然留在了京城,还直接跟了李堰。
李堰走到程太傅身边,目光凌厉地看着对方,冷声道:“解药呢。”
“臣并不知此毒有解药。”程太傅道。
“你撒谎!”李堰一把扯住程太傅的衣襟,目光中带着杀意,厉声道:“解药到底在哪儿?”
“陛下,事到如今老臣再无必要隐瞒,老臣确实不知解药之事。”程太傅道。
李堰看着程太傅,突然意识到了被自己忽略了的一个问题。
程太傅要驱使刘一,必须有玉牌为信,李堰驱使暗卫所用玉牌,并未给过任何人,怎么会到了程太傅的手里?除非,这玉牌是旁人给的!
暗卫是先帝留下的暗卫,玉牌也是先帝留下的玉牌。
除了李堰之外,先帝还会将那玉牌给谁呢?
只有一个可能……
“陆俞铮,着人将他们二人暂时关起来。你带几个人随朕去一趟京郊。”李堰冷声道:“朕许久不见皇伯了,有些想念,去拜会他老人家一趟。”
第36章
李堰到京郊园子的时候,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老王爷独自坐在茶室中的矮榻上,面前放着的棋盘上摆着残局。
“过来,陪我把这局棋下完吧。”老王爷头也不回的道。
李堰走过去, 坐到他对面, 看了一眼棋局却并未抬手拿棋子。
“胜败已定,还有继续的必要吗?”李堰道。
“不到最后的时候, 胜败永远都定不了。”老王爷笑了笑,见李堰没有要和自己对弈的意思,便起身走到茶桌前,开始煮茶。
李堰远远地看着他, 目光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疏离和冷意。
“你前几日差人来找我去京城, 我没能去,心里还有些惦记呢,今日你便来了。”老王爷一边煮茶一边道:“怎么,你要办的事情,办完了?”
李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皇伯,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老王爷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李堰, 随后恍然道:“哦,你今日来, 是为着柳将军的事。”
“为什么要动他?”李堰问道。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老王爷道:“当日他拒绝了你,往后你便再也不可用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父皇在世的时候没有教给你吗?”
“就算他不愿留在京城,他回到西北依旧是戍边有功的猛将,于大宴于朕都是有功之臣。”李堰道:“皇伯为何执意要取他性命?”
“你父皇说的话, 你忘了吗?”老王爷道。
先帝说过,柳临溪此人可堪大用。
“既然是可堪大用之人,若是不能收为己用,留着便是隐患。”老王爷道:“西北军戍边有功,如今眼看战事即将平息,待他日班师回朝,你待如何面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