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临溪这话说的十分“没良心”,十方瘪了瘪嘴,在脑海中脑补了一下李堰难过时候的样子,顿时有些同情起来。但他也只能同情一下李堰了,毕竟就像柳临溪说的,他们走都走了,也没别的办法。
几日后,程太傅返回京城。
而与他一同出京的柳临溪并没有回来,就连褚云枫和十方也下落不明。
李堰尚未来得及发火,程太傅便将柳临溪写的信给了他。李堰当着程太傅的面打开那封信一看,面上的神情顿时一转,先前的担心、愤怒和焦虑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悲伤。
那封信只写了两行字: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李堰拿着那封信,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被柳临溪不告而别所激起的一腔愤怒和懊恼,被那两行字瞬间击的粉碎。
“是老臣令陛下失望了,请陛下责罚。”程太傅道。
“先生一路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吧。”李堰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着人将太傅送回了程府。
他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将柳临溪出走带给他的懊恼发泄给年事已高的程太傅吧?毕竟这个老人,刚刚拖着花甲之躯,奔波了十数日来往徐州营和京城之间。大概柳临溪也料到李堰不会难为程太傅,所以才会请程太傅帮忙。
送走了程太傅之后,李堰将信收好,直接去了永寿宫。
李堰得知柳临溪没有回来,第一反应是柳临溪去了西北。
但他转念一想,骤然就想起了那天夜里柳临溪的表现:
如今细细想来,那晚柳临溪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透着问题,只可惜李堰当时太累了,又惦记着战事,根本无心多想。柳临溪太了解他了,几乎把李堰吃的死死的,就连李堰对他每一句话的反应,都提前猜到了。所以那晚柳临溪步步为营,一点点拆开了李堰的防备,最后骗的李堰不得不妥协。
若柳临溪是在那晚做的决定,那么此事就不得不问问太后了。
毕竟一切都发生在柳临溪离开永寿宫之后……
太后见到李堰之后,重重叹了口气。
李堰一见她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母后,你那天究竟跟他说了什么?”李堰问道。
太后问李堰:“溪儿已经走了吗?”
李堰道:“你早就知道他会走是不是?”
太后点了点头,一脸黯然开口道:“我拦不住他,你也拦不住他。”
“他去了哪儿?”李堰问道。
“莒国。”太后道。
李堰闻言一怔,心道果然不是西北。
他答应了李堰不会去西北,倒是没有食言……
太后随即将那日对柳临溪说的话,都朝李堰说了一遍。
李堰闻言十分懊恼,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觉察到异样。
“你即便知道了,你又能拦得住他吗?”太后道。
李堰开口道:“我若知道他是要去冒险,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的。”
太后开口道:“难道他去徐州营的时候?你是全然放心的吗?”
李堰闻言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即便他知道柳临溪此时待在皇宫里才是最安全的,但当柳临溪软硬兼施提出要求的时候,李堰依旧无法全然不顾对方的请求。
因为柳临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有自己的想法。李堰即便是身为皇帝,哪怕又是他的夫君,也不可能将他全然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而且柳临溪这个人手段太多了,性子又跳脱,他但凡想做什么事情,只要铁了心去做,李堰纵然有百般的花样,也不可能完全阻止得了。
“此去太冒险了,即便七王爷对父皇有愧,过了这么多年,还能顾忌旧情吗?”李堰道:“他为什么就不能跟朕商量一下?若是真要找莒国联盟,大不了朕派人去找他们谈便是,何必要他去冒这个险?”
太后道:“因为此事成败只有一次机会,溪儿想的通透,自然要选最有可能成功的那条路。”
“因为那个孩子吗?”李堰问道。
“那毒药是当年莒国相赠,二十年前害死了先帝和哀家的孩子,如今又害了你和溪儿的孩子。”太后道:“莒国此番若是拒绝溪儿,便意味着彻底和大宴断了重归于好的可能。”
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利益考虑,莒国都不可能不考虑柳临溪的提议。
由他亲自去谈,确实是最稳妥,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个选择。
但同时,柳临溪面临的风险也是最大的。
莒国一旦不愿合作,反手把他交给大周,他便会成为威胁李堰的最大筹码。
所以柳临溪此行也是在赌,赌莒国会选大宴,而不是大周。毕竟此前大周到底有没有邀请过莒国联盟,他们都只是通过董归的一面之词判断的,根本毫无其他依据。若是这个信息判断错了,柳临溪此行将十分危险。
“是朕无能,既保不住自己的孩儿,也保不住柳临溪。”李堰神色凄然的道。
“你做的很好,否则溪儿怎会甘心为了你去冒险?”太后道。
李堰苦笑道:“他为的是大宴的百姓,朕……”
太后见李堰失魂落魄的样子,开口安慰道:“溪儿想的很周到,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此去是为了求活,必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不会轻举妄动。而且他带着十方一同前去,便是为了让你安心,你该体谅他的苦心。”
李堰深吸了口气,将胸中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柳临溪想得是周到,以至于李堰连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
太后又道:“如今,大宴正值危亡关头,你既是大宴的皇帝,应该想着如何不辜负溪儿的心意。他为大宴冒险。也是在为你冒险。”
李堰点头道:“儿臣知道他的心意,母后放心便是。”
太后闻言心下稍安,却还是不免心疼这俩孩子。
柳临溪一走,李堰便像是被人抽去了大半魂魄一般。
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就连喜怒都看不大出来,一张脸整日冷冰冰的。
那天永寿宫出来之后,李堰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一整夜没有合眼。
第二日早朝上,他让苏恒宣读了他连夜拟好的新的调兵方案。
满朝文武顿时如炸了锅一般,纷纷当堂力谏,请李堰收回成命。
李堰却铁了心,当日着人快马加鞭,将盖了玉玺的文书送出了京。
柳临溪既能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他纵容无法阻止,却也决计不会让对方孤立无援……
柳临溪和商队的人用了近半个月的工夫,穿过大半大宴的国土,一直到了大宴的最西边。
大宴临近莒国的城池名叫临西城。
柳临溪抬头看着城门上的字,不禁失笑道:“这个地方看着与我倒是有缘。”
褚云枫道:“这里既然是你与你有缘,那就保佑咱们此行顺顺利利。”
柳临溪失笑道:“没想到你也有会说吉利话的时候。”
褚云枫道:“咱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吉利便是我吉利。”
十方在一旁刚睡醒,揉了揉眼睛,扒着车帘往外看。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临西城的街市上并不热闹,也没有什么人来往,看起来非常冷清。
老朱告诉他们,因为西北的战事不仅影响到了西北,连带着临西城这边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边关在打仗,离得近的百姓自然也会跟着紧张,往来的货商也变少了,就连街上的客栈都关了大半,仅剩的几家,也都冷冷清清。
老朱着人去问了几家客栈,发现但凡大一些的基本都关停了,只有几家小客栈还开着,但也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
“褚先生和十方就留在这里吧,我和老朱他们继续往前走。”柳临溪朝褚云枫道:“这里到莒国的国都只有两三日的路程,来回也不会超过七日,想来我们很快便能回来。”
十方闻言开口道:“爹爹不要走,我想跟你一起。”
褚云枫道:“既然七日就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带着我们又有什么打紧?”
柳临溪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此行说到底冒险的成分太大,他自然不希望十方和褚云枫跟着自己冒险。见他十分犹豫,老朱突然开口道:“咱们商队经常出入莒国,柳老板放心便是,一城之隔,民风都和临西城差不了多少。”
“对啊,咱们不往西走的,到了莒国的国都便回来了。”随行的伙计也开口道:“真正危险的地方在沙漠里头,还得继续往西走好几天呢,咱们到不了那么远。”
听闻众人这么说,柳临溪倒是稍稍放心了些。
左右到了莒国的国都,他也不会带着众人一起去,届时再将两人托付给商队的人便是。
若是结果不乐观,再让商队的人带着他们离开也不迟。
既然打定了主意,柳临溪便也没再纠结。
他见天色还早,便提议不如继续赶路,到了莒国之内再找住的地方。莒国毕竟没有打仗,相比临西城这边想来应该要热闹一些吧。
老朱开口道:“上回来的时候,西北战事已经平息了。这次又开战以后,会不会有新的影响就不知道了。不过天色反正还早,再赶赶路也无妨,总不至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老朱拿了通关的文牒给守城的士兵看,很快就被放行了。莒国虽然和大宴这几年没有太多的来往,但两国并未真正交恶。此前七王爷在京城所做的事情,除了当局者,知道的人其实很少,百姓只知道大宴和莒国近年来往来变少了,并不知其中内情。
所以两国这些年民间的商贸往来一直没有断过。
“爹爹,这里便是莒国了吗?”十方看着外头已经截然不同的景色问道。
“对,刚才过了那道城门,咱们便离开大宴了。”柳临溪道。
十方一脸好奇,又问:“那咱们还能回去吗?”
“当然能回去,只要办完了事情,咱们还会原路返回。”柳临溪道。
十方开口道:“嗯,回去的时候咱们可以快一些,娘亲肯定要等着急了。如果咱们不快点回去,他会以为爹爹不要他了。”
柳临溪闻言一怔,没想到十方竟然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他转念一想,十方虽然失忆了,但多少也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抛弃的,所以他在柳临溪不告而别这件事情上,自始至终都比较同情李堰,生怕柳临溪真不要对方了。
“爹爹可舍不得不要娘亲。”柳临溪偷偷在他耳边道。
十方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难得露出了笑容。
莒国和大宴的风土人情相差倒也不是特别明显,因为大宴的国土比较大,东西本就有很多差异。就比如临西城和京城想比,无论是饮食还是穿着上,都有所区别。尤其他们一路走来,越是靠近西域的地方,这种区别越大。
所以相比较而言,进了莒国之后和在临西城的时候,感觉不到太多的变化。
除非和京城比,才能感觉到差异。
众人进了莒国境内,又行了小半日的功夫,天快擦黑的时候到了一处郊外的客栈。那客栈在镇子外头,离百姓住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但是看着还算宽敞,也挺干净的。
老朱着人进去一问,店内如今并没有别的住客,住下他们所有人都绰绰有余,而且店内的陈设和环境都还挺像那么回事。大伙儿赶了一天的路也都累了,柳临溪和老朱便决定在此处落脚。
众人将马车赶到客栈的后院停好,派了人在那里守着,其余的人则到了大堂,点了些吃食,等着开饭。
没一会儿功夫,店小二端了热的茶水上来,又摆了水果点心。
十方看着桌上的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也传来了一声咕噜咕噜的响声。
但十方并没有伸手拿点心,而是乖巧的坐在那里眼巴巴看着褚云枫。
只见褚云枫端起茶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又放回了桌上。
在座的众人看似聊得热火朝天,实际上都在有意无意的偷偷看着褚云枫,见他并没有喝茶,便也没人去碰那茶水。
褚云枫又拿起桌上的点心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接着又放了回去。众人见状便一直都没有动,全都眼巴巴看着,一边忍者肚子里的饥饿,一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大堂这么空旷的空间里,一旦没有人说话,场面便有些不自在了。
但众人谁也没有去打破这份沉默,反倒面色都越来越凝重,目光交流的时候也显得十分意味深长。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美妇人走过来朝众人道:“哟,大伙儿怎么都不喝水呀?要不妾身亲自给各位爷满上?”
美妇人说罢就要拎着茶壶给众人倒茶,老朱拦住她道:“我们中原人的习惯,得先吃了饭才能喝茶。”
“哈哈哈。”美妇人闻言忙笑道:“好嘞,妾身这就去催一催伙计,让他们赶紧上饭菜,免得饿着诸位。”
那美妇人一脸笑意,长得又俊俏,走路的时候不经意透出几分妩媚姿态,惹得随行几个护卫纷纷避开目光,不好意思看。老朱看了一眼柳临溪,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那意思这女的看着似乎有点来头。
柳临溪笑了笑,低声道:“今日这饭,恐怕是吃不安生了。”
没一会儿功夫,伙计端着饭菜上来了。
热腾腾的饭菜摆在众人面前,不断飘来香气,让本就饥饿疲累的众人,顿时忍不住都咽了咽口水。尤其是十方,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盯着满桌的饭菜,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