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闻言伸出去拿起肘子的手都在颤抖,险些拿不稳再度将肘子掉桌上。
云京城早年确实有白凤的各种传闻,不过如今在云京城提起白凤,可是一大禁忌。
全城上至城主下至妇孺,对“白凤”二字,都是摇头称不知,眼神躲闪。
“这……虽然云京城人的消息我都知道,但是白凤,白凤可不算云京城的人。”
陆黎祭出金钟罩,薄如蝉翼的金光拢住隔间,瞬息消失不见。
窗外的车马喧嚣顿时销声匿迹,像是与外界隔开成一个小世界。
“老先生大可放心,金钟罩内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况且陆某之前说过让城隍庙那边的孩子衣食无忧,便一定说到做到。”
老头瞪大了眼睛,犹豫片刻后在衣摆上擦擦油腻的手低声道:“那老夫便信你一次。”
“我只在数十年前见过一次白凤,只记得他满头白发,眼睛猩红,当时凤凰一族似乎与他有矛盾,几只凤凰围攻他呢,不过白凤出手快,没看清怎么回事那几只凤凰就躺地上了,对了,城北山脉的缺口便是那时候来的。”
“啊,当时白凤与一黑发少年一起出现的……说也奇怪,明明白凤已经离开云京城了,老夫偶尔还能感觉到天然的恐惧——白凤似乎还在云京城中。”
老头盯着陆黎半响,就差问出“我说完了,能继续吃了吗”。
陆黎收了金钟罩神通,谢过老头转身离开。
云京城是人妖混居之地,常居此地的修士也不在少数。
凌云杳虽说是云京城城主之子,不过早早便入了青霄门修炼,城中人倒是并不清楚这两位人是什么来历。
只是姑娘们都听闻街市有俊美无俦的白衣公子,纷纷含羞带怯拥去瞧,胆子大些的直接上前问公子可有意中人,一时间街市热闹堪比除岁元夕。
“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蛇妖冲陆黎抛个媚眼往前两步被凌云杳挡住。
“别挡路。”
“嘻,这位公子也生得好俊俏,可有兴趣去奴家茶楼一叙?”
陆黎和凌云杳来得低调敛去气息,是以在云京城的居民看来,这两人不过是有着一副好皮囊的普通修士罢了。
所以蛇妖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围观众人作鸟兽散状,蛇妖盘踞云京城已久,城主府也奈何他不得,这等事儿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路人唏嘘这般标志两个异乡人,可惜遇上了蛇妖,真是不好命。
蛇妖伸手便要来拉陆黎,不待陆黎出手,凌云杳拔剑,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一身凄厉的惨叫。
路人心中惋惜,和谁作对不好和这地头蛇作对,那两位公子哥着实是可惜了,该不会被喜怒无常的蛇妖给劈成两半了吧?
他们抬眼去瞧,果真见一人捂着淋漓的伤口手臂低垂。
不过此人不是那两位公子之一,却是蛇妖。
蛇妖卷身化作一团黑雾平地消失,凌云杳归剑入鞘,围观看客自觉给两人让出一条路,待两人走出几丈远,这才反应过来连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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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九离仙君大战海妖的评书颇多,不过剧情有一部分都是惊人的一致——
九离仙君为救西海岸百姓,与西海海妖缠斗最终陨落于深海。
这波社会性死亡陆黎不甚在意,正巧他要打探白凤的消息,九离仙居名声显赫,就算不是青霄门的修士,也对他有所耳闻。
打探消息忌讳大张旗鼓,好在修真界修士虽然久闻九离仙君大名,但陆黎深居简出,认得他真人的人并不多。
“站住,你的书函呢。”
书函?
陆黎疑惑间一身着羔裘头戴金冠的男子大摇大摆走来,摸出一张烫金纸契,守卫看罢点点头堆起营业性笑容:“贾义仙长,这边请。”
贾义收起书函,临走还不忘下巴微昂傲慢道:“看门的,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想混进城主府攀高枝的吧?”
守卫心道此人多嘴,不过城主的宾客他们这些小守卫可得罪不起,看府外那两位公子气度不凡,想来是有大来历的,他们可不敢冒失了。
胖个子守卫犹犹豫豫正要开口,见一挂着令牌的老先生走来,如获大赦一般:“秦管事。”
秦管事叮嘱一番城主设宴宾客可是大事,余光瞥见府外两位公子,登时瞪大了眼睛。
“少城主?”
凌云杳不是几年前去求仙缘了么?莫不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
“秦伯。”
凌云杳一开口秦主管便确认此人的确是凌云杳了,“啊呀,少城主先请罢?这位公子是您朋友吗?”
九离仙君的身份暂且不便明说,况且因为说书人大肆传播,九离仙君与海妖搏斗英勇牺牲的传闻已经深入人心,突然要秦主管相信他就是传闻中的“英烈”恐怕得把老人家心脏吓出病来。
“既然是少城主的朋友,快快请进。”秦管事上前引路,瞥见凌云杳一直抓着陆黎衣袂。
少城主之前在云京城不是向来独来独往像是对谁都没兴趣的样子么?去青霄门求仙缘也是几载不换,他都要以为少城主在青霄门无欲无求寻得大道了断俗尘了。
没想到突然带回一个白衣公子,态度还这般亲密,莫非是……
秦管事站住歇一会,停在凌云杳后面,果然看见凌云杳勾住那白衣公子手指,自然而然地扣上后者。
嚯,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儿。
难怪少城主求仙缘一去数载不还,这厢却突然带了个朋友回云京城。
“少城主此番回云京城,可有给城主寄信?”
“不曾。”
是临时起意还是先斩后奏?秦管事不动声色打量一番那白衣公子,容貌昳丽气度不凡,一身仙家打扮,来也是位天之骄子。
凌云杳紧挨着白衣公子,按照少城主之前眼空无物的气势,这位绝对不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修真界以往也有男男女女的修士成双入队,秦管事在人妖混居的云京城定居多年,人多眼杂,那些画本子也没少听过。
“对了秦伯,我要在云京城稍住几天,有劳秦伯帮我朋友挑个院子了。”
秦伯捋捋小白胡子笑道:“少城主的别院已经吩咐仆役去打扫了,旁边的琅竹苑还空着,这边教他们去打理出来,老朽先去花厅看看。”
方才进城主府就觉着那个大摇大摆的修士颇为奇怪,凌云杳索性直接问道:“进府时候我们被侍卫拦住说要书函,是怎么回事?”
秦管事满脸堆笑:“那侍卫刚来不久,不认得少城主,今日城主会宴宾客,受邀的人都凭书函进府……城主未曾与少城主说过这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管事:老朽虽然年纪大了,眼神还是雪亮的……
凌云杳:好!这个月奖金你有了!
☆、我的徒弟是大佬(九)
“恩公,这府上有徐庆的气息。”
陆黎刚在琅竹苑安顿下来放出拘魂铃里的秋儿姑娘,这姑娘便东飘西晃地四处打量。
拘魂铃与外界是完全隔开的空间,陆黎也只敢在无旁人的时候将秋儿放出来,否则一个没有脚四处飘荡的游魂不得把寻常人吓一跳。
这也是找徐庆的困难之处,秋儿姑娘需得经常呆在拘魂铃内,要在诺大一个云京城找一个人简直大海捞针。
不过只是城主府的话,范围便缩小了许多。
既然是在城主府,那自然是凌云杳要熟悉些的。
琅竹苑与凌云杳的别院不过一墙之隔,几息功夫便到了。
凌云杳坐在一堆竹条里,旁边堆着许多不成形的框架,他手上拿着的那只虽也不圆润,不过比起地上横七竖八的框架好上许多。
匠人似乎松了口气:“这样便大功告成了,再往上糊一层画纸放上蜡烛便好。”
这语气颇有些着急脱手的架势,向来是匠人也被凌云杳烦得不耐了。
凌云杳举起框架左看看右看看,而后放在地上:“不行,这不圆润。”
云京城花灯大会有赠与心上人花灯的习俗,常有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大小姐装模做样向他讨教扎花灯,不过都是做做样子,最后还不是花银子买来。
倒是没想到少城主居然有这耐性跟着学了一整天,竹框扎了一个又一个,虽然每一个能看的。
不过凌云杳的手艺活是真的差劲,要不是看他在云京城少城主的面子和这赤诚之心上,匠人老早就甩手不干了。
“怎么扔了?”
凌云杳对上陆黎视线,脸腾地一红小声申辩:“不好看……地上其他那些不是我扎的。”
一旁的匠人瞪大眼睛,不是你扎的,那一地的丑东西是我扎的了?
就算是少城主也不能随便这样间接讽刺他一个匠人的水准吧?
陆黎捡起灯骨,这和匠人手边圆润的竹筐相比首小尾大腰细,不由笑出来:“这个葫芦倒是有趣。”
凌云杳眼睛亮了,笑起来嘴角两只梨涡愈发明显。
那明明是个不成形的框架啊,匠人眼神在两人之间飘忽,隐约察觉出不对劲。
凌云杳已过弱冠之年,此番回云京城身边也不见女眷,反倒和这位公子亲密得有些过头了。
难不成少城主要送灯给这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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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池榭半掩在婆娑柳枝后,熙熙攘攘往来的娇俏姑娘笑若银铃,花雾庸困,香车宝马,银界失黄昏,当真似玉皇开碧落。
“公子,买个面具吧。”
花妖姑娘晃荡面具摊子,上面各式面具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取下一张鸳鸯面具戴上,笑嘻嘻道:“逛灯会都的道侣都戴着面具呢。”
这倒是真的,常有私会的男女青年在这时候带上面具相拥互诉钟情。
陆黎正要反驳不是道侣,凌云杳已经取了一张狐狸面具在陆黎脸上比划笑道:“很好看。”
往来行人都点着圆润的花灯,上边印着些花鸟草木,相比之下陆黎手上勉强能看出是葫芦样子的灯笼便异常扎眼,格格不入。
是凌云杳捯饬两天做出来的胖葫芦灯,上边画着一个火柴小人,头上翘着两根呆毛,也不知道凌云杳为什么要画这个出来。
两个身形颀长清贵公子打扮的男子拎胖葫芦花灯走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引得路人侧目嗤笑,很快又被鹿角面具公子的眼神吓得收回目光。
庙会外看台上,带着猴儿面具的小生吞下一大口酒,吐出几尺长的火焰,围观的人遂拍着手连声喝彩,买麻糖的小贩将铁板敲得叮叮当当。
岸驳畔生着些芦苇,鱼虾已然习惯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见人来了也并不躲闪,悠哉游哉一甩尾巴,只躲着晃晃悠悠的花灯。
元夕晚上放花灯的人很多,水上飘飘荡荡的莲花灯兔子灯点缀的河道与银河连成一片闪闪发亮。
凌云杳取了信笺,郑重其事地写了写什么,托着灯托小心翼翼放上水面。
修仙之人不甚在意这些凡间的风俗,陆黎想起作为九离仙君他已是几十载不曾与人一同过节了。
当时系统有误出了些故障,陆黎提早来到这个小世界,彼时他还是狐族千年难得一遇的九尾,祥瑞降世,狐族也度过了百年繁盛,后来接着九离的人生轨迹入了青霄门,陆黎便在凌霄峰上独自过了数十载,都快忘记彼时热闹喧嚣。
他原本在外也没有至亲好友,习惯了孤身一人,所以在每个位面都能做到恪守本分,作一个没有感情的秩序维护者。
只是偶尔突然有了倾诉欲才惊觉找不到可以交心的人。
游玩的人往来熙熙,都有各自的喜乐悲欢。
都是与他无关的喜乐悲欢,想来他的喜乐悲欢也与这个位面的人无关。
反正最后完成了任务他都要离开。
“师尊许愿了吗?”
陆黎闻声,正对上少年人的眸子,两人靠得近,凌云杳眼里映出他的影子,背后是万家灯火浮光万千。
他无端有些慌乱,凌云杳本来就生得一双多情桃花眼,这般直直看着某人,便有被人满心满眼注视的感觉。
按照他以往的话术,必然是先应下,若是对方再执意要问他许了什么愿,就以“说出来就不灵了”为由搪塞过去。
反正愿望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是一段说来慰藉的话语罢了。
陆黎捧着胖葫芦灯愣神,不假思索:“没有。”
凌云杳拘起一捧水,任由水自指缝滑落,“师尊许一个愿吧。”
他手上的水渍经花灯一照,便将周遭的景色全数收束与一方小小的浑圆世界里。
兴许是华灯晃眼迷了心窍,陆黎鬼使神差在心底默念了一句话,俯身将花灯放入水中。
縠皱波纹散开,一圈又一圈愈传愈远,外围的波纹虽然淡去了,但是仍然没有消失。
“师尊。”凌云杳附在陆黎耳畔,呼出的热气吹得后者耳朵痒酥酥,“我的愿望是和师尊永远在一起。”
周遭的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与他隔开,陆黎听得真切。
凌云杳贯来黏人,以往也说过不少类似“要和师尊一直在一起”的话,不过那都是带着些撒娇意味的粘人话。
这句是真真切切如印章烙在信纸上,凌云杳白发垂下委一缕在陆黎肩上,像是蛛网散开裹住猎物,后者心里突刺一下,肺部的空气稀薄,失重感笼罩了他,有什么声音自极远的地方传来,与凌云杳的声线重合,但并不冲突。
许是花灯太亮迷眼,陆黎看凌云杳有些陌生,一个人影与凌云杳重合交叠,但又想不起是何人,眨眼再看时,那分明是凌云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