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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出了医院大厅,刚一脚踩在台阶上,忽然又停住了动作,迟疑了一瞬之后,很快便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这座医院是南市最大的公立医院,急诊科后面就是紧挨着的疗养院,顾千山现在就“住”在里面。
顾云眼神暗了暗,一路上路人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
他冷哼一声,既然来了,何必不去看看顾千山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不吃药,拿开,拿开!”
“滚!都给我滚!我没病!我没病!!!!”
“全都给我滚!!!!”
顾云还没走近,就听到顾千山的病房里传来中年男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和摔打物品的声音。
一个脸蛋圆圆的的小护士拿查房表挡着脸踉跄着退了出来,眼睛里还挂着几滴眼泪。
顾云眉头一皱:“他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小护士这才发现有人来了,她性格胆小,看见顾云也不敢上前,反而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喏喏道:“顾、顾先生一直都不太配合治疗,这周已经是第三次发火了。”
“知道了,你先去忙其他的吧。”
顾云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在小护士眼里却如临大赦,抱着查房表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进病房,一伸手抓住了飞溅过来的玻璃碎片。
病房里遍地狼藉,洒满了花花绿绿的药片,原本刷得干净纯白的墙面也被划得坑坑洼洼,被褥什么的更是破破烂烂挂在床尾。
看来顾千山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
顾千山过得不好,顾云就高兴了,施施然走进来,语气明晃晃的带着嘲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精神病院,关着个疯子呢。”
顾千山被这阴沉沉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手上的玻璃杯没拿稳,直直地摔在地上,碎片迸了一地。
他眼睛发红,周围一圈都是赤红的血丝,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顾云,这个谋权篡位、把亲生父亲送进疗养院的“好儿子”。
“哼,是你?”
顾云毫不示弱的瞪回去:“当然是我。”
“你个挨千刀的,这么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遭报应?”顾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哈,别逗了。就算这世界上真有一报还一报,遭报应的也应该是你顾千山。”
“孽子!我当初就该把你掐死,让你给你那个病殃殃的妈一起陪葬!”
一提到母亲,顾云脸色立刻就变了,几步上前,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一只手就牢牢的掐住了顾千山的脖子,看着他满脸涨得通红。
“你再敢提我妈一个字,我就让你这辈子也别想踏出这个病房一步。”
顾云眼神发狠:“我说到做到。”
顾千山两只手死死的扒着顾云,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呵呵”地发出嘶哑的声音,俨然一副快被掐死的模样。
顾云冷笑一声,松开的时候故意往后一推,后者就站不住脚,跌跌撞撞磕在窗户上。
“咳咳咳、咳咳,你,你个不孝子!你敢掐你爸,你个遭天打雷劈的东西!”
顾千山一边捂着紫红一圈的脖子,一边指着顾云愤怒控诉。
后者毫不在意,转身从柜子上抽出一大叠纸巾,在碰过顾千山脖子的那只手上擦了又擦,里里外外用了四五张纸,才勉强觉得干净些许。
他勾起嘴角,嘲讽道:“哦,是吗?那我到要看看,是你先在这种死了都没人收尸的地方慢慢腐烂发臭,还是我先被天打五雷轰。”
“看看你那个疼爱入骨的私生子,怎么知道你被我关在这里,也从没想过要来救你?”
顾千山发疯一样大叫:“你闭嘴!不准说,不准说了!”
“你那些情人,一个个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怎么没人顾念旧情留下来陪你?”
顾云冷冷道:“顾千山,你真叫人觉得恶心。”
“你恶心到众叛亲离。孤苦伶仃的下场,是你自找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闭嘴,你闭嘴!”
风风光光了一辈子的顾千山从未像在顾云面前这样狼狈不堪过,这个他从前忽视、亏待过的大儿子,在不声不响之间,迅速成长起来。
他长成了一头狼,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凶狠的方式打败了老狼王,撕咬着手下败将的血肉,向所有旁观者宣告胜利。
而争权失败的老狼王,则被无情的驱赶,任其自生自灭。
顾千山怎么甘心让顾云夺走自己的一切,怎么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踩在自己的头上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愤怒几乎化为实质性的刀刃,从顾千山猩红的眼睛里刺向顾云,后者却全然不在意,甚至看到这个便宜父亲的反应越大,内心就越愉悦。
“你肯定很想东山再起,恨不能把我剥皮抽筋。可惜啊,现在这个被关在疗养院的废物,早就不是十年前那个作威作福的顾千山了。”
顾云假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讥笑道:“你啊,剩下这点日子,慢慢享受吧。”
说完便不再逗留,转身离开,只剩下顾千山一人在病房里歇斯底里。
疗养院之外阳光灿烂,洒在任何一处眼睛能够看到、皮肤能够感受到的地方;而疗养院之内,是无穷无尽的潮湿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忘记说了,我的微博发了兔兔涩图,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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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剧情崩溃的现代世界(十三)
顾云和顾千山表面上血浓于水,实则互相敌视,都恨不得世界上没有彼此这个人的存在。
他们空有个父子的名头,实际上父不慈,子不孝。
但一开始,顾云其实没有这么恨顾千山的。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和妈妈相依为命,住在郊区一栋老房子里。
记忆里顾母是个柔弱纤细的女人,心思敏感,常常做着做着一件事,豆大的眼泪便悄无声息的落下来了。
顾云会在母亲哭的时候过去抱住她,奶声奶气的安慰。
家里几乎只有顾母一个女人,在他的童年里,父亲这个角色是缺席的。
彼时的顾千山已经靠着池家父母俩创业成功,当起了日进斗金的副总,左拥右抱的日子过得好不快活。软玉温香在怀,哪儿还记得郊区的家里有个糟糠之妻?
连带着亲生儿子顾云,也遭到了忽视。
站在他的角度,自己当然是没错的。男人嘛,发达了,不就是该把前半辈子没见过的、没玩过的,抓紧时间统统玩个痛快?再说了,又不是没往原配那里每个月打够钱,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自然而然让身边那些小三小四儿们连带着看不起明媒正娶的正房,一个两个心里都琢磨着该如何上位。顾千山是个耳根子软的,吹几句枕边风就把顾母的所有情况都抖搂了出来,有心者便隔三差五上门“拜访”,专挑戳心窝子的话刺激她。
顾母本就身子骨弱,生顾云时落下病根,在顾千山一无所有的时候嫁给他,不仅没享到一点福,反倒被丈夫的情人们磋磨,郁结在心,长久以往便积病成疾,没几天好活的了。
临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才四岁多一点的孩子。她这辈子活得稀里糊涂,直到快死了,才终于硬气了一次,强撑着病体带上顾云,把他托付给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到底是结发妻子,顾千山知道自己亏欠顾母良多,为了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就答应了妻子临终时的要求。
她说:“你这么多年没管过我,也没管过孩子,你是欠我的。要是不想我死了都不能安宁,你就发誓,在小云成年之前,绝对不能带你外面任何一个女人回来,不能让我的孩子有后妈。”
“你要是做不到,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顾千山抓住妻子枯槁的手腕,低下头看着还不到他腰际的顾云,他的第一个儿子。
他本以为妈妈快不行了,小孩子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对,可奇怪的是,明明是个小孩儿,顾云却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流一滴眼泪。
就好像,这是个机器人一样。
要说以前顾千山只是单纯的忽视顾云,那么从顾母的死,他正式接触到顾云开始,对这个儿子的心态就变得尤为复杂了。
连生他养他、相依为命的亲生母亲死了都不哭不闹的小孩儿,又能对自己这个便宜父亲有多深的感情?
怕不是养到最后,养了匹白眼狼出来。
因此顾千山虽然答应亡妻将顾云留在身边,但实际上,仍旧不怎么过问,将半大豆芽儿扔给家里的管家和佣人,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比起母亲没死之前,也差不了多少。
顾云早就适应了没有父亲的生活,他虽然怨恨这个男人间接性的害死了妈妈,但直到那件事之前,他都没有对顾千山表现出过太大的恨意,顶多是当个会掏钱养自己的陌生人而已。
如果不是那场绑架案,顾云想,他可能不会和顾千山走到今天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
顾千山不喜欢顾云这个儿子,但他养在外面的情人没有十个也有七个,自然多的是喜欢的私生子。
最疼爱的那个叫顾风,比顾云小个一两岁。比起他那个不受宠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来说,顾风的童年可谓幸福得像是迪士尼童话里的小王子。
从出生开始,就享受着父母双倍的宠爱,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顾千山也能想办法带他去坐私人飞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坐在飞机里数星星。
他能够得到的东西,是顾云连想也没想过的。
事实上,顾千山除了因为愧疚才同意亡妻的要求以外,背后还要一层顾虑——他平日里做事高调,难免有仇家会找上门,自己倒是不怕,万一报复到最疼爱的小儿子顾风身上呢?
干脆把顾云接到别墅里放着,拿他当烟雾弹,替顾风挡下危险。
而后来那伙绑匪也确实证明了,顾千山的顾虑和手段是正确的。
他们把没人在意的顾云给绑走了。
“这照片也对不上啊。”
绑匪老大脸上有个从右眼斜着拉过整张脸的刀疤,道上人都喊他疤哥。
他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抓着顾云的头发,来来回回仔细看了半天,最后才破口大骂:“操!你们这帮子光吃饭不干事的蠢货,他.妈.的.绑错人了!”
烫着爆炸头的小弟瑟缩了一下,还是没躲开老大吐出来的绿色浓痰:“没、没绑错吧?”
疤哥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抓着顾云把他拖到爆炸头面前,凶神恶煞地吼道:“睁开你的狗眼给老子看清楚,这他.妈.能是顾风那个小杂种?!”
另外一个手臂上纹了一整条黑龙、名叫黑狗的手下赶紧上来打圆场:“大哥消消气,虽然不是我们要绑的那个人,但这小东西好歹也姓顾,都是顾千山那混账的种,没差别没差别。”
疤哥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但没想到从醒过来就一直没吭声的顾云突然说话了:“你说错了,顾风才是我爸的心头肉,你们绑我没用的。”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镇静哈?”疤哥哈哈一笑,白了爆炸头一眼:“畏畏缩缩的,还不如个三岁小孩儿。”
“我今年十岁。”顾云纠正道。
他在经历绑票这种事后都能够面不改色,丝毫不像是正常年龄段的孩子。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毛没长齐?”疤哥哼哼了几句,“喂,小孩儿,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们绑十个我,也不如绑一个顾风。”
疤哥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小孩儿,我问你,拿你去要钱,要得到吗?”
顾云觉得这话问的好笑,摇了摇头:“他恐怕还巴不得甩掉我这个拖油瓶,好给真正疼爱的儿子让路呢。”
“那,我要是把顾风那个小杂种再绑回来,顾千山会给多少?”
顾云勾起嘴角,嘲讽般笑了笑:“看你想要多少。”
“那这事儿就好办了!”疤哥一拍大腿,“小川川你看着这小孩儿,千万别让他给溜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多少让顾千山多拿点儿。”
小川川就是那个胆子小的爆炸头,一听老大分配任务,小鸡儿似的狂点着头。
“黑狗,你跟着我再跑一趟,这回老子亲自出马,一定得把金元宝给绑回来!”
黑狗就显得稳重很多:“是,老大。”
临走之前疤哥把顾云扔进了最里面的房间,让爆炸头守在门边哪儿不准去,还把钥匙也给带走了,免得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被个小孩儿忽悠。
安排完一切后,才放心的带着黑狗和其他几个手下离开了贼窝。
顾云是直接被像个小鸡仔似的拎起来扔进去的,摔得头轻脚重眼冒金星,靠在墙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冷静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四面都是墙,堆满了杂物,整个房子黑黢黢的,只有东面墙的上方有个小窗口。
顾云手被反绑着,只能凭眼睛比划天窗大小,失望的发现唯一的出口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那么大,自己是肯定钻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