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用来做宴会由头的小白泽就趴在灵韵的膝盖上,正闭着眼睛熟睡。
那是只幼年形态的白泽,看起来像是一只不大的白猫,乖乖巧巧趴在人膝头熟睡的样子看起来可爱得紧。
沈秋庭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感。
两个人都在一片山头上,虽然关系算不上多好,却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着也用不上似曾相识这个词。
虽然是这么想的,他却不受控制地向着灵韵的方向走了过去。
带他过来的那个青年看见他的方向,喊了他一声:“哎,你到哪里去?”
见沈秋庭不搭理他,青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啊,他平时跟灵韵不是挺不对付的吗?”
旁边人听见青年的嘀咕,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两个人不对付,怎么还非要把小魔神拉过来?”
青年挠了挠头,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不是……一心只想着那小神兽稀罕,忘了这回事儿了嘛。”
这青年是附近出了名的二愣子,能干出这种事来不奇怪,众人调侃了一番也就各找各的乐子去了。
沈秋庭对身后的吵闹一无所知,他径直走到灵韵身边坐下,看着灵韵一把把地往水里撒鱼食。
各式各样的鱼在半清半浊的水中游来游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秋庭看了没一会儿就失去了耐心。
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从岸边捡了几颗小石子丢进了鱼群中,看见鱼群受到惊吓四散奔逃,他脸上才露出了些满意的神色。
灵韵偏头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尽管不太喜欢沈秋庭的做派,灵韵却依旧客客气气的:“观鱼本来就是观它自有舒展的姿态,仙友以石子惊扰反倒不美。”
沈秋庭恶劣地笑了笑,像是一个恶毒得光明正大的熊孩子:“可是我喜欢啊。”
话一出口,沈秋庭就感觉到了浓浓的不自在感。
似乎这并不应该是他会说的话,但却确确实实从他口中说出来了。
紧接着,他又取了一颗石子扔进了水中。
这次的石子上附了攻击,几条鱼避闪不及,当场就被砸得翻起了白肚皮。
鲜血从死掉的鱼的伤口中流了出来,在水中晕染开。
浓郁的仙灵之气中夹杂了淡淡的血腥味。
灵韵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他看见水中漂浮着的还未散去的鱼血,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你我既修仙道,还是少遭杀孽为好。”
留下这句话,他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小白泽因为这一番动作惊醒了过来,不知所措地紧紧抓住了主人的袍角。
白泽是天生的神兽,生来便知世间万物,对善恶更是格外敏感。
它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到沈秋庭的身上,忽然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它小声叫了一声,重新缩回了主人身边。
沈秋庭没管这只小神兽的动作,还在回想方才灵韵站起来的那一刻。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脑子里挣扎。方才有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居然闪过了灵韵坐在轮椅上的画面。
眼看着灵韵越走越远,他忽然脱口问了一句:“你的腿是不是出过问题?”
因为方才的行为,灵韵对他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答话也没有了一贯的温和:“并没有,你记错了。”
沈秋庭心中越发古怪,却怎么也抓不住其中的关窍。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灵韵已经离开了。
忽然,他觉得脚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是那只方才一直窝在灵韵身边的小白泽。
白色皮毛的小兽站在他脚边仰起脖子来看着他,一边警惕地瞪圆了眼睛,一边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类,好像身体里的灵魂被分成了善恶两部分一样。
沈秋庭闲得无聊,见这小兽凑过来,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条细细的小蛇。
他将小蛇的七寸捏在手里,提溜起来在白泽面前晃了晃,问道:“吃不吃?”
小白泽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儿,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还在活蹦乱跳的赤蛇。
赤蛇被舔了一口,顿时挣扎得更欢了,几乎在半空中挣扎出了残影。
沈秋庭依稀记得这蛇好像是自己养的宠物,虽然他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养这么一个丑东西,却还是本着基本的道德将蛇收了起来。
小白泽没了玩物,对沈秋庭的兴趣大减,慢吞吞地转过了屁股,打算离开这里。
沈秋庭忽然觉得脑中一片恍惚,等再回过神来,他手中就多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
一个古怪的声音驱使着他向前走了一步,他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突如其来的恶意,将手中的银针插到了小白泽柔软的皮毛中。
在银针针尖即将刺破小白泽皮肉的瞬间,沈秋庭忽然松了手。
银针滚落到了地上。
他眼中蒙着的雾渐渐散开,终于重新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沈秋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脸色难看起来。
他方才差一点就真的把自己当成魔神本人了。
林琅费尽心思搞出这些事情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随着他的清醒,原本只存在于水中的薄雾升腾起来,渐渐遮住了整个幻境。
幻境即将在他眼前消失的前一瞬间,亭子中忽然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虽然隔着浓浓的一层雾气,沈秋庭却仍觉得人影在看着他。
是方才幻境中的“灵韵”。
沈秋庭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别的缘由,灵韵跟燕尽欢实在是太像了,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随着幻境完全被浓雾笼罩,沈秋庭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
他毫不迟疑地穿过了那面镜子,重新回到了最开始出现的房间中。
沈秋庭打量了一番,见房间里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便重新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依旧是那条熟悉的木质长廊。只是去幻境中溜达了一圈的功夫,长廊上的光线似乎黯淡了一些,像是正在从黄昏过渡到深沉的夜。
沈秋庭检查了一下乾坤袋里的几颗夜明珠和一沓明火符,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墙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他很清楚,林琅就是想要困住他,无论他走多远,这条长廊怕是都不会有尽头。
要是再来几个像方才一样的幻境,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次次都能及时清醒过来,更不能保证把林琅的经历都经历一遍之后他是不是还能保有完整的神智。
他不敢赌,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按兵不动,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也总比一直往前走强。
林琅很显然并不想放过他。
才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长廊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木质的墙壁像是风吹过的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很快就把靠在墙上的沈秋庭吞没了进去。
沈秋庭牙疼得很,却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放弃挣扎被身后的力量拖进了墙壁中。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候,是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脚下的雪已经没过了脚面,天上的雪却依旧在无休无止地下着,让人的视线都跟着模糊起来。
他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厚,风雪顺着脖子灌进来,带来一阵刺骨的冷意。
旁边有几个仙人经过,两方人擦肩而过,各自转过了弯去。
沈秋庭听着那几个仙人像是在转角之后停了下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之后,几个人开始说起了闲话。
其中一个抱怨道:“好端端的仙山,怎么突然这么冷?我在这里修行多少年了,就没有见过冬天!”
另一个人搓了搓手,也跟着抱怨了一句:“谁说不是呢。嗐,这见了鬼的天气。”
“兴许还真是见了鬼呢,”旁边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小声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那个被捡回来的……灵韵仙君卜了一卦……不祥,不祥啊。”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语焉不详的,沈秋庭站在墙后听了一会儿,才隐约摸出些门道来。
原来在魔神大开杀戒之前,就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沈秋庭害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失去了对自己身份的认知,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在自己的手腕上写了一圈自己的名字,才装作路过的样子走了出去。
一见到他出来,三个说闲话的人纷纷住了嘴,笑容自然地冲着他打起了招呼:“魔神大人,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沈秋庭也跟着扬起了笑容,只是那笑容说不出得邪气:“当然是——来取你们的性命了。”
第104章
对面三个人皱起了眉头:“大家都是同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沈秋庭就觉得不好,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写在手腕上的名字,发现那名字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踪影。
这个法子不行,得尽快想个其他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不对……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熟悉的恍惚感又来了。
沈秋庭听见自己笑了一声,冷冷开口:“这天下倒也没有什么规矩说同道不可杀。”
紧接着,他抬起手,一道血色的魔气飞向了三人,无声无息地割断了三个人的脖子。
三个头颅滚落到地上,鲜血喷涌。
沈秋庭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扔掉帕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他心中涌动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扭曲快意。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风言风语了,这却是他第一次动手教训这些人。
近些时日神界乃至其下的整个九州都不太平,异样的天气已经算不上异常,仙山之外天河倒灌百鬼夜行地裂山崩都越来越多,好端端的太平盛世在不过百年的时间就突然有了末日之相。
高阶的神仙对这些异象心里都有数,神界太平了千万年,其间埋下了隐患无数,天道怕是要开始重新洗牌了。
但这些魔神并不关心。
神也好人也罢,在他眼里都是跟自己无关的蝼蚁,是死是活跟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他一直很清楚自己与生俱来的本性,但看在神界有些人对他还不错的份上,他一直伪装得很好。
很多时候,他也想过,其实这样一直装下去也不是不行。
可是这次之后,他才发现,原来用自己的力量释放自己的本性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
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忍不住躁动起来。
沈秋庭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这种感觉在躁动不安中很快就消失了。
他想,他该让所有的人都付出代价。
不是都担心天下大乱吗?那就天下大乱好了。
不是说他不祥吗——那就让真正的动乱,全都因他而起。
沈秋庭一双漆黑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为了鲜血一般的红色,前所未用的力量充盈着整个身体。
他换了个方向,往人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的尸体。
这些人生前或嘲讽或嫉恨的神情还留在他的记忆中,现在却都死了,成了一堆残碎的烂肉。
沈秋庭原本的衣服已经被无数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将沾满了血的外袍脱了下来丢到了地上,换了一件新的外袍离开了原地。
奇怪的是,杀了这么多人以后,他不但不感觉疲惫,身上的力量却好像越来越强了。
似乎他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毁天灭地。
终年不下雪的仙山上很快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和着满地流淌的鲜血,呈现出一种肮脏的暗色。
沈秋庭慢慢平复着过于鼓噪的心跳,好像他终于冲破了所有藩篱,重新获得了无上的自由。
他想,力量果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力量,不但所有人都可以是蝼蚁,也可以把所有人都变成蝼蚁。
天色慢慢暗下来了。
原本一派仙境之景的仙山已经成为了炼狱。
沈秋庭冷静地踏过一地尸体,没有关心还活着的人会不会来找他报复,走去了人间界。
这个时候神界和人间界之间的通道还并没有被天道封闭,只能容许单向的飞升,任何一个神仙都可以通过这个通道重新回到人间界去,为自己的信徒消灾赐福。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时候人与神的界限还并不分明。
可是这一次,他不是去消灾的,他就是灾难本身。
踏入通道之后,沈秋庭终于因为空间的剧烈波动而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匆忙抓住了这一丝清明,飞快地拿出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疼痛让他浑浑噩噩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也让他终于从属于林琅的情绪中脱离开来。
随着他恢复清醒,幻境再一次崩塌,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就从幻境中重新回到了长廊上。
沈秋庭靠在墙上,草草往胳膊上涂了点药,拿布条把方才划出来的狰狞伤口裹了起来。
他费了点劲,才把魔神在他神魂中残余的情绪清除干净。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
恐怕这样的幻境再过几次,他真的会忘记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