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不言而喻的邀请,公子宝欣喜若狂!他那颗心啊,从那一刻起一直到吃完饭就一直在‘噗通、噗通’跳得急切又震颤。
那双眼睛里热情满溢,盯在静娴身上一刻也没离开。
这一晚,香萦落账暖,烛灯妖冶摇,晚歌层叠起,情意自绵绕。
正是郎情妾意爱渐浓,隔墙有耳刓心刀——
周珧没想到,静娴重修寝殿竟然是为了把这条密道的出口给堵死。当他拉动机关,看着石门开启后挡在眼前的这道墙时,他的心彻底凉了!
璨儿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他怎么能……他怎么会——难道他已经这么讨厌他了吗?是真的,不想见了?!!
周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本来准备立刻返回,出宫,走正门去找他问个清楚,却突然隔着这堵墙,听到了墙那边传来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声音——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只不过,从来不敢想,从来拒绝去想,从来不会把这种声音与永存心中的那个孩子联系到一起,因此,此刻乍闻,那种冲击堪称荡魂摄魄!
这一晚,周珧站在这堵墙前,直到天明才离开。
三日之后,喧旨的公公来到宝国公府,当着全府上下百十余口的面,读完了那道赐婚的圣旨:
……赐京城名门之后孙氏与国公公子宝为妻……一日后吉时成婚……礼部操办……
圣旨里都说了什么,公子宝根本没听完,他甚至在太监读完圣旨后都没伸手接旨,好在其父母在身侧,代为领了旨意,否则恐怕还要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那一天,平京里很多人都看到了有一个年轻的公子疯子一般奔跑在长安街上,他从西向东一路横冲直撞,被他撞翻的摊位不知凡几,各种谩骂砸打他似乎都无所觉,只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往前跑,往东跑,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
梨园的主殿内,公子宝跪在静娴面前,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公主,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静娴看着他,眼角通红,想说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阳光从敞开的殿门照进来,在这一站一跪的两人身后,拉出一团巨大的影子,那影子向殿内延伸进去,穿过珠帘,融进一地破碎的黄娟碎屑间。
那些碎屑也是一道圣旨,看得出来是被地上的一把剪刀剪了个稀碎——
就在今日,静娴公主终于等来了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一道赐婚圣旨,那圣旨上写得清楚明白,喧旨的太监也读得清晰可闻:……赐御前一品侍卫周楠与静娴公主为驸马……一日后吉时成婚……礼部操办……
两场仓促至极的婚礼,两对莫名其妙的新人,同一天同一刻吉时成婚?!说皇帝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然而,天子圣裁,谁又敢多说什么?!
这一天,梨园的主寝内响起了砸墙声,墙塌下来的那一刻,带起的烟尘令整间大殿的雅致蒙上了一层永远也擦不净的污垢。
静娴公主脱下了罗裙,换上了长袍,摘掉了头面,换上了发冠。他拉开机关,走进了密道,再出现时,他已站在了大周皇宫的坤宁宫里。
这座宫殿理应是大周皇后的居所,而现今,大周的皇后却只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才被允许进到这里来,她平时只能依旧屈居永和宫,纵有将帅之才,却无的放矢;纵有皇后之名却无正宫礼遇。周璨根本理解不了,也想不通,那个李氏为何还能忍受苟活?!
权利、家族的荣耀难道比她一辈子的幸福更重要吗?!
周璨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他想江山我不要了,给你了,太子的位子我也不要了,皇子的面子我也放下了,我就想要个称心如意的驸马,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满足我呢?!
二皇兄啊,二皇兄,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呢?
就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坤宁宫,周珧竟然在殿里等着他。
坤宁宫里没有一个宫人,只有一个皇帝守着这座空落落的宫殿。他三天没有上朝,没有用膳,没有合过眼了!
原本他的眼珠一动不动,像一尊木雕般呆滞无神,直到他听见身后的墙上传来了阵阵响声,才转动眼珠扭转脖颈,向后望去的过程中人仿佛才跟着活了过来,他看到了当年大周皇宫里那颗‘玉树’,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来——
只不过,与当年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了那时的欣喜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怨恨和寒霜。
“你终于来啦。”周珧听到自己说。
周璨走到他面前,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周珧说:“我只想和你过以前的日子。”
周璨说:“不可能了。我接了你的圣旨,如今不论和谁,我都要成亲了。”
“朕可以,可以收回圣旨!”
“也不可能了!那圣旨已经被我毁了!二皇兄啊,”周璨寒凉的眼眸中,眼底的那面湖在渐渐结冰,他说:“既然是你安排的,一日后我会嫁给那个侍卫。不过,在我心里,我的驸马只有阿宝一个!”
他说完要走,周珧却慌了。
他连忙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周璨的手,痛和苦同时爬上他的喉头,他的嗓子沙哑得像被粗劣的瓦罐磨过的糠,近乎哀求地道:“璨儿,璨儿,皇兄错了,你不要嫁人,别嫁了吧!”
周璨扬手,一把甩开他,身体前倾,逼近了问:“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问,皇兄难道是想要我吗?!”
话音落时,他一把扯下自己的腰带,‘啪’地一下,拍到周珧胸口,逼迫道:“你若觉得死后有脸见大周的祖宗,那就来,来啊!!咱们今日做个了结,一笔勾销了也图个清静!”
晴空烈日,忽然惊雷炸响!就像是回应周璨的话,大周的祖宗们仿若突然显灵,就见平京城的上空雷声滚滚,大风忽起,风云际会间,乌云滚滚来,竟是一派暴雨预来的前兆!!!
闪电道道劈下,好似什么人正怒不可遏,忍无可忍地发着脾气!
周珧脑袋嗡嗡作响,他盯着青年散开的衣襟,眼中的震惊如溢出地面的泉水瞬间涌出爬遍了整张脸,他囔囔地说:“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朕不是这个意思!!璨儿,璨儿,朕不是!!!”
“哼!”
周璨耸肩冷笑,讥诮地瞥了周珧一眼,那腰带随手一扬,扔在了周珧的脸上。随即,周璨就那样衣袍大开着转身走了……
雷声渐渐隐去,巴掌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噼里啪啦的暴雨中,帝王满目愕然,目光直直地落在掌心托着的那条腰带上!久久没有动!
一日后,静娴公主和宝国公同时大婚,却各自嫁、娶了别人,对于这二位曾经的各种传闻因这场出人意料的婚礼,被传播议论最终也不过是化为了静娴公主注定传奇一生的一个谈资。
当晚,洞房花烛,当周璨坐在大红的喜床上,久久未等到驸马来掀盖头,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然而当他听到墙壁传来熟悉的响动时,那不好的预感立刻成百上千倍被放大,他一把掀了盖头,果然看到皇帝周珧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个人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那喜服的腰带上还挂着周璨亲手为他系上的玉佩,种种迹象无不彰显着这人就是他今日驸马的身份,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脸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一张与周珧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小了一圈儿而已!!!
周璨见此,简直暴跳如雷!
他气得两步冲到皇帝面前,薅住他的衣领,额爆青筋,怒气冲冲,指着皇帝身后那人喝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到底在干什么?!!”
周珧好似喝了不少酒,竟然笑意盈盈,心情极好地说:“璨儿,皇兄想过了,皇兄其实是有个愿望,就想陪着你过一辈子。但你总要嫁人,你总要有自己的家,皇兄便想出了这个主意,你看现在,有他陪在你身边,是不是就像是皇兄陪着你一样!你每日看到他,都会想起我是不是?是不是呀?”
周璨松开了手,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周珧这番话吸走了一样,他哭笑不得,摇头不止,眼中溢满悲哀之色,喃喃道:“你疯了,你疯了!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
周珧还在兀自呢喃,说:“璨儿啊,他就是皇兄送你的新婚贺礼,你喜不喜欢呀,喜不喜欢呀?!”
周璨说:“你走吧,你们都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还有——这张脸!”
周珧却没有动。
他突然喋喋笑了起来,道:“你怎么能不喜欢?你肯定是喜欢的呀!来来来,你们快喝合卺酒,喝完了,他会让你满意的!”
‘驸马’上前端起桌上的酒,将其中的一瓢递给周璨,“公主请。”
明明他的动作称得上温柔克制,周璨却依然像是被蛇蝎蛰了般一扬手将那酒打翻在地——“滚!你滚!!”
这一幕,落在周珧眼里,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凉凉的声音,“喂他喝!”
温和的驸马在这一声令下后,像是立刻被撕开了那层温和的面具,突然变得冷硬起来,他又端起桌上的另一瓢酒,一把捏住周璨的下巴,不顾周璨的拳打脚踢,将那瓢的边缘按进周璨的唇齿之间,对着嘴给他灌了下去——
酒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与此刻顺着眼尾滚落的泪珠交应着一同没入了周璨的衣领内。
“……唔唔唔……”
公主被驸马压在了床上。
皇帝亲手为他们放下了纱帐。
他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杰作一样,目露精光,透过纱帐望着里面的两人,看着驸马将一件件大红的嫁衣撕裂,扔到他的脚下,竟然奇异般地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安慰……
周璨只觉得此时此刻他的天,塌了。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拔下了自己的发簪,也不记得是怎么样刺入了那人的脑后,他只知道当一切终于平息,他的鼻息间,他的脸庞上,他的双手、双眼除了一片血红再无其它——
都去死吧,都去死!!!
周璨不顾浑身不正常的燥热,一脚踹开身上那具渐渐冰凉的躯体,手中攥着发簪,尖叫着向纱帐外的那人扑了过去,他毫不手软,像一匹被逼疯了的狼,咬牙切齿,狠绝无情,那一簪子扎了下去,手腕却被紧紧抓住,任他如何发狂,也再进不得分毫——
泪水在他的脸色肆无忌惮地横流着,周璨吼:“我杀不了你?!我为什么杀不了你!你松手!让我死!”
周珧见他不再刺自己,而是转而要往他自己身上刺,且那份疯狂好似是从灵魂深处燃起的战火,真得被吓住了,他一边紧紧抓着他的双手,一边不顾周璨的踢打挣扎,急得又劝又哄:“璨儿璨儿,别说傻话,皇兄再也不敢了,皇兄真得不敢了——”
“啊——”
周璨听了那些话,反而嘶吼起来,那份痛苦,就在周珧眼前,他却完全不懂!
而后,他也不需要懂了,因为——周璨的情潮终于爆发了!
他瘫软地倒了下去。
“璨儿!”
周珧慌得六神无主,他从来不知道,在他手握天下之后,还有一天会这样慌乱恐惧,只因周璨看起来好似快要死了!
他好像喘不过气来,手都要抬不起来了,还在努力扯着自己的衣衫!
而周珧只能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周璨憋着一口气,双目赤红,瞪着周珧,好似攒着力气,好一会儿才开口,“去,去带他来!求你了,二皇兄!”
一句二皇兄,周珧的心软了下去。
他大步走到殿外,叫来暗卫,如此这般一通吩咐——
当晚,宝国公喝得烂醉如泥,他在洞房门外,扶着墙吐了又吐,哭了又哭,他的父母看着心疼在一旁劝了又劝,终于劝动了他去洗漱更衣……
浴桶哗啦,宝国公看着屏风上那件崭新的大红喜服,只觉得胃里再次拧搅着疼了起来,他吩咐管家:“拿件黑色的袍子来。”
黑袍上身,好像是在祭奠某种死物。
夜风之中,管家打着灯笼,宝国公走在国公府气派的回廊里,只觉得这一切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将,管家吓得正要大喊,就听那黑影道:“公主有难,要见你。”
公子宝当即大惊,忙道:“那快走!”
公主府,梨园内,暗卫回,国公到。
一夜春宵泪满襟,血染洞房驸马消。
帝王立于红账外,谁人又理帝心燥。
本是天赐良缘机,怎乃此生无命好。
苦命鸳鸯缠绵尽,咫尺天涯再不聚。
三日后,公子宝离开梨园前,周璨对他说:“我不愿过无名无分的日子,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公子宝颓然泪下,他道:“我懂。可是公主,若他日有用人之际,只需公主一声令下,阿宝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嗯,你走吧。”
周璨转过身,一步跨进了殿内。
公子宝于殿外廊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郑重叩拜,额头触地时,说:“公子宝此生,生是公主的人,死也是公主的奴。愿公主此生安康喜乐,再无烦恼。”
那一瞬,周璨的身形微微一顿,双眼艳尾,顷刻齐红。他猛得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宝国公一个萧索的背影。
三个月后,静娴公主有孕。
世人皆知她亲手杀了自己的驸马,这身孕说不清道不明。周璨的脾气是绝不允许也绝不会忍受这种事情带来的非议。因此,消息被封锁,他只在次年生下一双儿女,女儿送到他母后的母族——渭南何家以嫡女身份养大,儿子由京城何家代为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