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罪!”李荣儿突然收了狂态,她一把拉住太后的手,神经兮兮地说:“姑母,姑母您真得不知道吗?皇上要动李家,他要动咱们李家啊!那个林敬之的父亲和王美人的父亲都是他安插在咱们李家的内应,是探子,是皇帝的走狗,我,我是为了护李家才动他们的儿女,我除了他们是为拔掉皇帝安插在咱们李家的眼线,我是为了李家,都是为了李家……哈哈哈,我是为了李家……”
“你——”太后只觉得胸口发闷嗓子眼儿发甜,险些被李荣儿气得吐血,她甚至晃了一下才站稳,这一刻她望着李荣儿,心里简直连最后一丝就她的希望都被她亲手捻灭了,“无可救药!你,你简直无可救药!”
“我真的是为了李家!”李荣儿还在说。
太后一把松开了她,这一推搡之下,李荣儿便被直接推回了床上,她倒在床上,头发全部散开,披头散发的样子,简直更加不堪入目。
太后转出屏风后,昂头狠狠眨着眼睛,她长叹着对空洞的殿顶喃喃道:“李氏先祖在上,今日哀家为护李氏百年清誉,必要清理门户,望列祖列宗宽宥……”她说完,便闭上眼,流下了两行清泪,这几乎是太后这一生屈指可数的几次流泪……
之后,她快步走到殿外正厅,一把摘下正座后面墙上的宝剑。这剑是她当年入宫时她的兄长,也就是李荣儿的父亲李衍泰亲手放进她的嫁妆里的陪嫁之物,也是他们的父亲当年为将帅时的佩剑,这把剑斩过匪杀过盗砍过贼也灭过敌,是李氏忠于大周皇室的象征,也是先皇特允她挂在永和宫的圣物。
太后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要用这把剑亲手刺进自己亲侄女的胸口——
利剑穿胸过,李荣儿愣愣地低头看到有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地上,她甚至还扯动嘴角想要笑,她眼中还有疑惑,张口吐出一口血,还问:“姑母?你为什么杀我?”
太后松开那把剑,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心疼,泪洒永和宫。然而现实太残酷,难道要让她亲口告诉李荣儿你上当受骗了,你一直在被人利用,你那些所谓的为护着李家的行动全部都是在助纣为虐,你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么?!
李荣儿若是得知她这些年所作所为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没有护着李氏反而成了李氏族谱上最污浊的一笔,她会怎么样呢?
太后不想看她痴痴傻傻地活着,那样的话,痛苦的不知她本人,还有她的兄长,她的嫂嫂,以及她本人!况且李荣儿所犯下的错,按照大周律当以凌迟示众,如今赐她一个痛快,太后已经找不到其它任何理由再为她辩护,再许她活着了。
然而,李荣儿却还在问:“你为什么杀我?”
这一次,太后垂下眼皮,没有回答。只是,手下飞快抽出那把剑,鲜血喷溅出来,李荣儿向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到了这时,太后睁开眼睛,才回答她那个问题,她道:“因为,我已经找不到能救活你的理由了。”
嘉懿七年秋分,淑贵妃李氏,薨。
至此,两日内大周后宫连续薨了两位妃子,一个是乔氏,一个是李氏。消息传到民间,不出半天平京的百姓们便甚是骚动。加之这两天,平京城内各种怪事频发,而城门又有重兵把守,已经有不少人在说,今年的天象不对,流年不利,希望朝廷尽快行祭祀,或者拿出个解决办法来。
而真正能解决这件事的人,已于某日深夜,抵达了平京梨园。
第88章 秋分三候
时过午夜长安街,金戈铁马踏浪过。这一波疾行动静不小,自有那好奇的人点灯开窗,伸头探看。然而,越接近梨园,这样的情况越少。高悦望着那一扇扇紧闭的门窗,只觉得好似百姓们都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假装不在家,就像刚刚经历了某种惊吓似得……
“情况不大对,”高悦策马靠近周斐琦道,“刚才咱们一路过来,沿街还有不少百姓探头张望,那边离皇城还近呢。没道理离得远了,管制更松的地方反而百姓倒更规矩了。”
“你说得不错,”周斐琦的视线也一直在四下探看,“十五分钟前,这两边的宅院里就再无响动了。”
高悦一惊,他不想周斐琦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从小还学了武艺。他的五感就是普通人的敏锐程度,而周斐琦却远超过他——现在,既然周斐琦说沿街两侧的建筑中没有人,那就真得是没有人了,可是为什么呢?目前为止,除了刚赶到这里的他们这五千骑兵,也只有皇家暗卫过来了吧?
难道说,除了暗卫和他们,在此之前还有什么势力曾经过这里,吓跑了两边的百姓?!
高悦这样想着,就见一只白鸽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周斐琦的肩膀上,那鸽子腿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周斐琦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他看完后将纸条递给了高悦——
那纸条上写着:倭、何相战,围梨园。
高悦将纸条还给周斐琦,刚要张嘴说话,就见周斐琦把那纸条递给了那匹黑马,那马竟然十分配合一歪头就叼着纸条嚼嚼咽了——高悦:!
他有些忍不住吐槽,“这马这么黑,难道都是被吃进的墨汁染的么?”
周斐琦竟然‘嗯’了一声,说:“他本来就叫‘吃墨’。”
高悦:呵呵呵,为什么?不应该是吃货么?——好吧,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正了神色,对周斐琦道:“看来在咱们来之前,何家已经到了梨园。就是不知他们带了多少人,如果梨园被他们保护起来,咱们这样过去,很可能那两方临时联合先对付咱们,不好办啊。”
周斐琦道:“人应该不多,何家这些年除了京郊大营的两万兵力,在平京内应该没有养下太多人,最多五百精锐,梨园被围,多半还是倭国的手笔,你看这片民宅——”周斐琦说着,便将他们身后至前方的一片区域指给高悦看,“这一片至少能住下一千人。”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百姓不是被吓跑的,而是他们原本就是倭国潜入平京的奸细?如今到了用他们的时候,全都被调到了梨园去?”高悦边说脸上神情也愈发凝重了。
周斐琦点了点头,视线穿过火把射入看不见的黑夜,道:“只怕平京城内也并非这一处。”
“那,”高悦脑速飞转,“咱们不能这样直接冲过去了,得部署一番才稳。”
两人说着,便勒缰叫停,立刻商议起来。
此时的梨园。
何幻之父,何永川将何家这些年来养的五百精锐护卫尽数调到了梨园。他幼时被周璨送到京城何家,交给了表兄何如海抚养,如今也已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对于自己的身世他渐渐明白,只是没想到他的生母是静娴公主而生父竟然是当然的宝国公。这几年在何如海的有意撮合下,何永川时常来梨园看望周璨和公子宝,当年的一些事也渐续得知,心中自然愤恨异常,连带着对当今的‘李氏天子’也早就心存不满。
他的儿子,何幻如今执掌京郊大营两万兵力,是何家目前最有出息的小辈儿。不过,这孩子看事看物自有一套,与何家大部分人皆不同。当年的事他偶有透露,那孩子听了后,却说:“先皇纵有千般错,奈何帝王就是他。”他甚至还劝他爹,道:“亲翁命中无紫薇,家公何必与天斗?爹爹,您日后若再去梨园,便常劝着些那两位阿翁吧。”
何幻如此说,自然被他爹何永川臭骂一顿。何幻便因此常驻京郊大营不回来了。
这件事,在何家本没有外传,却不知怎么被公子宝和周璨知道了。之后何永川再去梨园,周璨和公子宝便都对他说:“儿孙自有儿孙命,万事不可强求。你只要将爹爹们交代的事情做好即可。”
所谓爹爹们交代的事情便是养一群精干护卫,随时准备调用。在公子宝和周璨的这个局里,他们从未将儿女的力量计算在内,就连公子宝吩咐何永川养护卫这事,也不过是万不得已的一条退路。
但是,今日他要启阵,周璨接到了乔夫人的邀请去东郊白河码头相见。这消息到手时,两人就知道他们的女儿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公子宝的意思是他去,让周璨留在平京,但周璨却说平京的大阵需要他,若是女儿真有意外,周璨会见机行事,总之他有办法自保也有办法能保他们的女儿平安,而平京的大阵不一样,离了公子宝是不行的。
因此,周璨走后,公子宝便叫来了儿子,就是何永川,让他为自己护卫,这阵只需十二个时辰,一旦运转起来便再也停不下来,到那个时候公子宝也就可以抽身旁观了。
然而,就是这对公子宝他们来说最关键的十二个时辰,何永川带人刚布置好各方守位,梨园外便来了第一波人,他们全部身穿百姓的服饰,一开始看起来像是被赤蛛咬伤的伤患,渐渐地人越来越多,里面混杂了各色人等,何永川发现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伤患,他们的目的根本就是要把梨园整个围住……
外面的人阵一层又一层,整个围了三层之后,这些人竟然念念有词地一层顺时针,一层逆时针,一层再顺时针地绕着梨园转了起来……
何永川连忙要将这事告诉公子宝,才跑进花园就发现那层原本开得好好的大花竟然无风起波浪,尤其是托着罗盘的那一处,简直就像在闹地震,那罗盘的指针随着花朵上下倾斜一会正转一会儿又回转,这个现象简直和外面那些人的转动方向太像了。
而何永川也发现,随着罗盘异象,公子宝的额头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他虽不知他爹修得是什么功法,但是这种状态是个人也看得出来十分不妙。
于是,何永川当机立断,命护卫们立刻攻击院墙外面的人,让他们再也转不动,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这一开战,虽然攻守不同,但人数多的一方显然更占优势。三个时辰后,何永川自觉力不从心,立刻派人去何家报信儿,搬救兵。
彼时,何幻被何家的阿翁喊了回来,爷孙俩正在书房深夜畅谈,接到何永川的传信时,都目露惊讶之色。
何幻问那传信的人:“可知那些围了梨园的人是什么来头?”
“看着好像就是普通百姓。但老爷说,人群里面藏着高手,不是我们这些护卫能对付得了的。”
何幻对何家阿翁道:“爷,我去看看,你放心,我既已入了大周的朝堂,必然不会做出什么有损忠义之事。只我一个人过去,无妨的。”
那阿翁点了点头,道:“那你一切小心。”
何幻便跟着传信的人走了。
何家的这位阿翁就是周璨的表兄何如海,他看着何幻青春挺拔的背影,只觉得这样一颗好苗子可千万别因周璨和公子宝的那些破事给耽误了。唉,要他说,静娴和公子宝就是瞎折腾。那公子宝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跟周璨相守相伴着过完这辈子不好吗?非要瞎整,现在又出了这么多意外,搞得儿孙不宁,唉,可千万别拖累了他这个乖孙哟……
何幻自幼习武,一身本事,他一到梨园外,看了两眼便揪出了两个藏在人群里放阴招的忍士。他爹何永川站在墙头上一见他来,一颗心瞬间放下一半,高声吆喝着让护卫们一股作气还真杀出了一个反攻。
两方的厮杀至此正式进入白热化。
百羽鸣喧站在黑夜的某处房顶,看着己方人马频频受挫,皱了皱眉。他这边若是没有压倒式的优势,他便没有砝码跟公子宝谈判,之前眼看就要冲进梨园,拿下何永川,谁知道半路又杀出个何幻来,真是扫兴。
既然单是人多都打不过,那他便再加些别的进去好了,反正炖一锅炒一锅都是一锅,最终出锅的是他想要的就行了——
黑暗中,就见百羽鸣喧五指张开,手指一抖,瞬间便甩出了五滴鲜红的血珠,那五滴血于半空中伸出了长脚竟然是五只足有豆粒大小的赤蛛!
“去吧,把他们的脑浆都吸干净!吃饱了记得回来哦!”百羽鸣喧轻快的语调在这个混乱的夜晚显得那么诡异又阴森,就好像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活人,而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某种东西。
赤蛛们也不知听懂了他的话没有,反正是轻巧地落在了前方的砖瓦上,便迅速爬开,消失不见了。百羽鸣喧见状微微一笑,继续抱着手臂坐了下来,他摘下腰间挂着的一个水囊,拔开塞子刚喝了一口,不远处的混战群里,就有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吼,那叫声太过骇人,惊得墙头上站着的何永川脚下一抖,差点栽下来。
他连忙往那叫声处看,就见跳跃的火把映衬下,一个何家的护卫抱着脑袋正在地上痛苦翻滚,看那样子是已疼到了极限。
“怎么回事?”何永川大喊。
附近的护卫,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探看,就见地上的人的太阳穴的位置有个红色的圆点正如被吹起的鱼泡般一点点胀大,鼓起的部分因被撑得稀薄能看清里面的东西是白花花的脑浆——
那护卫大叫一声‘娘啊’忙连滚带爬地跑到何永川脚下,哆嗦着说:“是是是蜘蛛,吃,吃人脑浆的那种!!!”
这话一出,院里立刻一阵慌乱,不少护卫纷纷爬到高处,好似这样便能躲过被蜘蛛开瓢的厄运。
片刻后,墙头上的一人突然大头朝下栽倒下去,同时发出了一声凄厉地喊叫,依旧是疼痛难忍被逼出的骇人听闻。
百羽鸣喧见此,昂头饮下水囊中物,大概是太过兴奋,那东西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一丝,虽然在夜色中,也看得出那是鲜红的液体,不难想象那水囊中装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