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下官!”县令情急之下跪地向前蹭了好几步,看那样子是想直接扑到高悦脚下。
两旁的侍卫见此自然将他按了下来——开玩笑,要是他们这么多人在场,还让这个不懂事的县令沾到高毕焰的近前,那被皇上知道了,他们还混不混了!或许在这个县令眼里,高毕焰只是个出身后宫的皇帝嫔妃,但在他们这些御前侍卫眼中,高毕焰可是皇帝陛下的心头肉!别说被个九品县令近身了,就是一片衣角也不能被他碰到啊!
“大胆!”侍卫们边按住县令边低声呵斥。
“你还有什么话说?”高悦冷眼瞥着县令问,“百姓向你求救时,你将百姓打出衙门。出了问题被追责时,你又将问题往老友身上推,你这样不仁不义,枉为朝廷命官百姓父母,今日这一百杖,是本相替朝廷和百姓们打得!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来人,给我打!”
“计相!计相!饶命饶命!我全说,我全说!”县令被侍卫拉起,这下是真得急了,他一个劲儿求饶,但这次,高悦却连个眼神儿都没再甩他——
很快,高台上便响起了棍棒加身皮开肉绽之响,县令的惨叫听得台下百姓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高悦却给梁辰使了个眼色,梁辰便起身,再次站到了高台前。他对台下百姓宣告:“县令身为一县之长,知国策而不行,知国法而犯法,致使赵家村村民受歹人洗劫,民心动荡,现当众行刑以儆效尤!望在场各位以此为戒,莫要再存钻营之心,需知计相以及梁某均是为诸位着想,为诸位做主。日后,若是再有哪位乡亲在贪官污吏处,受到不公不正之待、遇,皆可告知梁某,本官定位各位做主!另外,此次税改之事,还望各位鼎力相助,梁某定竭尽全力,带领各位乡亲早日过上不愁缴税,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百姓们才刚被梁辰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洗过脑,这会再听梁辰这番保证以及亲眼看见,计司的这几位钦差把常年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县令都打成了哇哇乱叫的狗,竟不知为何心里就涌现了热血之情,一个个竟全都跪到了地上,高呼:“愿听梁大人调遣,誓死相随!”
梁辰回头去看高悦。
见高悦点头,他心里有了底,几步上前,竟是走到那高台边上,直接从那三尺高台上跳了下去,百姓见此惊呼,但梁辰显然不是一般瘦弱哥儿,他落地很稳,站得笔直,却走到跪地的百姓面前,弯下了腰,将面前的百姓一一扶起,对他们道:“乡亲们快请起,今日梁某在各位乡亲面前立誓——赵家村税改不成,梁辰绝不回京!”
“好!梁大人我们跟着你一起干!”
“咱们跟梁大人一起干!”
“一起一起!”
所谓一呼百应也不过如此。
高悦坐在台上,见动员会总算有了点成效,这一路至此一直悬着心才堪堪落到实处。
县令没有抗到一百杖就晕了过去。高悦命人将他拉下去看好,这才起身来到高台前,冲台下的梁辰和百姓们说了一番勉力的话。之后,他才叫来村长让乡亲们先散了各自回家。
高台下人群渐散。高悦和梁辰等人却留了下来。就围着那张简陋的木桌,几人落座后,高悦开始下一轮安排:“梁辰、程章、陈无水,你们三个一会儿去找村长,让他带着你们挨家挨户去统计村民在这次的事里都有什么损失,注意要如实记录且必须挨家挨户统计。如果村民中有人多报你们也要想好如何规避!”
梁辰道:“村民多报也无非就是粮食和耕牛这类,我们既然是三人同时行动,光村长一人跟着恐怕不够,还需再找两人,这样我们三人每人带一个村民,分成三组。这些村民或许会骗我们,带村子本就不大,各家什么情况邻里之间多少也都知根知底,就不信真有那刁民当着邻居的面还敢钻空子。”
“好。”高悦道:“那就再带上赵大牛和刘三七。这两个人你们先用一下。”
陈无水道:“我看那赵大牛不错,我便用他吧。”
“那我就用刘三七。”程章道也不挑。
高悦首肯,那三人便立刻行动。高悦却没动,依旧坐在高台,对梁霄道:“你再把顾瑞云叫来,我还有事吩咐他。”
顾瑞云这会儿刚选完守备营中会砖瓦手艺的士兵,共选出了一百来号,他指挥这些人去扩建‘郊院’,却不想事情进展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士兵们倒不是反感盖房子,主要是没有图纸没有砖瓦没有木材,那房子也不可能和个泥就随随便便能盖起来呀!因此,梁霄过来时,就见顾瑞云被一群人围着,也不知在说什么,竟讨论得热火朝天。
顾瑞云个子挺高,人群里一站,沉着张俊脸,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他见梁霄急急赶来,想也知道应是高悦又找他有事,便大手一挥,对那百十来号人道:“你们先过去,具体要怎么盖,到了地方再商议,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齐垚,”顾瑞云冲那群大兵又喊了一声,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健壮小伙子回过头来,“你叔父既然是工部尚书,你又精通筑术,这一百个兄弟便由你来管。那房子要怎么盖,你要多出力,拿主意,知道吗?”
齐垚连忙行礼,高声道:“末将遵命。”
之后,他便带着那百十来号‘手艺兵’直奔‘郊院’而去。
顾瑞云参拜梁霄,被梁霄扶了下,“顾大人不必多礼,是计相让我来寻你,他找你有事。”
“好,多谢梁大人。”
少顷,顾瑞云跟着梁霄来到高台处,见高悦。高悦这会儿身边还站着两排侍卫,小幸子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套笔墨纸砚,此时正伺候研墨,而高悦正在运笔纸上。待梁霄和顾瑞云走近,看清那纸上的内容,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就听高悦说:“那郊院是我上次来时看中的,那院子够大,后院外又无住户,如今把院墙拆了,将后院再扩大两倍,按照这张图纸盖个三层小楼,应该就够咱们守备营的一千军士兄弟们住了。”
高悦说话间,那图纸已经画完了。这对学建筑出身的高悦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不知他底细的梁霄和顾瑞云来说简直就是‘神仙画图’!
顾瑞云从高悦手中接过图纸,刚想说两句感慨,就听高悦又道:“对了,咱们现在来不及现烧砖瓦,那便用夯土和水曲柳代替,你一会儿拿着这图给懂行的军士看一下,再将我的话转述他们便知道该怎么做。还有让兄弟们多伐些木材,按照这张图做这种上下床,这样每间房能睡四到六人,每人都可以有一张自己的床,比睡大通铺要好些。”
高悦说话间已经又画好了一张图,这个画图的速度,着实令在场众人震撼。
梁辰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不认识高悦了,眼前这个人真得是他从小就认识的那个人吗?好似儿时的那些印记在这个人身上早已荡然无存了。
顾瑞云接过这两张图纸,心中有些微感动。他今年二十有二,按说比高悦还大上两岁,本身也足够稳重,又在京城官场磨砺了这几年,已经鲜少情绪外露,但此时此刻,他却想要说些什么,来表达心中这股翻腾的情绪。
高悦看他抖了两下嘴唇,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便笑了笑,道:“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异位而处,能明白守备营兄弟们维护治安夜训昼巡的辛苦。你若心中感念无处诉说,便为陛下和大周效忠尽职吧,这样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末将遵命。”顾瑞云冲高悦郑重行了一礼。
高悦又道:“我这边还有个事需要你去做。如今县令被我抓了,据他所说,他身边还有个从不公开露面的师爷。你现在就带五百军士围了县令府邸和县衙,同时清点粮仓和财账,等我这边的消息。今日无论如何,咱们得给百姓一个交代才行。”
“末将明白。”
“去吧。”
高悦望着顾瑞云远去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梁霄站在高悦身后,看着高悦忽然想起夏至那天,两人一同登钟鼓楼时的情景,距今明明不过数月,但高悦的变化,直叫他觉得那日之景恍若隔世。
所有人都被高悦支走干活了,高悦才算是吁出一口长气,跌靠在椅背上。小幸子见此,连忙又催:“……主子,赫连老太医若是见您这么久还不过去,恐怕又要暴跳如雷了……”
“对对对,怎么忘了这个老头儿。”高悦边笑着念叨,边站了起来,招呼梁霄:“瑞景,走吧,回郊院了。老太医在等我回去,都把小幸子派出来寻我了。正好,那县令也在郊院,我还有事要问他。”
梁霄连忙跟了上来,提醒高悦道:“还有几个村民。我看你还是抽时间歇会儿吧,说不准一会儿赤云观的道长们也就到了呢。”
“哎呀,你不说我查点儿忘了,还有这事!唉,今儿还真应了那句话,是个多事之秋啊。”
“主子您快喝口参茶吧,我看您脸色怎么有点儿——”
小幸子话还没说完,就见高悦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人就一头扎了下去。
梁霄和暗日的脸色齐齐一变。两人连忙将高悦扶住。小幸子吓得差点哭出来,就听暗日道:“我背毕焰君先去郊院。”话落,人已背起高悦消失在众人眼前。
目前,郊院这个大院子可是整个赵家村人最多也最热闹的地方了。
顾瑞云把高悦给的那两张图纸交给军士们,齐垚看过后,道:“能画出此图者也是个筑术行家。不知大人从何处得来此图,可否请画图之人前来协助我们建造房屋?”他这会儿还以为这图是顾瑞云从哪个热情的乡民那里讨来的。
哪儿想到,顾瑞云却说:“此图是计相刚刚画得,你们只要记得计相心里有你们,这赵家村既然派了咱们来维护治安,你们且尽职尽责,护好计司各位大人的安全,莫要再出什么乱子就好。”
“这图真是计相画得?”齐垚有些惊了,“他,他怎么会懂筑术?他不是——”后面的话被顾瑞云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连忙改口,道:“计相果然天纵奇才!太厉害了!”
其余军士们也纷纷感慨。
然而,一群人还没说上几句,就见半空中一道黑影儿落下,因为太快都没来得及看清,也因为没看清他们连忙抄了家伙,一番戒备之势才拉开,就看到暗日背上那人不正是令大家惊叹不已的计相么?!
“这是怎么了?!”
顾瑞云对高悦心存感激,还正热乎呢,炸见高悦昏在暗日背上,那个心情可想而知。
暗日却没答话,背着高悦直奔主屋。边走边喊‘赫连老太医快来’!这会儿赫连太医正在他那间偏房配药,这药是给带病上岗的梁辰配得,当然高悦的药膳他早就准备好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小幸子催高悦赶紧回来吃午膳,药膳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呢。
然而,暗日这一声喊,直接把赫连老太医的眉头给喊得拧成了麻花。他都不用猜也知道,暗日开口叫太医,那必然是高悦这个不听话的小娃娃出了状况呗——唉,赫连老太医真是觉得心好累!
他拎起医箱就追了进去。同时跟进去的还有顾瑞云和齐垚等军士。片刻之后,老太医给高悦行针,梁霄和小幸子也赶了回来。他们两人一回来,就被老太医给叫了进去,尤其是小幸子,老太医嘴都没停,巴巴地吩咐了他一堆事——“打热水来!把药膳也端来!再拿两条干净的布巾!把老夫屋里的两个白瓷瓶拿来!快去!”
小幸子光听太医这番话就觉得大事不好,他家主子不会要出大事吧。他连忙冲了出去拿东西,屏风后同样听到这番话的梁霄暗日还有顾瑞云都脸色凝重。
隔着屏风,梁霄问道:“赫连老太医,咱们计相这是怎么了?”
老太医叹了口气,道:“他饿过了头,以至经脉挛症!”
说白了,就是孕期饿过了劲儿,血压低,电解质紊乱,以至肌肉痉挛。类似缺钙抽筋儿的那种症状。这也就是老太医正好在跟前,换个大夫还真不一定应付得了这个病症。
梁霄、暗日包括顾瑞云在内那可是实打实的三条光棍。因此他们都不知道哥儿怀孕或者女子怀孕时,弱有体弱者,很可能会因饥饿或劳累过度,引起这种症状。他们此时听了老太医的话,只是觉得计相再怎么说也是哥儿,尤其他还出身皇上的后宫,那平日定然也是金尊玉贵地养着。想来从未到过这乡野山村条件艰苦之地,又赶上乡民闹事这么个烂摊子,一下子处理这么多事,看来真是累着了!
这些人若是知道,高悦头天才刚在高府被人撞过,恐怕心中还会升起更多敬畏。毕竟,一个娇弱的哥儿,怀着皇帝的孩子,头天刚出了事,不在宫里好好养着,强撑着跑到乡下来主持大局,光是想想这种精神也绝对值得人钦佩!
高悦的情况,别人不知,赫连老太医和暗日却是门儿清。因此,高悦这会儿因顾不上吃饭饿出了问题,这两个着急归着急,但心里涌现的情绪却更多的是对他的尊重。
毕竟,高悦为国为民,不辞辛苦奋不顾身的事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花样子,他是实打实做到了的。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官,不论对大周还是对百姓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赫连老太医尽管觉得高悦总是不听他的劝告,心里不大痛快,但在对高悦的救治上却也绝对尽心尽力,而且在他心里,对高悦也是十分认可的。他甚至觉得,高家的哥儿就该如此万众瞩目,心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