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还特别郑重地跪倒叩拜,被周斐琦亲手扶住。那一刻,周斐琦能明白这位高家家主所做的这个注定,只是为求他这位皇帝能对高悦更好一点儿,他希望每当皇帝想起江南那些学堂的时候,能记起这是皇后的娘家所出,进而能想起皇后的好来。
可以说,作为一位父亲,思虑长远,用心良苦。
周斐琦能想到这些,高悦当然也能想到,只不过他和周斐琦不同,他内心更多的是一些愧疚。穿来这么久,他没把高家人当成自己的亲人,就连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过,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切实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关爱,那种情感,对现在的高悦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
高悦深吸一口气,上前扶住了高世舰,他从太监手里拿过酒壶,又给高世舰满上了一杯,自己也重新倒了一杯,真心实意地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爹又把高世舰的眼圈喊红了,他‘哎哎’地答应着,还忙伸手抹了下眼眶。高悦已经端起酒杯,“爹,孩儿敬您!”
高世舰端起酒杯,和高悦轻轻一碰。‘叮咚’一声轻响,却好像打碎了这对父子之间多年的隔阂,反正高世舰干了这杯酒后,脸上的笑容自然多了。
高悦敬完酒后,小声跟他说:“您这次难得来一趟,多住些日子吧?那两个小家伙可淘气了,您帮我管管呗?”
“好好好!”高世舰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高悦了,大典之前匆匆见了一面,高悦对他不冷不热,他还以为儿子还在记恨他,今日难得高悦邀请他多住些日子,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百官们争相敬酒时不重样儿的敬酒词给盖了过去。但是在高悦和高世舰的心中却温热了许久——正所谓,世间难得有真情,付出真心,天终眷顾。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晚间。
太后和几个老太妃们今天可是特别高兴,那不但是因为宫里难得这么热闹,而重要的是,她们喜欢看的戏曲,从下午一直唱到了晚上,这可乐坏了几位老戏迷,也终于把元宵节都没过足的瘾找补回来了,今日对她们来说,可谓是戏曲的饕餮盛宴,听得一本满足。
大臣之中就属户部的官员们最能闹腾,要问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和高悦熟啊。所谓人际不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高悦为户部做的贡献加上他那个圆滑的性格,他会有多受欢迎都不足为奇!
梁辰和齐鞘今天相当于是替高悦看了一天宝宝。这宫里人的关系错综复杂,高悦和周斐琦这一天从早上天不亮就在各种走流程,宝宝们不可能像平日那样时时刻刻放在身边看着,小幸子和小乐子虽说也信得过,但到底也是奴才,怎么可能比得过齐鞘和梁辰说话更有力度。
这一天下来,所有人都又忙又累,只有两个小皇子依旧吃得香睡得好,到了晚上一个个的精神抖擞不睡觉,趟在小木床上流着口水咯咯笑,而大床之上,高悦累得摊开四肢咸鱼躺,周斐琦还在前面应对八方来客。这会儿的极阳殿里,高悦累得不想动,就把齐鞘和梁辰叫来替他看孩子。
小皇子们别看才一个月大,却也有了一点儿小人精的苗头。今天被齐鞘和梁辰抱了一整天,已经能认人了呢。见他们来了,还会主动伸手找他们要抱抱。
梁辰一把抱起老大,食指戳了戳他头上的小红点,笑道:“一出生就长了这个小点点,长大了这是准备当哥儿吗?”
小家伙儿这会儿还听不懂梁辰在说什么,但被梁辰戳了脑门,他自己也挥舞着小手手拍一拍,然后冲着梁辰笑。
齐鞘抱着老二,走到高悦面前,将老二放到了高悦的肚皮上,高悦一下就睁开了眼。小家伙见高悦醒了,立刻张开嘴咯咯起来,边笑边把口水全流高悦身上了。
高悦边坐起来,边一把抱过小崽子,在他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那小家伙就笑得更欢了。
老大见老二被高悦亲了,立刻不干了,在梁辰怀里扭来扭去要往高悦那边蹿,梁辰和齐鞘见此,笑得弯下了腰,纷纷说:“这么小就会争宠了?”
高悦把老大也接了过来,给他一个香香,老二竟然上手,一个小肉掌糊到了老大的脸上。
齐鞘和梁辰看小娃娃打架,笑得竟然更欢了,“这么小就争宠,长大了不知还要淘成什么样儿!”
高悦说:“他们只要别哪天一言不合把皇宫给我点了,上个房揭个瓦什么,日常我也就忍了!”
齐鞘说:“不过今年咱们大周有了真正的小皇子,下个月的神农祭总算不用九皇子这位皇弟再出面了。”
“诶,说到九皇子,我今日怎么没有见到他?”梁辰纳闷地问。
高悦叹了口气,说:“九殿下自从去年霁和殿血案之后,精神就不大好。今儿没到前面来,跟着老太妃她们在院子里看戏呢。”
梁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我进宫来就一直在给你看孩子,还没去拜见太后呢,这会儿去也不知道晚不晚。”
“你现在去吧,母后这会儿应该还在听戏,你陪着听一会儿也好。让小幸子给你领路。”
高悦说着,便招呼小幸子送走了梁辰。
齐鞘见高悦抱两个娃儿有些吃力,便从他怀里抱过了老二,老二今日跟了他一天,一点都没闹腾就窝进了他的怀里。高悦一直看着梁辰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齐鞘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了高悦,他道:“我前几日从北山回京,到酒楼吃饭时听说南厂戌卫的沈大人前些日子在赵家村喝醉了,倒是没闹出什么事,只是梁大人却因此发了很大脾气。沈大人自那之后就出京办差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沈千沉出京办差的事,高悦是知道的。他听周斐琦说了,沈千沉自请去南疆查案,至今未归定然是那案子难查。不过,他和梁辰之间的事倒没人说起,看来这两人之间恐怕闹了些不愉快。不过——
高悦看向齐鞘,微微一笑,突然问他:“你去酒楼和谁吃饭啊?”
齐鞘一愣,而后那脸就不自觉地慢慢变红,直到闹出一张大红脸,在高悦锲而不舍的追问下,他终于还是招出了那个神秘的共‘饭’!
第173章 芒种封后时(五)
“是……花自期。”
“哦。”
高悦见齐鞘说完,脸都快要滴出血来,那一肚子准备打趣儿他的话,生生就没说出来。花自期他知道,花自盈将军的一奶胞弟,现任北衙禁军副统领之一,手下有三营近五千禁军,年芳二十尚未婚配,据说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没想到竟然……
高悦又看了看齐鞘,就这么会儿功夫,齐鞘脸上的红晕已退,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高悦,似乎有话要说。
高悦其实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但他觉得这话还是自己提出来更好些,免得齐鞘再尴尬,就道:“你准备向陛下求赦令了吗?”
“嗯。”齐鞘倒是敢作敢当,在高悦面前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高悦点了点头,说:“京城你喜欢哪个地段啊?”
齐鞘不及多想,顺口说了句:“后海湖风光秀丽,地段最好。”
“我觉得那片儿也不错。就是离户部稍微远了些,离圣物司也有点远,你将来上朝入衙都会辛苦些了。不过,你放心,咱们这个上朝的时辰,很快也要改动了。”
齐鞘这会儿才刚明白,高悦这个意思是要替他置产,他心里感动,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高悦见他这样,忙笑着怕了怕他的肩,道:“陛下要送你府邸,不是我。看把你激动的。”
“原来是他啊。”齐鞘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忙又改口:“陛下隆恩,愧不敢当。”
“哈哈哈!”
高悦直接大笑起来,总觉得周斐琦和齐鞘这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这个点莫名戳他笑点。
这一晚,周斐琦回来的很晚,齐鞘一直守着高悦直到陛下回来,才离开。
第二日早朝后,齐鞘递了面圣帖子,于御书房向周斐琦请旨出宫。皇帝陛下当即准奏,不但准了他出宫,还将后海湖北岸的一处五进的院子赐予齐鞘。同时,皇帝陛下又下了一道旨意,升齐鞘为户部计司计相,官拜二品,有上殿参政之格。
哥儿之中以高悦的圣物司司令为首,如今有上殿参政资格的人共有五位,分别是圣物司司丞梁辰(正二品),计司计相齐鞘(正二品),圣物司调度使鱼笺石(正三品),千岛州刺史陆淼(正三品)。
至此,在嘉懿朝‘后宫不得干政’这条祖制真正地成了一句废话。嘉懿朝的哥儿和女子地位随着高氏封后,自此水涨船高,民俗民风也因此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都成为后世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半月之后,陆淼在千岛正式上任,李景回京面圣述职。
李景抵达平京的那天,整个平京城依旧处在一派喜庆之中,街头巷尾谈及最多的话题依旧是大周的两位小皇子。李景听得多了才明白,再有五日又是夏至,今年的神农祭有真正的皇子压秤,百姓们群情激动无非是等不及想要一堵小皇子们的风采了。
李景一行人低调入京,他带回来的人不多,一队骑兵一辆马车,那马车中做着赤云道长和李珍。李珍再有二十几天就满一周岁了,小家伙如今长得白白胖胖,看得出他跟在李景身边又有赤云道长看顾,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不仅如此,他已经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了,而且能说的字已有很多。
这一路上李珍不是要吃,就是要喝,可自从进了平京,他嘴里就只剩下一个字‘爹’。发音准确,吐字清晰,就这一个字,小家伙在马车里喊了不下百遍,抱着他的赤云道长很清楚,李珍喊的这个‘爹’,不是在车外骑马的那一位,而是离开他近半年之久的梁辰。
李珍这是想梁辰了。
得知他们今日回京,镇国公夫妇从早上就开始等,梁辰也难得请了一天假,专门等在家里。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他的心口就一揪一揪的疼,就好像有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爪子,正没心没肺地一下下地揪着他的心脏,疼得他渐渐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大堂外响起了一阵飞快的脚步声,紧随而来的还有管家激动的大喊:“回来了,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屋里坐着的三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镇国公一马当先走了出去,李夫人和梁辰紧随其后。三人走得很快,才一脚跨进前院,就见大门口外,李景正将缰绳递给小厮,而那辆马车里,赤云道长怀抱李珍,也刚好下地。
梁辰顾不得许多,红着眼眶就跑了出去。
李景见他扑了过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甚至微微张开了双臂想要拥抱梁辰。然而梁辰冲到门口,却只是对他匆匆行了一礼,就绕过他,直扑李珍而去。
“道长!”梁辰激动得喊了一声,郑重给道长行了一礼,便从他怀里接过了李珍。
李珍扑到他怀里,明明憋了一路都没有哭,这一刻却抱紧梁辰的脖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谁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他会想生他的那个人,他也会委屈,他甚至知道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就是他的父母!此刻最想他的人就是他的阿父!
李景回过头,见梁辰和李珍哭着抱做一团,眼中一丝寂寥。赤云道长走过来,拍了下李景的肩,悄声道:“将军记住贫道的话,来日方长。”
李景‘嗯’一声,望着梁辰,握紧了拳。
赤云道长笑了笑,冲镇国公夫妇行了一礼,道:“贫道久离京城,观中事务繁多,这便告辞了。”
“道长,留下来一起用过饭后再走不迟。”镇国公忙劝。
赤云道长却摆了摆手,笑着与众人告辞。他虽人在千岛,也已得知小弟子子琪身损的消息,这会儿也是急着回去,还能赶上弟子的净魂法事。
众人送走了赤云道长,镇国公便让管家准备家宴为李景接风。
梁辰抱着李珍,一路走一路亲,他亲李珍,李珍也亲他,两人脸上全是口水和泪水,外人看来有些滑稽,家里人看着,却满是心酸。
李景全程守在两人身旁,没有急着往里走,这一点点的改变,梁辰互许没有留意,李夫人却全部看在了眼里。她暗暗点头,觉得儿子总算是开窍了,并且坚信浪子回头金不换,自己的傻儿子只要掏出真心,定然有婚姻美满的一天。直到很多年后,李夫人才明白,今日这般想的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李景吃完午饭便入宫面圣去了。
周斐琦见到他,同样设宴款待,他们君臣聊了许多关于千岛治理的策略。李景在宫里待了一下午,晚膳前又去拜见太后,在永寿宫,他碰到了高悦,还有引起当下全民热议的两位小皇子——
在李景眼里,刚才和他谈论国事的皇帝陛下浑身都是敛也敛不住的锐利锋芒,然而到了永寿宫,那位锋芒锐利的皇帝陛下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他好像不过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位普通的男子,面对高悦时,他眼中柔情四溢,好像每一眼都带着刻骨铭心的情感,好像每一眼都在诉说着他对高悦的眷恋;他会亲手抱起小皇子,像任何一位普通的父亲一样把孩子高高举起,让他们短短的小腿儿骑到肩上,逗弄他们并跟着他们一起笑。就连跟孩子说话的时候,皇帝陛下也会不自觉把嗓音调成他自己毫无察觉的可爱甜音——
李景想,那或许就是身为父亲的爱,就像他对李珍一样,因为珍爱,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