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上次晚宴的言语不合,尚能一笑泯恩仇;那么些一次,夏侯邑的无耻偷袭,以及武斗时释放出的五龙绝杀阵。
这两样确实是实打实的要人命的事。
至于褚朝安在比斗中突然晋升引来雷劫,倒没有一个人觉得那是有意为之。
比试途中体内灵力激荡、误打误撞勘破修为上的壁垒乃常有之事,不过这也是需要看其本人的资质如何。
像褚朝安这样,本就天资卓然、品行绝佳的少年人,自是不会有人置疑。
望均仙尊的关门弟子仪态端方、谦和有礼,早在入蓬莱的第一日于晚宴上,众人便已领教过。
此时便断然不会多想。
且就夏侯邑这个当事人而言,同样未曾察觉有什么。
在众口相传之下,反而是认下了自己的卑鄙行径。
夏侯滕极还以为需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再将人揪到朝衍宗赔个不是,也是没想到无需他多说什么,他这个自来嚣张跋扈的儿子居然肯主动认错,对武斗场上使阴招一事供认不讳。
如此这般,夏侯滕极也不得不拉下老脸,带着人前往江烬所在的院落而去,且在去的中途,齐温然表示这事他也有错,便跟了上来。
思及其当年鸿城仙门百家的一场论道,江烬对自己收下的这位义子曾表示出过赞赏,遂夏侯滕极欣然同意了。
……
夏侯滕极携夏侯邑和齐温然一道前来一事,落到本就对此事心中忌讳的朝衍宗弟子耳中,这才有了纪良的那席话。
却被此刻的他当了真,且对方未尝没有那个心思,所以纪良这才火急火燎的赶来江烬这里,提前告知褚朝安。
听完纪良的话,他只是淡笑了笑,并未出现纪良想象中或愤怒、或讶异的神情,“师尊若要收徒,我等做弟子的,理应理解才是。”
纪良却为他打抱不平,郁闷的嘟嘟囔囔道:“什么啊,夏侯世家根本就没一个好人。”
还在竞岛那会,陆师兄陷入五龙绝杀阵中,那人还在对着尊上笑,分明就是在幸灾乐祸。而且一见到尊上他就巴巴的凑上去,忒不要脸。
也不知是谁取的‘第一公子’这个名头,就是在瞎说。
褚朝安听纪良一番吐槽,末了‘噗嗤’一声笑开。
见他笑了,纪良意识到自己把脑子里想的不自觉说了出来,忽地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让师、师兄见笑了。”
他怎么好在师兄面前胡说八道,一边想,纪良‘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给个教训。
“你这是做什么。”褚朝安既好笑又无奈道。
纪良一板一眼回他,漆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我说错话了,该打。”
褚朝安没再说他,纪良还想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要是唤他是陆师兄,定然不会高兴的,然而在他正要开口的一瞬。
外面再度传来脚步声。
听响动,是有好几人。
褚朝安略一寻思便知晓,这肯定是夏侯滕极他们。
果不其然,脚步声渐行渐近,大开的房门处。
夏侯滕极、夏侯邑、齐温然三人就站在那里。
……
“夏侯家主。”褚朝安从云床上坐起,恢复了温和有礼向夏侯滕极问好,纪良知道他有伤在身,便顾不上见礼加之本也是不情愿,只连忙想要去扶他
“师兄,你还有伤在身。”纪良皱眉道。
夏侯滕极此次也全无上次晚宴时的滋事,语气也慈和了不少,很有长者之风,“陆小友不必拘礼,老夫这次来,主要是带这孽子过来与你道歉的。”
说着,他一脚踹向他身旁的夏侯邑,动作间丝毫没有留情。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踹,夏侯邑还算冷静,不像上次那般不情不愿,利落道歉,只是看向褚朝安时的目光略带闪躲。终是憋了口气,果断说道:“陆昀,对不起。”
褚朝安睨视他,夏侯邑头偏得更过去了,指尖不断攥紧袖子,被天雷击中的地方仿若还在隐隐作痛。
不知道‘陆昀’会不会突然抽出碧涛剑,像是劈天雷一般砍向自己。
这般想着,夏侯邑默默朝夏侯滕极身边靠了靠。
“陆道友,此次然也有错,未能劝下硬要同你比斗的兄长,抱歉。”
齐温然嗓音里的歉意似含着真心实意。
夏侯滕极满意的看看义子,抬指一捻鬓边长须,仿若不经意般提了一句,“不知陆小友认不认识然儿,老夫的义子,于道术修习上颖悟绝伦,就是望均仙尊也很……”
“父亲!”夏侯邑猛然出声打断他。
“邑儿。”夏侯滕极沉了面色,不悦看他截住自己的话,目光刚一接触到夏侯邑的视线,后者即刻苍白着脸,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齐温然看得心中微凉。
虎毒尚且不食子,看来四年前,他就不应该选择继续留在夏侯世家。
不过好在为时不晚。
若是此次能够达成目的,性质也是一样。
***
三人间的互动看得纪良一头雾水,可也从夏侯滕极方才提到的那句话看出来,这老家伙的目的,果然是送‘夏侯然’入朝衍宗。
插曲结束,夏侯滕极复又笑呵呵继续转回头,他看着褚朝安,“陆小友,不知望均仙尊可有意,再收一个弟子。”
他这一段对白,字字句句敲击在听到这话的房中几人心间。
褚朝安并不在意江烬会不会收下齐温然,只是,把主角放在身边,今后的日子总归是不会太平静的。
实在是他当初看到的那几行简介太过深入人身,令他难以忘怀。
一旁的纪良则是在心下猛地摇起了头,十分不乐意看到夏侯滕极就此塞人进他们朝衍宗,但此时哪有他说话的份。
房间内,同样没有说话的份的夏侯邑也是一滞。
俨然是没想到夏侯滕极会把齐温然送出去。
齐温然本人全然没有多少意外,甚至可以说,夏侯滕极此举是在他的意料之内,这也是他会跟来的原因。
褚朝安张口,正欲说话。
门外忽而涌入一股清淡柔和的灵力,似有若无木质清香徐徐飘荡过来。
随同夏侯滕极再度说道:“仙尊想必应当会收下然儿的。”
一道惯来温润随和的声线,从外面蓦然响起,是难得一见的疾言厉色。
“本座今后不会再收徒。”
……
江烬在蓬莱阁阁主岑锦曼那里取得了可以治疗天雷创击伤口的丹药,便迅速折返回来。
远远就觉出他的房间内多出的几道气息,他运转的灵力愈发增强,飞快赶回来后,只闻夏侯滕极说的这一句话。
而他的小徒弟一言不发,待他走近时。
就见褚朝安正垂着头似在思索,眼神似有‘黯然神伤’尽皆被长睫敛下,叫他看不真切。
等夏侯滕极再一次出声说起,江烬旋即就出面一口否决掉了。
纪良惊喜的抬头看过去,“尊上!您回来了!”
见到江烬出现的霎时间,他的心情便开始雀跃,听他说完那句‘不再收徒’,更是第一时间就去看夏侯世家那三人的面色。
不出所料的,一个比一个脸色铁青,齐温然脸上更是青青白白变化不停,煞是好看。
“望均仙尊未免太过武断。”夏侯滕极这会也重新端起了世家家主的架子,企图让江烬松口。
可江烬却是径直朝里走进,头一次失了仙门首座的风范,对夏侯滕极不理不睬,而是看着褚朝安,“伤口可涂好了?”
“已经涂好了,”褚朝安点点头,说着,他从袖中取出紫灵膏递过去,“师尊。”
紫灵膏一经取出,夏侯滕极几人才后知后觉地深深嗅闻空气内所散发的药香,这香气中所含的灵力浓郁醇厚,是极品灵膏独有的药力席卷开。
夏侯滕极这才察觉出,江烬待他的这个徒弟确实不错,可他心底依是心存侥幸。
堂堂朝衍宗一宗之主、仙门百家之首的望均仙尊,怎么可能只收一人为徒,简直好比天方夜谭。
……
由今日夏侯滕极带着齐温然出现来看,再结合自己所知道的文章简介,齐温然是书里的万人迷,非但仙门首座视他如白月光。
魔尊、妖皇、冥王,皆对他情根深种。
可见,如若原著剧情里,有夏侯滕极带齐温然来见江烬一事,想必江烬定是没有拒绝。
届时,齐温然与江烬乃是师徒。
正可上演一出师徒间的不伦之恋。
倒是与在文案上他所注意到、那各种难以言说的标签相符。
·
对于褚朝安交回过来的紫灵膏,江烬一眼未看,只是把人带到了云床之上坐定后,略微侧目,“夏侯家主,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
浅淡的声线尾音不显拖沓,平静无波却又暗含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仪。
褚朝安眸子微抬,只看到一个线条凌厉干净的下颚,温柔如同刻进了骨子里。
江烬要为他上药。
等多余的人走了,纪良觉得自己也不该留下,连声道:“尊上,弟子告退。”
整个房间忽然沉寂了下来。
只余对坐着的师徒二人。
……
褚朝安没有真的让江烬替他上药。
对方有心前去为他找寻伤药已是难得,替人抹药估计生平还未有过,褚朝安并不想夺此殊荣,且他也不喜欢旁的人触碰自己。
等江烬绕开屏风走出。
褚朝安方才服下几枚丹药,末了解开衣带,将另一瓶药粉倾倒在被天雷击伤的地方。
疼痛于焦黑的创伤处蔓延,泛红的伤口边沿痛感尤为强烈。
“嘶……”褚朝安轻轻抽了口气,咬牙用药粉把整个伤处覆盖住,清凉的药力中和了火辣辣的刺痛感,他缓缓适应着。
褚朝安上完药,想了想便盘腿坐在云床上,闭眼开始内视紫府。
他体内的那颗金丹早已不见,一个小小的容貌、和‘陆昀’长得一模一样的元婴将之取代,做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动作,正阖着双目盘坐着。
观察完元婴,褚朝安起身踱步出去。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一些被他一时忽略未去深想的地方,也缓慢浮上心头。
从轻语秘境出来后,江烬、凤倾、听诩俱都到场。
除去本就行踪飘忽的冥王,他居然没有看到祁越的踪迹。
故而他在武斗台中被困于五龙绝杀阵时,才敢放心大胆的切换身份,只因少了魔尊,不必担心身份会就此暴露。
要知道当时他走出绝杀阵时周身散发的魔气、比之六九天劫的心魔幻境所产生的魔气,二者大不相同。
一种是魔族具有的纯净魔气。
另一种,是魔修所有的魔气,因不属魔界而显得十分驳杂。
左右想不出个结果,褚朝安走出房门,直接往隐岛的巨型广场行去。
想必武斗的排行已经出来了。
只是不知,他排第几。
……
隐岛。
武斗排名在一刻钟前便陆续一个一个公布开。
褚朝安到时,岛上的喧哗声传出了老远。
“快快!到七十五名了,你站开点,让我看看!”
“唉唉唉,别挤别挤。”
“第七十五,林健。”
“下一个下一个了!”
……
广场之上人头攒动,一个个比肩接踵也不嫌拥挤。
现下排名刚刚公布到了青年俊杰榜的第七十四名,从一百开始倒着公布过去。
褚朝安凝神去听,入耳是一个不多不少的数字,和他之前交上去的刻录木牌上记录的数量相差甚远。
可见他的排名应是不低,起码得在前十名左右。
他找了个相对外围的地方站着,等待最终结果出来。
正等着,耳边乍然传出熟悉的女音,声线压得有些低,需得仔细才能听清。
褚朝安往那边走了几步。
“陛下,连恬并不知晓郁大人去了哪。”
连恬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心中却在叫苦不迭。
郁大人到底去了哪?陛下这样她可是遭不住啊!
……
凤倾是在找郁卿。
自对方从轻语秘境出来,他不过是一个转眼,人就不见了。
一声招呼都不打,实在没有丝毫做贴身妖奴的本分。
连恬无法,只能边偷觑凤倾的神色,边提议:“陛下何不传音给大人。”
只要传音了,郁大人收到消息后回来,陛下仍旧是那个放纵恣睢的陛下,而不是现在这样,郁躁不堪、脾气狂暴难安的状态。
难伺候得紧。
她的话音一落,就见凤倾撇了过来,不耐道:“本皇这次是不会给他传音的。”
看他何时会归。
但在连恬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凤倾的手在他执着的玉扇之下缓缓动作,慢慢摸向了他腰间坠着的那枚红色的传音玉石,指尖不断来回摩挲着。
见提议不奏效,连恬讪讪闭了嘴,也不敢多劝。
生怕再劝下去会起反效果。
她只暗暗在心中祈祷:郁大人快些回来吧!
·
而正被他祈祷着的人,褚朝安亲眼目睹这一切后,沉默的转回身。
幸好这次盛会只剩下这最后一日,很快他就无需再为身份来回切换会被发现而忧心了。
等青年俊杰榜的前百名列出,仙门百家各回各宗,他便可以离开蓬莱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