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入了魔!
溯回之术做不了假,且孟尘亲口说出了“仙魔殊途”这句话,说明他当时神志清醒,并不像他自己所说,在杀人之时失去了意识!
虽然众长老在情感上万般不愿相信,可事实铁证皆摆在眼前。自古以来,仙道修士入魔的例子并不在少数,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是大能修士或是年轻天才。他们渴望力量,渴望突破,渐渐将其化作了执念,心境若是不稳固,一念之差便会走入邪道,再也无法回头。
眼下,孟尘似乎也走上了这条路。
傅严面色铁青,高声喝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是我做的。”孟尘在看完那水镜后,神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坚定,字字清晰重复道,“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绝没有在清醒之时杀过人,也没有说过那句话。”
可现在,他的话已经不可信了。
一个人若是入了魔,心境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外表还是那个人,皮下是什么东西却说不准了。
一个魔说的话,有谁能分辨出真假?
傅严大步走上前,手掌按在孟尘肩上探查他的气息,果真在他身上检测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魔气。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傅严失望至极,一掌劈在青年肩上令他重重跪倒在地,手一挥放出降魔锁,将青年绑了起来。
“太玄宗弟子孟尘,堕入魔道,残害同门,立刻押回太玄宗,关入地牢,我会立即禀告钟离仙尊,请他速速归来,亲自清理门户!”
孟尘被押入了太玄地牢。他是天极峰弟子,由钟离靖亲自处置最为妥当。此外,钟离靖是大乘境,可以使用“摄魂之术”,用神识侵入孟尘的大脑,亲自查看他有没有说谎,是否真的入了魔。若孟尘是无辜的,定要还他清白;若不是,那便没什么好说了。
可不巧的是,钟离靖恰好刚刚闭了关,他向来一心求道,不理会俗世之物,闭关之后谁也联系不到他。长老们没办法,只好派人严加看管地牢,等候钟离靖出关,届时再做处置。。
谁想仅仅三日之后,孟尘就被人从太玄地牢里劫走了。
连孟尘自己都没料到有这么一出。
地牢环境昏暗,他被关进来时又被封住了全身灵力,目力耳力皆不如从前,只依稀听见了一点动静,接着便见一群黑衣人砍断锁链闯入牢中,将他迷晕带走了。
再睁开眼时,便看见了殷迟满满都是担心的脸。
“师兄,你醒了!”见他睁开眼,殷迟立刻松了口气,又关切的连声问,“头晕不晕?对不起啊,我没想到那些废物下手没有轻重,居然用了那么多迷药……”
孟尘一听,再联系一下前因后果,哪能猜不出他干了什么事,一时又气又急,不顾头晕眼花立刻坐起来,急声道:“别犯傻!太玄地牢是你能劫的吗!?被傅长老发现,一百鞭都不够你受的!快,趁事情闹大前,快把我送回去!”
殷迟连忙伸手扶住他,心疼说:“你先别忙着动,头要痛的……我才不,地牢里又黑又冷,又不知道待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才不让师兄去受那种罪。”
孟尘知他这个师弟性子素来恣意妄为,只能耐着性子劝:“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清者自清,那些事既然不是我做的,我便没什么好怕。如今你硬把我劫出来,岂不是更坐实了我的罪名吗?”
殷迟看了他一会儿,道:“师兄,我派去的那些人,故意留下了魔修的痕迹。你的罪名,已经洗脱不掉了。”
孟尘一时竟然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我早就想带师兄离开了。”殷迟笑了笑,柔声说,“宗门里恶心的东西太多,总是不安分的盯着师兄,还有这次的诬陷嫁祸,也不知道是什么歹毒的人做的。那些长老们更可笑,平时个个把师兄挂在嘴边,夸奖你是宗门最出息的弟子,可事情发生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你。”
“可我不一样。我永远相信你,永远不会害你……”殷迟握住孟尘的手,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满满的期冀,“所以师兄,你跟我走好不好?”
孟尘终于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直到此时,他才将目光投向四周。这里是一处全然陌生的洞窟,环境幽闭,一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出口。四周墙壁上镶着照明用的夜明珠,桌凳等寻常物件一应俱全,靠墙的地方甚至摆了几排书架,上面摆着满满当当的书,还有几盆名贵的花草,摆在角落用作装饰。
这样精细用心的布置,绝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
换句话说,在他进入地牢之前,这个地方就已经布置好了。
看着他的表情,殷迟就知道他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于是直接大方的承认了:“师兄猜的不错,这个地方我一个月之前就准备好了。但我总觉得还缺很多东西,总想把师兄最喜欢的都搬来给你。正好现在你来了,有什么需要的同我说,我立刻给你寻来。”
孟尘甩开他的手,连名带姓的叫了他的名字:“殷迟,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殷迟认真说,“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其实我之前本想让师兄假死,可太玄宗祠堂里有每个弟子的命牌,这样做很容易被识破。此次诬陷师兄的人虽然可恨,却也正巧帮了我一个忙——宗门都以为你入了魔,现在又以为你随魔修叛出了门派,待找你找不到,估计就会放弃了。”
“所以这段时间,委屈师兄先在这里住上一阵,等外面平静了,我就带你走。”似乎想起了一些期盼已久的画面,少年眼中抑制不住的流露出喜悦,忍不住伸手帮孟尘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温柔说,“到时候不管去哪里,都只有我和师兄两个人了。”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抚过孟尘的脸颊,温度高的有些不正常,带来一阵异样的酥麻感,孟尘心中一震,立刻挥开他的手,心中隐隐浮出一个不敢相信的猜测:“你……”
殷迟看着他震动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里有点撒娇和抱怨的意味:“师兄真的太迟钝了,居然现在才意识到。你一直都把我当小孩子看,说我像你的弟弟一样……”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听到这种话。”他目光热切的盯着面前日思夜想、怎么都看不够的面容,“我想和师兄在一起。我想让你成为我的。”
少年褪下了乖巧无害的伪装,展露出了深藏已久的勃勃**。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白肆意的落在了面前人的唇上,心中热潮汹涌,澎湃激切,忍不住倾身吻了上去。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气中响起。
孟尘落下手掌,失望和愤怒充斥了整个胸腔:“所以,你因为一己私念,就能枉顾你我多年师兄弟情谊,明知我是遭人陷害,依旧落井下石,让我背起修邪道杀同门的恶名!?”
“殷迟,你有没有良心!?”
殷迟顿了一会儿,缓缓转过被打偏的脸,轻声道:“我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但师兄,我没有办法了。”
“我受够了。若是一辈子待在天极峰,你永远都会把我当作你的师弟,我受够这种兄友弟恭的把戏了。”他说,“我知道你或许后悔当初救了我,但已经晚了——我生来一条贱命,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要你。”
从濒死之时被青年扶进怀里温柔的擦掉脸上的血污起,这辈子他的眼里,就再也不能容下第二个人了。
第24章 和好
如果说殷迟的所作所为让孟尘震惊愤怒, 裴玉泽的出现,则让他彻底陷入迷惘,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荒唐的梦。
他从地牢消失, 必然会在太玄宗引起轩然大波,殷迟怕暴露行踪, 不敢和他多待,在洞口布下结界后便离开了。
孟尘试着想办法出去,但做不到——他的内力在被关入地牢时已经被长老封住,如今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 破不开殷迟设下的结界。他身上所有能和外界联系的法器也在关入地牢时被收走了, 如今是真正的束手无策,只能按捺住满心的焦虑, 耐着性子等。
三日后, 他终于等到了人来——不是殷迟,而是裴玉泽。
“师兄!”他惊喜的迎上去, 心中因裴玉泽找到这里而大大松了口气,“外面怎么样了,宗门是不是都在找我?你快带我回去, 这件事太蹊跷,我只有回去才能查明真相!”
“你回不去了。”裴玉泽叹了口气, “所有人认定了你已入魔,又胆大包天的从太玄地牢越狱, 如今就算回去,又有谁敢相信你?”
孟尘笃定道:“师尊会信我的。只要等他回来, 就——”
“师尊闭关,短则数月,长则数十年。难道你准备在地牢里等他几十年么?”
孟尘暗暗咬牙, 一把抓住了裴玉泽的手:“师兄,那你帮我。”
裴玉泽静静的看着他。
“带我出去,我亲自去查。”孟尘快速道,“那人很了解我,又会太玄剑法,必是门派中人。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找出他!”
裴玉泽看了他半晌,问:“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
孟尘一怔,满眼不解,不明白他为何会将话题跳到这里。
“那时我便告诉过你,修真界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太过天真的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他反手握住孟尘的手掌,轻轻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眼神中似有怜惜,“这个道理,你现在还是不懂么?”
裴玉泽记得第一次见孟尘时,对方瘦瘦小小,满身尘土,并不比殷迟进来时体面多少。他应是没少经受俗世磋磨,可那双眼睛依然纯然透彻,干净的不像话。
他兴趣寥寥的看了一眼,含笑应付着唤了声“孟师弟”。他惯会伪装,真真假假自己都快要分辨不清,却没想到那小孩竟一眼看穿了他掩藏的不耐,在往后的日子里,从没来主动打扰过他。
直到那次秘境,他们被放入同一个深井,濒临绝境之时,那小孩把佩剑扔给他说,师兄,你出去吧。
他并没有什么感动的情绪,甚至觉得对方的做法愚蠢可笑。
不管何时何境,永远不要服输退让,这是他很早就深知并恪守的准则。
他起身拾起剑,冲那小孩走过去,多日的缺水让那孩子看起来更瘦弱了,靠在墙角奄奄一息的闭着眼睛。听见他的脚步声,那张小脸上并不像常人般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和抵触,而是像睡着后做了什么美梦,露出了一点平静的、带着解脱意味的笑容。
他看着那安静的笑容,不知怎地杀意便渐渐淡了,将剑扔下把对方叫起来,继续找出口。
说起来不可思议,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人心软。
后来他们找到了墙上的洞口,那小孩惊喜不已,说师兄等我,我这就出去找人来救。
他在那一瞬间再度起了杀心——出去了,当真还愿意回来么?
他已经多少猜到了这个秘境背后的用意,知道洞口另一边,或许有无数诱惑在等着。一个人若是面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滔天好处,还会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么?
在他犹豫的一瞬,那小孩已经迫不及待的从洞口爬了出去,他等了没一会儿,对方就回来了,怀里还兜着一包吃的,满脸喜悦的给他看。
他觉得小孩还是那么愚蠢傻气,明明无数珍宝仙丹唾手可及,却捡了最不值钱的点心。
可他却莫名的,不再那么讨厌这股傻气了。
他吃了小孩递过来的点心,两人一起离开了秘境。后来,或许是觉察到他态度的松动,小孩和他愈发亲近了,他对小孩也从一开始的可有可无,到上了心,到视若珍宝,最后到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他亲眼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孩子,慢慢长成一个俊秀清朗的青年,样貌,修为,地位,声名年年在变,唯一不变的,是那颗无论何时何境下,始终单纯悯善的心。
他为这份单纯着迷,同时却又憎恨无比,恨自己被欲念缠身,痴痴怨怨似红尘中最普通庸俗的一粟,对方却总是徘徊红尘之外,眼中有天下,有苍生,有道途,有宗门,唯独没有为情爱而生的波澜。
那种平静,让人无力又绝望,痛恨又疯狂,恨不能在那份单纯上狠狠刻下自己的印记,越深越好,越痛越好,教那人再也不能无动于衷,这一生一世,都不敢再忘。
“虽然没料到殷迟会这么早动手,但眼下,这里确实是最适合你的地方。”裴玉泽温声道,“外面还有很多人在找你,不过我加固了结界,他们找不到的。”
孟尘像从未认识过他一般看着他,推开他缓缓后退了两步。
“师兄,”他干涩着喉咙,犹抱着一丝最后的侥幸问,“你在开玩笑是吗?”
裴玉泽用沉默告诉了他答案。
他看着青年渐渐崩溃的神情,眼神有些怜悯心疼,似在看着一只无忧无虑的鸟儿撞进猎人的陷阱,犹自不愿相信现实一般。
孟尘看懂了他的眼神,一时竟连愤怒痛苦都感受不到了,铺天盖地涌上心头的,尽是潮水般的茫然。
他最后问:“那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算什么?”
裴玉泽沉默一瞬,回答他:“那你就忘了吧。”
——
孟尘在这处洞窟里待了一个月。
殷迟和裴玉泽隔三差五的会过来看他,那两人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他们都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却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殷迟的修为虽比裴玉泽低,却似乎捏着重要的底牌,两人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等待抓住对方的致命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