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瑜的眼里泛着泪光:“……嗯。”
男人接着说下去:“我记得是母亲被送去疗养院的第三个月,傅承突然允许我去看望母亲,我当他是良心发现,等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尚菡雅后才知道那是他心情好才肯施舍给我的恩惠。”
“我憎恨这种恩惠,却不得不接受。”
傅承带他来到位于蕺山的疗养院后就找借口离开,留下幼年的他独自在偌大的疗养院里打转。
他在护士的帮助下找到蔺阳诗的病房。
向护士道谢后,他怯生生地推开病房的门,入目是纯粹的白色,亮得刺眼,又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他走进去,好奇地打量着这间病房,虽然是高级病房,但里头的东西少得可怜,一张桌子一张病床,空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
“妈妈。”
蔺阳诗背对他坐在阳台上,飘逸的长发肆意地披散在肩上。听见他的呼唤后,女人迟缓地转过脑袋,窗外洒落进来的阳光映衬着那张姣好的面容,像极一位坠落凡间的圣洁天使。
“……少霆。”蔺阳诗黯淡的眼瞳里终于浮现鲜活的色彩,她从阳台上跳下来,向年幼的傅少霆张开双臂,迫不及待地说道,“到妈妈这里来。”
久违听到母亲满怀感情地叫他,他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一边叫着妈妈一边冲进蔺阳诗的怀里。
“妈妈,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少霆。”蔺阳诗将他抱起来,轻柔地拭去儿子的眼泪,关切地问道,“傅承有好好照顾你吗?”
“……有的。”他不想让母亲徒增烦恼,于是将痛苦混合眼泪一并吞下。
“那就好。”蔺阳诗终究对傅承存有一丝莫须有的希望,她相信傅承即便再讨厌她,可看在傅少霆是傅家血脉的份上,总归不会对她可怜的儿子不闻不问。
“妈妈。”年幼的傅少霆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和妈妈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苦涩涌上蔺阳诗的心头,她搂紧此生唯一的珍宝,无望地开口:“可我们去哪呢?我若离开,蔺家和傅家都不会放过我,只因我的消失会让两家颜面尽失。”
“我不会离开的,不是为顾全家族的颜面,而是为你。少霆,你要好好长大,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大人。”天真烂漫的贵族小姐饱尝尘世的折磨后褪去一身的纯真,清澈透亮的眸子如同一潭死水,“绝不能像你父亲和舅舅那样,变成那种受利益驱使的傀儡。”
……
“傅承只允许我每个月二十号来探望母亲,于是我每个月都无比期待二十号的到来,可我每次过来探望母亲,母亲的精神状态都一次不如一次。起初还会跟我说说话,到后来便只是傻愣愣地看着我。”
“我担心母亲的身体,就拜托疗养院的护士好好照料母亲,但她们早已被尚菡雅收买,对我母亲压根不管不顾……甚至连母亲每况愈下的精神状况都是拜她们所赐。”
“她们强迫母亲吃下一堆用来治疗精神病的药物,那种药物会逐渐破坏正常人的脑部神经,让人变得痴傻起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日渐消瘦,却什么都做不了。直到第二年开春,我带着在路边采摘的野花过来探望母亲,母亲破天荒地在我进门的时候喊了我的名字。”
蔺阳诗穿着美丽的浅蓝色连衣裙,脸上化着华丽的妆容,仿佛一年多的住院经历都是虚妄,她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蔺家五小姐。
他许久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母亲,不免热泪盈眶地想走过去抱一抱她,但被蔺阳诗以手势制止。女人随意地将手边那件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丢在病床上,再灵巧地爬到窗台上,她撑着窗户的边缘,外头的风吹起连衣裙的裙摆,像极一朵怒放争艳的蓝玫瑰。
“少霆。”
幼年的傅少霆说:“妈妈你快下来,那里很危险。”
蔺阳诗摇摇头:“少霆你听我说。”
“妈妈要说什么?”
“如果妈妈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少霆会怪我吗?”
“妈妈会带我一起离开吗?”
“……会的。”蔺阳诗的眼眸亮晶晶的,她向傅少霆许下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等安顿下来,我就会来找你。”
“那我不会怪妈妈。”
“你应该不太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傅少霆笑了笑,“但我那时真的很开心,还想象起未来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场景。”
“可下一秒,母亲便从六楼的窗台上一跃而下。”
“等我反应过来跑到窗台边往下看,就看见母亲趴在平整的水泥路上,周围全是惊慌失措的病人和护士。”
“说好要带我一起走的,但母亲还是选择抛下我,可我不会怪她,死亡对她来讲是一种解脱。”
“母亲死后,傅承就马不停蹄地迎娶尚菡雅过门。”提及那两个人的名字,傅少霆的语气散发出阴冷,“没过多久,尚菡雅便面临分娩,不过可能是坏事做多的缘故,她生出来的孩子是个死胎,还被医生诊断今后再无法怀孕。”
“傅家不能没有继承人,于是傅承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他想要培养我,我没有拒绝,因为我要报复他。”
“后来我夙愿得偿,终于将他送进监/狱。”
“把傅承送进监/狱后,我以为自己是英雄,放在几位叔叔嘴里却变成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傅少霆苦笑两声,“他们说虎毒尚不食子,傅承再怎么过分都是你的父亲。”
苦笑变成自嘲的冷笑,那声线带着嘲弄和悲凉:“又说父子没有隔夜仇,希望我可以不计前嫌地放傅承一马。”
“他们要求我放过傅承,可傅承呢?他何曾放过我的母亲。”傅少霆狠声道,“我不可能放过他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放过他。”
“我没有答应几位叔叔的要求,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便轮着番地跑到爷爷面前说我的不是,说我这个人心肠歹毒,连亲生父亲都能下狠手,还说今儿遭殃的是傅承,下回保不准会是谁被我送进监/狱。”他气极反笑,“我一开始觉得他们狗急跳墙的模样十分有趣,看多以后便只觉麻烦,就吩咐齐煜将他们偷税漏税和挪用公款的证据以匿名信的方式寄出。”
“他们收到信,很快就猜到这是我的手笔。”
“几个人便联合起来找我对质,我听他们老一套的说辞听得耳朵快要生茧,就说既然你们这么欣赏傅承,那不如主动将这些证据交给警/方,好进去跟傅承做个狱/友互诉衷肠。”
“结果没一个人愿意。一个个嘴上说着虎毒不食子,实则还不是怕傅承倒台后会牵连到他们。”傅少霆的眼睛里透露出极端的轻蔑和嘲讽,“得知我手里掌握着他们违法乱纪的证据后,他们便不再叫嚣着让我放过傅承,反而变得安分守己,倒令我的耳根子清净许多。”
“我当我的那几位好叔叔会一直安分下去,谁知竟会在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中收到他们联起手来准备的大惊喜。”
叶瑜呆呆愣愣地问道:“惊喜?”
“嗯。”男人的嗓音有点捉摸不透,“他们居然背着我偷偷将傅承保释出来,还带他来参加家族宴会。”
“我不想搭理傅承,他却偏偏往我跟前凑,说希望我可以原谅他。”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我就问他是如何出/狱的,你猜他怎么跟我说的?”
“他说当年那些事都是尚菡雅借着他的名头干的,若非我的几位叔叔这些年替他搜集到尚菡雅犯罪和污蔑他的证据,他不管怎样都想不到她会是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然后就跟我哭诉当初是他被猪油蒙心,尚菡雅压根比不上我母亲一丝一毫,他爱的其实是我母亲。”
“他当年亲手逼死我母亲,如今又亲自将真爱送进监/狱,我原来当他是痴情种,想不到也是个负心人。”
傅少霆笑得比哭难看:“他和尚菡雅的那堆破事我不想管,可他怎么还有脸提我的母亲?”
听到这里,叶瑜满脸心疼地握紧傅少霆的胳膊,想安慰傅少霆,但不知如何说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并非傅少霆,即便听完整个故事都难以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是心脏仿佛被柠檬水浸泡那般酸涩得厉害。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无声的亲吻,他的嘴唇贴在傅少霆毫无表情的脸上,倒不是希望借此让男人忘记痛苦的过去,而是想告诉对方,他一直在。
感受到叶瑜嘴唇软绵绵的触感,傅少霆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生动的情绪,他僵硬转过头去,对上叶瑜那双充满坚定和心疼的眼眸后,却在下一秒低垂眼睑,将脑袋深深地埋在少年的脖颈处。
知道叶瑜看不见他的脸,傅少霆才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那笑容里是叶瑜不曾见过的阴冷和灰暗。
“小少爷。”
“嗯?”叶瑜早已习惯傅少霆这么称呼他,原本极具调侃意味的三个字从男人口中吐出,便不知不觉带上三分情意。
“我很后悔。”
叶瑜轻抚傅少霆后背的动作一顿:“……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顾及小姑姑的心情没有对我那群叔叔伯伯赶尽杀绝。”男人语气里的残忍令叶瑜心惊,他感觉怀中的傅少霆像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同于在他面前的温柔儒雅,现在的傅少霆浑身散发着病态的偏执。
“傅先生。”叶瑜惊慌地唤道,他有点畏惧这个气场完全转变的傅少霆,但始终没有松开拥抱男人的手,“你还好吗?”
“……你在害怕吗?”
叶瑜一愣:“什么?”
傅少霆抬起头,正对叶瑜讶然的双眸,他便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少年的脸庞,妄图从中寻找出害怕的情绪,但是一无所获。他忽地有些烦躁,扯着叶瑜的头发向上一拉,少年的头颅被迫高高仰起,如同献祭那般露出那段洁白的脖颈,他就俯首在颈部落下一枚亲吻。
“你不害怕吗?”
头皮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叶瑜疼得闷哼一声,顾不上回答傅少霆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既委屈又难过地去掰男人抓着自己头发的手:“疼。”
听见叶瑜喊疼,傅少霆心疼得立刻松开手,他看一眼眉头紧蹙的叶瑜,如梦初醒地意识到他刚刚竟做出伤害叶瑜的举动。
“对不起。”傅少霆不知所措地替叶瑜揉着脑袋,他到底在做什么,他不想伤害叶瑜的。
叶瑜问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是我的父亲。”即便不想承认,可他身上始终流着傅承的血。
“那又如何?”叶瑜百思不得其解,“他是他,你是你,难不成你觉得我会把你们混为一谈?还是说你也跟你父亲一样有个青梅竹马的真爱?”
“没有。”傅少霆矢口否认,“我只有你。”
我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更新了,又写了4000+…我需要有个人告诉我如何控制字数QAQ】
第69章 失联
“糖糖!”
叶瑜懵懵地去看夏云嫣,看见夏云嫣正一脸惊恐地指着他的正前方,他感到困惑,可没等他迟钝地将视线转移过去,就一头撞到笔直的电线杆上。
这一撞,撞得叶瑜头晕眼花,手里的冰淇淋也掉在地上,香草味的冰淇淋球从立体三维变成平面二维,浅紫色的奶油溅得到处都是,而受灾最严重的就是他脚上穿的帆布鞋。
这双鞋是傅少霆当初送给他的,即便不能算作第一件正式礼物,但叶瑜仍是很珍惜它。看着帆布鞋变得脏兮兮,叶瑜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翻口袋寻找餐巾纸,可上衣兜和裤兜都空空如也,他慌得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恰在此时,夏云嫣愣是从手提包里翻出几片卸妆棉交予他。
“凑合着用。”夏云嫣晃着手里空瘪瘪的餐巾纸包装袋道,“餐巾纸刚好库存告急,我只有这个,应该功能差不多吧。”
“谢谢学姐。”
叶瑜道过谢,弯下腰,一手扶着电线杆一手仔细地擦拭着帆布鞋上的污渍,松软的奶油凝结成块,于是很容易地被卸妆棉擦掉。他擦完鞋正要挺起身,夏云嫣却叫住他。
“别动。”
叶瑜下意识地不再动弹。
“多大的人怎么还不知道走路看路。”夏云嫣俯身撩开叶瑜的刘海,一边给这个迷糊学弟检查伤势一边无奈地数落着,“我不是叫你看路嘛。”
叶瑜抿抿嘴:“……我有点走神。”
夏云嫣无语地翻个白眼,往叶瑜额头红肿的部位轻轻一拍,叶瑜当即疼得五官皱起,表情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反观夏云嫣,她竟乐呵呵地开口:“还好没破相,回去擦点云南白药就能消肿。”
叶瑜:“……重点是我没有破相吗?”
“不然呢?”夏云嫣不满地抱怨,“我约你出来玩,你老是心不在焉的,我没生气已经很给学弟你的面子啦,难不成还不允许我调侃你几句吗?”
“学姐抱歉。”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叶瑜便果断地承认错误,“我接下来会专心一点的。”
“行。”
夏云嫣倒没真生叶瑜的气,今天是情人节,她本来打算跟靳柯一起过的,谁知靳柯临时有事得回老家一趟,规划得满满当当的“2·14”行程顷刻之间化为泡影。烛光晚餐和情侣酒店都可以退,但电影票是在线选座的没法退,她寻思不去看太浪费,便挨个询问微信好友列表情人节有没有空,结果个个都有安排。
在她快要以为八十多块钱的电影票钱肯定会打水漂时,叶瑜回复她说有空。那一刻,叶瑜在夏云嫣眼中犹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佛祖,激动之余又难免感慨叶瑜和她都是情人节没人陪的倒霉蛋,于是经营地下乐队时形成的大姐头性格再次爆发,她一拍胸脯说要带叶瑜好好玩玩。谁成想叶瑜一直闷闷不乐的,刚还跟傻子似的撞到电线杆,夏云嫣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有心事,但没多问,只是更加坚定带他痛快玩一场的决心,希望对方可以暂时淡忘心中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