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靠近那个房间。
直到她终于靠近了那个房间的墙壁上面,附耳凝神细听。
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着话。
其中一个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管理华乐门整个场子的人,程绽。
苏蝶向来不喜欢他,整天脸上挂着笑,假的要死,肯定伪君子一个。
想到这,里面的人继续说着话。
“哎呀,你还搜什么搜啊,那山崖那么深,绝对死透了,怎么,你还要过去补一刀不成。”
苏蝶蹙起眉尖,这都什么东西,完全听不懂。
然后那伪君子开口了。
“我得给蒋弥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告诉那蒋大少爷说你把他爹给害死了,还准备继续再弄死他?”
苏蝶满不在乎的听到这里,然后……
她面色霎时就苍白了下来。
什,什么……害死谁?蒋大少爷的爹……蒋悍!
苏蝶顿时头晕目眩起来,她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究竟听见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脸没有擦粉都透着股死白。
她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她勉强的扶住墙让自己站稳。
得走……得马上走……会死的,会死的……
她大气都不敢喘,步子放的极轻,直到她来到楼梯口处,下到二楼,她才得以呼上一口气来。
苏蝶靠着墙壁缓缓下滑,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来,揪着衣领,像是一条脱水的鱼。
她缓了好一会,腿上才能重新使上劲,她颤颤巍巍的下了楼去。
像来时那样又悄悄的溜走了。
等她走出华乐门外,看着外面艳阳高照,她不禁流了眼泪出来,更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擦干眼泪,发誓,这辈子都不再看不该看的,听不该听的!得好好活着!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又愣在原地。
蒋大少……
她想起来了,就是上次那个一句话就让自己顺利离职的男人!
她不禁有几分唏嘘起来,哎,那种大少爷日子也不好过啊,不仅爹被人害死了,自己也要命不久矣了……
等等,那个蒋大少爷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见过她……好像之前就见过的样子……在哪见过呢……
苏蝶绞尽脑汁的想了想……
哦!对了,她有一次喝醉酒,抓过一个小白脸的衣领子,好像就是那个蒋大少爷。
啧,可惜了,这么好心眼的一个大帅哥就要死了。
哎……但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自己就要走了。
苏蝶笑起来……
然后。
她现在正抖着腿站在蒋家洋楼前面。
苏蝶忍不住咬起了指甲,疯狂告诉自己,你疯了,怎么能去管这种事情!这是你能掺和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啊!那个伪君子程绽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啊啊啊啊!
苏蝶你疯了你疯了!
她忍不住在蒋家洋楼前发起牢骚来。
直到,蒋家的小丫环看见了门口不停打转悠的苏蝶,过去问了问,“大姐姐,你在干嘛?”
这个小丫环就是当初告诉蒋弥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的小丫环。
苏蝶吓得一抖,一咬牙破釜沉舟道:“我找你们家大少爷有事!”
小丫环懵懂的点点头,“是吗,大姐姐,你进来吧。”然后小丫环拉开了铁门,让苏蝶进来了。
小丫环最近和蒋弥混熟了,更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了,直接噔噔噔跑到后院喊蒋弥去了。
“少爷,有漂亮大姐姐找你!”
蒋弥听见这话,愣在原地,什么东西,什么漂亮大姐姐?
他看了一眼小丫环,“你瞎说什么呢?”
小丫环瞪大眼睛,据理力争,“我没有瞎说,少爷你过来看看。”
说着,就过来拖蒋弥。
蒋弥无奈的被她拖起来,“好了好了,我自己走。”
蒋弥走到大厅,就看见了坐在那里的苏蝶,不由的凝滞住脚步。
苏蝶勉强的挂着笑摆摆手,“蒋少爷,你好。”
旁边站着几个喜笑颜开的厨房老嬷,还在窃窃私语着。
“哎呦,瞧这俏模样。”
“来找少爷的啊,是好事将近啊。”
蒋弥默了默,还是准备先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于是他走过去,坐在苏蝶对面。
他平静发问:“怎么了。”
苏蝶已经紧张到肚子生疼。
“蒋少爷,这是大事,还请让无关的人出去一趟。”
蒋弥看苏蝶凝重的面色不似作伪,思考了一下还是让家里的下人都出去了。
现在大厅里面就剩下蒋弥和苏蝶两个人。
苏蝶咬紧牙关道:“蒋少爷,程绽害死了你爹,让你爹从山路上冲了下去,还准备害死你。”
蒋弥原本无所谓的神色消失不见。
他听见自己问道。
“你说什么?”
苏蝶眼里忍不住含上泪来,抽噎道:“我,刚才回华乐门听见的,真的……蒋少爷,你相信我……”
蒋弥心脏一阵紧缩,原本愈合的伤口此时却突然泛着疼。
他双目失去焦距,过了好半响才道:“是吗……”
苏蝶现在慌的要死,“要不,你跑吧!”
然后她就看见蒋弥极轻的笑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要过来告诉我,你不怕死吗?”
蒋弥心里总告诉自己,不能偏听偏信,不能她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苏蝶含泪看着他,“因为你是个好人,我怕死,我当然怕死,但我已经买好了下午的船票,我等会就走了。”
蒋弥听到这里,才像清醒过来。
“哪的船票,几点的。”
苏蝶不明白蒋弥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说了,“乌湾港口,三点……三点二十。”
蒋弥抬手看了看腕表,“你认识路吗。”
苏蝶点头,“认识……”
蒋弥迅速找出蒋家的车钥匙来,“还有五十多分钟发船,我送你走。”
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蒋弥又联想起前几天不过出门一个小时,程绽就过来了,那么现在蒋家的一举一动绝对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苏蝶狐狸眼里蓄着泪,不明所以的跟在蒋弥身后,“你要送我走吗?”
蒋弥将车从车库开出来,不顾蒋家众下人的询问,对着站在旁边的苏蝶道:“上车。”
苏蝶赶忙拉门上车。
蒋弥被苏蝶一路指着开车到了乌湾港口,去的路上,天上乌云翻滚,泛着浓重的黑,隐隐有要下雨的倾向。
等到地方的时候,大船已经停泊在港口台子边上了。
离发船还有十几分钟,已经陆续有人检票上船了。
蒋弥把苏蝶送到台子边,就没再过去了。
“走吧。”
苏蝶挎着小包,怔愣在原地,“你不走吗?”
“不走。”
蒋弥静静道。
苏蝶咬紧下唇,“你不要命了吗。”
蒋弥看她一眼,“这世上总有比命重要的东西。”
苏蝶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往前迈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要不你走吧,我把船票给你,你是留洋回来的大少爷,有大好前途!我,我不过是个臭婊·子而已!你活着比我活着好。”
苏蝶看蒋弥朝自己一笑,那笑里奇异的带着些许暖意。
然后他说,“走吧。”
后来,苏蝶才知道那笑是告别,是最后的告别。
她一抹眼泪,咬咬牙,从包里摸出一个手绢包着的东西递给蒋弥,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蒋弥目送苏蝶走远,接着掀开了手绢的一角。
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枪。
——
蒋弥没想到雨会下的这么快。
冬城的天霎时昏沉了下来,云端处雷声嗡鸣,远处海面上被雨滴砸的波纹荡漾,吹来的风都带着咸腥味,泛着寒凉。
蒋弥上身就穿了一件白衬衫,现在还有点冷。
瓢泼大雨砸了下来,地上水花四溅,脏水横流,把蒋弥的裤子上面都溅到了星星点点的污迹。
港台的人纷纷四散离开,寻地方避雨去了。
但好在蒋弥的车箱里面有一柄黑色大伞。
蒋弥把伞撑开,静静的伫立在无人的港台上面。
直到远处开来了几辆黑色老福特车过来。
蒋弥意味不明的轻轻笑了笑,果然……如此吗?
程绽从车上快步下来,连伞都没带,蒋弥看着程绽在雨中焦灼的环顾四周,直到蒋弥和程绽两两对视。
程绽以为自己了解蒋弥。
可如今隔着雨幕他却丝毫看不出蒋弥在想什么。
程绽面上不再是如往常一样游刃有余的笑,这次他笑的有些勉强。
“蒋少爷,回去吧,现在天凉。”
蒋弥拿着把大伞,身上倒没有淋什么雨,反观程绽,雨水打湿了他的袍子,模糊了他的眼镜,额发垂在瘦削的脸颊旁,看着极是狼狈。
蒋弥有点想笑,却完全笑不出来。
不管他信不信,真相已经在自己眼前昭然若揭了。
他听见自己静静的问。
“程绽,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没有难以置信,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
只是极平静极寻常的问了一句,仿佛他只是在问程绽热不热一样。
程绽站稳摇摇欲坠的身子,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告诉自己,他只需要再骗蒋弥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谎言似乎早已变成嵌在程绽骨血之中的毒瘤,抹不掉,剔不除。
程绽现在无法再说出真话来了,他心口处仿佛被荆棘缠绕收束般生疼起来。
程绽颤抖着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指尖,仔细地擦干净镜框,以便让他更真切看清蒋弥:“蒋少爷,虽然不清楚你知道了些什么,但那一切我都可以解释,那都不是真的。”
蒋弥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竟然会那么相信这种人。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蒋弥又开口问道,“我爸是不是出事了。”
程绽像被人抽去了脊梁,差点软了腿跌倒在地,旁边的司机赶忙搀扶住他。
却被程绽踉踉跄跄的用力拂开,“蒋弥,现在还在搜人,结果还没有出来。”
“所以,你参与了吗?”
程绽听着蒋弥的话,愣愣的站在那里,面上罕见的出现无措。
他下意识想找借口……
但蒋弥又开口了。
“程哥,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你参与了吗?”
程绽用手抹了一把脸,已经不知道手上的究竟是眼泪还是雨水了。
应该是雨水吧,毕竟,程绽从没掉过眼泪。
他挨过饿,受过打,从生死边上淌了过来,却从没哭过,仿佛他天生薄情,不在乎这世上的一切包括自己。
一种叫绝望的情绪席卷了程绽的全身,他喉咙处难以抑制的冒出腥甜味来,他现在倒宁愿自己永远的成为一个哑巴。
“我……参与了……”
他听见自己张口说道。
“是吗……”蒋弥喃喃着。
程绽离他远了,自然没有听见这句话。
直到蒋弥掏出那把苏蝶给他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程绽。
程绽那瞬间微微睁大了双眼,然后却在原地站定,程绽身边的手下人惊呼一声,立刻就要有所反应。
但程绽一个挥手止住了他们的所有动作。
程绽心中仿佛有所释然,也好,死在蒋弥手里是程绽能想到的最好的死法。
蒋弥左手举伞,右手持·枪。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一声巨响。
当蒋弥手指搭在扳·机的那瞬间,程绽司机似乎明白蒋弥真的会开枪,司机上前一把推开程绽。
子·弹射在一旁,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但程绽身后却传来一声枪·响。
程绽心脏骤停。
那刻,程绽眼前一片黑暗,等一切再映入他的眼帘的时候。
他只看见了蒋弥胸口处的一点猩红,像绽开的血花一样。
“蒋弥,蒋弥!”
他嘶吼出声,装若癫狂,眼镜掉在脚下却无暇顾及,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因为太急狠狠摔了一跤,又赶紧抬头爬起。
似乎这短短的的路已经把他这一生的路都走完了。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顺着面庞一滴滴掉落在地,他后悔了,他后悔了!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当他把目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时候,他就错了……
他只求蒋弥可怜可怜自己,他不在乎生死,他只在乎蒋弥。
这是他到了现在才明白的事情,有血从程绽唇边渗出,他抬头看过去。
蒋弥站在高台子上面,身后便是汪洋大海,蒋弥那瞬间甚至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右手的枪掉落在地,左手的黑伞被狂风卷远,有海风撩起他的衬衫下摆,他仰躺着坠了下去。
坠下去的前一刻,蒋弥看见的唯有程绽破碎的疯狂面容。
蒋弥坠入海中,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星星点点的血色漾在水中,转瞬即逝。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他脑中响起了系统的刺耳报警声。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产生生命危险,将启用……”
剩下的话便被海水一同吞没了。
——
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