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人鱼而言,若不是有要事,他们不会轻易上岸的,实在是水里呆着比岸上舒服许多。
蒋弥思绪逐渐放空。
程绽只能看见蒋弥垂下的隐在暗处的眉眼,他自然不知道蒋弥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分一毫。
看见蒋弥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程绽心头火起,但蒋弥能在他发疯之时劝住他,轻易杀他不得,等他医好了心疾,再另行处置,暂且忍一忍罢。
蒋弥垂头正想着事情,远处传来阴冷不耐的声音,“还不给孤去传膳。”
蒋弥应下,转身离开内殿,朝外殿的宫人告知消息。
宫人们本就心中满是大难不死的侥幸感,见蒋弥身子完整的进进出出,他们心里更是止不住的惊愕。
又见蒋弥出来传膳,他们回过神来,连忙手忙脚乱的领命出去了。
所幸,程绽的威慑在宫中众人心中还是极强的,他们虽然慌乱,但动作依然麻利。
程绽用膳的地方仍是在寿安殿的内殿之中,几丈长的红木桌上是满满当当的膳食,用烫金的碗盘盛着,不管程绽吃不吃得完,样子总得做足。
还有着专门伺候程绽用饭的宫人,给程绽奉上银箸。
被一众色香味全的菜肴围在中间的是一盅炖的乳白的鲜香鱼汤,汤汁上面还洒了些许翠绿的小葱段,看着极是勾人,让人食指大动。
但蒋弥看着那盅鱼汤,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发现同类被食的可悲怜悯感觉。
而是,他在这鱼汤浓香的气味里面闻到了一丝古怪的东西。
丝丝缕缕的很是微弱,一股子苦涩味,时不时在蒋弥鼻间萦绕。
以常人的嗅觉,是绝对闻不到的,也就蒋弥这条非比寻常的人鱼可以闻见罢了。
这桌上的其他菜肴里面都没有这股异样的气味,唯独这盅鱼汤里面。
蒋弥心下微微不解,难不成这鱼汤的苦胆没有去干净?按说御膳房里断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那这究竟是……
他正这么想着。
先前让蒋弥在程绽睡着之后进殿服侍的那位老太监,佝着身子,满脸堆笑的出声了。
“陛下,这鱼便是御膳房里的新菜样,是用此季刚上供的松江鲈鱼熬出来的,这鱼不仅新鲜,而且处理的极是干净,半点腥苦也无,陛下可以先尝两口,好开开胃。”
蒋弥在现代是看过一些宫斗剧的,那些剧里面总喜欢露镜头给炮灰反派一些极细微的古怪神情,好向观众传达出这人就是个准备下绊子搞事情的反面角色。
蒋弥的眼力极佳,他眸子静静的看过去,盯着那老太监光洁无须的脸看着,很清楚的能发现那笑意是浮于表面的,透着一股子皮笑肉不笑,像是硬生生的扯弯一具干尸的脸庞似的。
那老太监垂头的时候,眼皮耷拉着,目光很具深意的复杂的微微瞥了那鱼汤一眼。
蒋弥:“……”
倒不是蒋弥想留意这么清楚的,实在是他眼力太好了。
蒋弥的眸光平静的偏向那盅鱼汤,他心中猜测。
那鱼汤应该有毒,就算没毒,兴许也加了其他东西,但总归不是好东西。
蒋弥垂眸看了看身前的那位暴君,那人沉着个脸,眼角都没给那老太监施舍一下,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老太监不对劲的神情。
对于鱼汤可能有毒这件事情,蒋弥没有太大想法。
按说,那暴君应该是死在两年后的宫变之日,不会死的这么早。
但蒋弥暗自思索了一下,自己入宫,并成为这暴君的贴身男侍,会不会在细微之处改动原书里面的剧情,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样。
如果剧情发生改变,比如这位暴君今天就死了,大致的故事发展也会脱轨,这对蒋弥来说是很不利的事情,更何况蒋蔓还没有找到。
蒋弥不能拿这个去赌,他想了一会,心里已有主意。
程绽虽然厌烦别人劝他用膳,但他也知道不吃也不行,就随口吩咐要喝鱼汤。
专门伺候程绽用饭的宫人立刻就捧起雕花金碗准备舀汤,却忽然被一个人持住了胳膊。
那端碗的宫人手上拿着瓷白的汤勺,满脸的无措。
蒋弥冲他微微颔首,“我来吧。”
宫人见陛下没有做声,以为陛下是默许了,就赶忙撒了手,回退一旁。
远处的老太监白眉皱起,先前这男侍在陛下服药之后没死就已经够古怪了,怎么还这般多事。
程绽则眉间微挑,纤长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打,丝丝缕缕的发垂落下来,清浅的眸子意味不明的盯着蒋弥瞧,其间满是复杂不屑之意。
果然,这低贱之人就是想趋炎附势,暗中巴结,为了好讨他的欢心,竟这么想着法的近身伺候他,以为凭着一副不错的皮囊就行了吗。
当真是可笑至极。
蒋弥倒没注意到程绽的神情,只是把汤舀好,那汤还算滚热,但对皮糙肉厚的蒋弥来说实在是没什么问题。
他端着汤碗,来到程绽身边。
右手指尖置于暗处在左手掌心中微微一划,溢出丝丝血来,血又顺着碗壁极隐蔽的没入乳白的汤汁里面,瞬间消散,丝毫看不出来。
几乎是在血溢出来的那刻,蒋弥左手掌心中的伤口就迅速愈合了,没有丝毫的痕迹。
人鱼一族对于外伤的恢复能力向来是极强的,且他们百毒不侵,不仅如此,他们的血也可以解百毒,这是原身人鱼的记忆。
所以蒋弥对这种事情还算了解,这汤里不管加了什么东西,现在都不会对程绽起任何作用了。
蒋弥端着汤碗,在程绽面前站定。
刚准备把汤碗塞程绽手边上去,就忽然想起,这汤还是滚烫的,对于常人来说一时半会喝不得。
要是就这么放那暴君面前,恐怕又要被嘲讽奚落一番,可如果放凉了给人喝,恐怕那暴君又得作妖。
短短几天,蒋弥已经摸清了这暴君的习性。
蒋弥倒不在乎他的嘲讽奚落和作妖,只是觉得麻烦罢了。
为了杜绝麻烦,蒋弥决定喂他。
蒋弥拿起汤碗里的汤勺舀了一勺子汤来,轻轻晃凉,把勺子送到程绽嘴边。
“陛下,喝汤。”
程绽眸子瞧着嘴边的汤勺,满脸的复杂厌烦,他本想直接挥袖掀开这勺子,还有这这汤碗的,但他转念一想,似乎还有更好的办法。
就让这男侍私以为与他日渐亲近,讨到了他的欢心,但不过他一直当笑话的看着他罢了,戏耍这男侍,把这低贱之人玩弄于掌心,倒也是打发日子的乐事。
于是程绽顶着一众宫人微微惊愕的面容,缓缓启唇,含住汤勺,喉结微微滚动,将鱼汤给咽了下去。
蒋弥只觉得这暴君便是喜欢被人伺候,没做他想,继续喂汤。
程绽随意的瞥他一眼,就发现蒋弥眸间极专注的瞧着自己,冷冽的眉眼此时还带上几分柔意,端碗的手掌心已被滚热的鱼汤烫的发红。
可这低贱的男侍面上依然没有其他神情,只是喂汤,看起来像是一点都不痛的样子。
呵,程绽心中低嗤一声,果然为了接近他,真是什么都不在意。
可笑。
蒋弥垂眸看着碗里的鱼汤,不由得想起,他当初才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曾想过,会不会鱼之间也能沟通,但后来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管如何,曾经在海里住的那段日子的确是有很意思的日子,他一想起,整个人都满是柔和之意。
人鱼天生体温很低,此时端着这碗热汤,蒋弥感觉自己手心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旁边的老太监虽然也是怔愣,但这鱼汤既然已经给人喂下,其他的事情就可以先行搁置,后作处理了。
内殿里面一片安静,唯有喝汤的细微声响。
蒋弥一勺一勺的喂。
程绽一勺一勺的喝。
两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喝完了一碗鱼汤。
蒋弥瞧了瞧手里的空碗,“陛下,还要喝汤吗。”
程绽挥挥手,不耐的道:“不喝了。”
蒋弥从善如流的收回汤碗,继续候在一旁。
第58章 《宫女为妃》讨要
其他的菜肴皆是无毒,蒋弥也就没有再管了。
至于那个可能知道内情的老太监,也不是蒋弥该插手的事情。
这暴君之死是原书中注定了的剧情,避无可避。
蒋弥倒也不是乐见其成,只不过没有必要花费那般大的代价,帮这人逆天改命。
程绽抬眸轻慢的瞥了蒋弥一眼,就又收回视线,指间持起银箸来,继续用饭。
寿安殿中的宫人们对于竟能从服药后的陛下寝宫安然无恙出来的蒋弥,感到极是惊愕,但想着应是有其他可能,兴许陛下此次没有发疯呢。
若是陛下真的发了疯,没有人能从内殿中出来的。
他们自然也想不到蒋弥是条人鱼,直接把他们陛下给打昏了的。
后面的日子里,蒋弥日日去寿安殿里伺候那位暴君。
他发现这位暴君亡国可能不仅是因为心性暴戾嗜杀,更是因为他对于朝政之事的散漫轻视,往往许多的决策便由那位从未面见过的左相代为处理。
程绽日日便就在硕大的皇宫里醉酒笙歌,随意下帖邀约那些汴京城中的世家子弟。
这日,寿安殿中。
程绽倚在贵妃榻上,大红的纱袍半遮半掩的垂落在旁,满头鸦黑的长发散了开来,洋洋洒洒的披开一片,玉白的手持着一本烫金册子,如水的袖口滑落下来。
他纤细的指尖随意的点了点几个人的名字,程绽清浅的眸子微瞥,继而将册子一摊,姿态轻慢。
一旁垂首站着的蒋弥从善如流的伸手抽走册子,垂发微掩深邃的眉眼。
小太监赶忙迎了上来,蒋弥向他说出那几个人名,小太监连连点头,领命应下,转身就离开寿安殿了。
那册子便是汴京城中一众世家公子的名录,其中有些招猫逗狗,不学无术,能言善道的滑头,能和程绽打上些许交道的,每日宴请必有他们。
那些人也乐意过来,欣赏宫中少见的歌舞美姬,酒水佳肴更是数不胜数。
若程绽高兴了,随手打发些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偶尔程绽还会从册子里面随意的点些新人,请他们过来。
说是宴请,还不如说是命令。
天子之邀,谁人敢拒,哪怕这天子只是位形同虚设的君王罢了。
每次程绽摆宴都会提前几天日子下帖邀约,宫中也为此好做准备。
程绽点完名册,便又阖上双目,卷曲的睫翼闭落,投下一片淡淡的剪影。
蒋弥半垂着眸子,视线漫无目的的搭在那人的发线之上。
心里随意的想着,越良从一个多月前回去之后,就再无消息。
按说,越良想要找到蒋弥不是难事,但却没有过来,看来应是还没有发现蒋蔓的踪迹。
如果蒋蔓不在后宫,他就得自己去寻了。
蒋弥想着事情。
而程绽半倚在榻上,墨发散开,嘴角却微不可见的勾起了些许弧度来,瓷白的指尖搭在乌木上缓缓轻敲。
果然,这男侍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便连他休息时都盯着他瞧。
这些日子里,程绽早已派人把蒋弥查了个底朝天。
他知道蒋弥孤身一人,无父母兄弟,家族亲人,便是来这宫里,都是经人之手的。
只听暗探来报,说蒋弥入宫参选男侍之前,便连口饭都吃不上。
程绽心里暗自思量,看来这人倒的确是为了活命才来的,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了。
哪怕这男侍是为钱财而来,对程绽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
那些东西,他向来不缺。
这男侍哪怕身份低贱,但有攀龙附凤的心也是寻常之事。
想到这里,程绽掀起眼帘,眸光微烁,眼尾上翘。
显然是把他一个多月前说蒋弥是个狂妄大胆的低贱之人给忘到脑后了。
蒋弥盯着程绽的发线,已经在想出宫之后该如何避人耳目的寻地方容身。
程绽直起腰来,瞥了一眼蒋弥。
“你这奴盯着孤瞧什么,还不扶孤起来。”
蒋弥停止思绪,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眸光淡淡的上前,伸出带着冷意的手来托起程绽纤细苍白的臂腕,把人扶了起来。
蒋弥力道拿捏很好,也不会碰疼程绽。
等人站起来之后,蒋弥毫不犹豫的抽手候在一旁。
程绽的大红纱袍半拖在地,他看了看空落落的臂腕,冷嗤一声,胆子大是大些,但还知道龙体不可冒犯。
现已晌午,寿安殿里已备好了菜肴。
蒋弥鼻尖轻嗅,就在那甜莲子羹里面闻见了极熟悉的苦涩味道。
蒋弥:“……”
实不相瞒,这味道他已经闻见了一个多月了,每日都能在不同的一道菜里发现放了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日日放在饭食里面,蒋弥几个瞬息就明白了,应该是慢性·毒药吧。
如果加烈毒,这暴君立刻死了,在外人看来,定有蹊跷。
但这慢性·毒药日久年深的积攒,等一朝复发,死了倒是无声无息的。
蒋弥从善如流的上前端起了那碗甜莲子羹,一旁伺候程绽用饭的宫人也早已习惯了蒋弥的动作。
蒋弥来到程绽近前,故技重施往碗里加了一滴人鱼血。
“陛下,用膳。”
程绽瞥他一眼,没有再做其他反应,手支起额来,半启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