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说过永世陪在我身边的,再不会去别处的……”
听到这话,蒋弥一时哑然,原先准备好的措辞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当时不过是为了让程绽不要杀人,随口哄道的,他从未想过程绽会把这话记得这般清楚。
但蒋弥明白如果现在把这原因说出来,程绽恐又会受刺激,他心下开始苦笑起来,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陛下……人妖殊途。”
蒋弥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无奈,他如今只能说这么句俗套的话了。
程绽见蒋弥似有松口的倾向,他的神情缓和下来,眸间坚冰消融,他重新压弯脊梁,垂落的墨发撩拨着蒋弥的面颊处。
程绽呵出气息来,声音低柔,半是诱哄半是蛊惑,领口敞口,露出纤瘦瓷白的锁骨来。
“但你知道,我非是寻常的人,我是这天下之主,我没什么给不了你的,只要你想要,我不看前世,不求来生,我不会绊住你的。”
蒋弥碧色瞳孔看他一眼,其间是复杂难解的情绪。
说实话,他真的不是妖,这世间也没有什么来生前世,封建迷信要不得。
蒋弥伸手,指尖曲起抵住程绽的额,缓缓的把人推了回去。
“陛下,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你还是先行回去考虑清楚。”
程绽被蒋弥推开额头倒也不恼怒,只唇角弯起,勾手握住了蒋弥的指尖,目光灼灼,“我已经考虑的够清楚了。”
蒋弥看他一眼,明白现在多说无益,只淡漠的抽回指尖。
“陛下,还请回吧。”
程绽动作一顿,半晌,他站直了身子,垂眸看了眼蒋弥,接着弯腰拾起了木簪,挽起了披散肩头的长发。
他背对着窗棂,散落的日光将他面上的细细绒毛照的清楚,程绽哑声道。
“我寻了你许久,才找见了你,若是未曾寻到,今后也会一直找下去,我说的话从来非是一时兴起之言。”
程绽一语毕了,便再无其他动作,转身迈步离开了。
随着程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蒋弥呼出口气,倚靠在身后的椅背之上,指尖搭在椅柄上轻轻叩着。
他也曾想过要不直接继续离开,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处理这么些麻烦事情。但他明白逃避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若是又走了,日后也同样会重复着今日之事。
蒋弥继续思考着,却仍是想不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在椅子又上坐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了越良带着蒋蔓回来。
蒋蔓手上拿着油纸包的糖糕,面上挂笑,裙角飞扬,越良神情散漫走在她身边,两人并行进入屋内,一眼就看见了面庞隐没在暗处,手支着额的蒋弥。
蒋蔓愣了一下,看蒋弥神色莫名,她放下手中糖糕,“这……这是怎么了。”
越良倒没有多问什么,只拨开了油纸包,从中取出一块糖糕来,拿着放到嘴里,“那孩子实在是死脑筋,要不何至于会变成这样。”
越良手里拿着糕,走到蒋弥面前,扶了扶头上的珠钗,“谈的如何了,但看你这模样,应该是没有谈妥。”
蒋弥看她一眼,无奈的道:“的确是这样,前辈。”
蒋蔓满脸疑惑,对于当今陛下和蒋弥之间的渊源和纠葛,丝毫未曾了解过,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会有这么些难缠的麻烦事情。
“陛下……他怎么了?”
蒋蔓毕竟不是傻子,远在汴京的陛下竟然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且只是为了找蒋弥,看起来似乎不是小事情,她不免的有些担忧。
蒋弥没有隐瞒她,把大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只除了其中一些比较隐晦的不好摊开来说的细节。
蒋蔓一愣一愣的听完,双目睁大,满脸的呆滞,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是这样吗……”
她自顾自的喃喃道。
越良也是不明白这么件不算事情的事情能纠缠这么久,她咽下口中糖糕,双臂抱怀,红唇一撇,“你这孩子,这又不是什么吃亏的事情,死守严防着做什么,那王要是心悦与你,你便和他快活便好了,何必多虑。”
蒋蔓迷茫的听着越良的言论,反应过来之后拉了拉越良的裙摆,小声道:“前辈,这种事情不得你情我愿才可以吗,阿弥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但你情我愿的对象是当今陛下,还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蒋弥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他心里的许多考量自然不能一一说出来的,只轻轻笑了笑:“这事情总会有最好的处理方法,不用担心。”
越良眉梢挑起,摇了摇头,耸耸肩头低声道:“不过早一时晚一时的事情罢了……”
先前程绽在晌午用饭的时候过来,越良带着蒋蔓暂时避开了,两人在外面已经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也只有蒋弥一个人没有用午膳了,还有些饿。
蒋蔓和越良在屋内呆着,蒋弥便一个人去了厨房中,把凉了的饭菜稍稍热了下,就准备先吃些再说。
可等蒋弥手刚持起木筷子来,斜对面的凳子忽然被什么东西撞倒,发出声响来。
蒋蔓和越良闻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蒋弥怔愣的坐在桌前,桌子底下赫然出现一条泛着刺目的幽蓝色光芒的鱼尾。
矫健的鱼尾垂在地面,鲛纱黏连起来,尾鳍下摆轻轻拍打着,刚才正是蒋弥的鱼尾撞倒了椅子。
过了一会。
蒋弥看着原是放鱼的大鱼缸里此时盛着自己的尾巴,温凉的水裹挟着鱼尾,鱼鳞上时不时还蹭过几只肥硕的鲶鱼和鲫鱼。
红棕色的长发束在脑后。
鱼缸上面足足盖了三层棉被,才把蒋弥鱼尾泛出的幽蓝色光芒给遮掩起来。
蒋弥坐在椅子上,尾巴垂在水中,双爪扣住缸沿。
此时依然不解,他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可从未有过鱼尾会不受控制的出现且发光的记忆,这是怎么回事?他碧色双瞳抬起疑惑的看向越良。
此时越良正神情凝重的坐在蒋弥对面,纤纤玉指摩挲着下巴,在蒋蔓和蒋弥的目光下,沉吟片刻,终于开口。
“你这孩子是发·情了。”
蒋弥:“……什么?”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年纪小些的人鱼都会发·情,鱼尾会发光且不受控制的出现,等再年长些就可以自如的控制了,你这孩子难道不知道吗。”
蒋弥在越良理所当然的目光下缓缓摇头,“这……我不知道。”
毕竟原身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所谓的发·情。
越良瞥他一眼,“啊,我还以为你这孩子知道呢。”
一旁的蒋蔓也是惊愕。
蒋弥皱起眉来,开口询问,“那前辈如今该如何处理才能让恢复正常。”
越良红唇勾起,笑了笑,一脸坦然的道:“发·情的话自然就是交……”
她话还没有说完,蒋弥就已经抬起了爪子,止住了越良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深呼口气,“……前辈,还有其他方法吗?”
越良双手摊开,摇摇头,“没了,要不你就等发·情的时候过去就好了。”
蒋弥碧色双瞳垂下,掀开被子一角,光芒立时冒了出来,他冷着脸又把棉被重新盖了回去,“那前辈,发·情时为什么会发光呢。”
越良指尖托起下巴,毫无负担的笑道:“自然是吸引配偶喽,每个人鱼发·情时的反应各有不同,你的反应可能稍稍大了些,并且发·情也不仅仅只是这两个变化,你自己多留意吧。”
其实越良说的不是那么直接,蒋弥的反应何止是大了些,是太过了,哪块海域的人鱼发·情会像在尾巴里面塞了一个太阳。
蒋弥用爪子撑在身边,深感无奈。
蒋蔓此时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她看了一眼那个大鱼缸,容纳蒋弥的鱼尾似乎还是有些勉强,“前辈,那阿弥要一直泡在鱼缸里面吗,要不要放到湖里。”
越良轻轻“啧”了一声:“这的确是麻烦。”
把蒋弥继续放在缸里拘束着也不好,但是放在湖里又不安生,那湖水还是浅了一些,晚间时蒋弥鱼尾发出的光芒一眼就能被人看见,太过惹眼了些。
要是去海域深处的话,这种光芒倒不算些什么,但海域离这太远了些,就怕蒋弥过去的半道上便被人发现了。
如果现在能有个带着宽阔水池,位置偏僻且避人耳目的深宅大院倒还好解决。
但主要是没有,而且一时半会找不到这么个地方。
越良考虑了一下,倒是想起了个能解决如今麻烦事情的人,她悄悄瞥了蒋弥,心里估计这死脑筋的孩子也不会答应吧,就把心思暂且给搁置了下来。
这么会儿时间,蒋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他看向蒋蔓和越良。
“无事,如今就先在这缸里泡着就好了。”
但蒋弥又想起了一个还没有解决的事情和人,他抬起碧色眸子看向蒋蔓和越良,“陛下日后若是过来,就说我不在就是了。”
蒋蔓郑重的点点头,越良随意的点点头。
小院子里面有闲置的空屋,蒋蔓没事便在里面扫洒,倒也干净。
为了防止蒋弥尾巴泛的光被人发现,从外间可看见的窗棂便被严严实实的封了起来,确保透不出什么光出去。
蒋弥的尾巴过了几个时辰便又能控制的变换成双腿了,为了防止鱼尾不受控制的继续出现,便直接把大鱼缸挪到了蒋弥的床边。
半夜鱼尾出现就可以直接泡在水里。
一夜无话。
——
第二日。
蒋蔓用过早饭便去集市上买菜去了。
小院里就剩下越良和蒋弥,蒋弥此时正在漆黑不透光的屋子里面,下半身又不受控制的变出了鱼尾,他把鱼尾搭在缸边翘起来,用爪子搓洗着尾鳍。
小院门忽然传来叩门的声响,越良坐在梳妆镜前,放下手中的胭脂水粉,拨弄一下还未挽起的长发,站起身来,出去开门。
她倒没想过这个点谁会过来,伸手刚拉开门,心中就了然了,啊,差点忘记这人了。
越良顿时玩心大起。
她妩媚的笑了起来,拉起有些松垮的襦裙领口,玉臂搭在门边,袖子滑落下来,故意拿捏着嗓子娇弱的道:“不知公子找谁?”
程绽的墨发被龙雕玉冠挽起,站在院门之外,一身檀色银绣袍服,映着瓷白的面庞,唇泛着湿润的浅红。
清浅的眸间此时凉薄一片,程绽面无表情的瞥了眼越良,眉眼如衔霜雪,其间是暗藏的风雨欲来之势,满身的嗜杀之意外露出来。
哪怕面前这人突然出手,拧断她的喉咙,越良都不会感到奇怪。
但越良根本不会忌讳程绽,她长发披散肩头,肆无忌惮的笑容愈娇起来,“公子你可是找蒋弥啊,哎呀,他在那屋里还没起来呢。”
说着,越良手指向一旁的厢房。
她只管戏耍够了,也没想过这烂摊子最后会落到谁的头上。
当厢房的门被人仿若踹开般的大力推开后,正在搓尾巴的蒋弥抬起碧色双瞳。
蒋弥:“……?”
第68章 《宫女为妃》换地
从蒋弥鱼尾上泛出的刺目光芒让程绽眉头微蹙。
蒋弥双爪正放在鱼尾之上,他看见程绽推门时还有些怔愣,他刚才的确听见了脚步声,但却没想过是程绽。
不是说人来的时候就说自己不在吗,怎么这人还进来了,蒋弥心下有些无奈,他把鱼尾重新放回了水缸里面。
程绽垂眸盯着蒋弥置在水中的矫健鱼尾,半晌,他反手掩住了房门,脚步轻缓的走了过去。
蒋弥抬头看程绽越走越近,而水中的泛光的鱼尾光芒愈来愈黯,等程绽走到近前的时候,自己的鱼尾仿佛又恢复了正常,没有再发出丝毫的光亮。
蒋弥:“……?”
蒋弥顿住,为了验证心中猜想,碧色眸子双瞳看向程绽,“陛下,麻烦后退两步。”
蒋弥话音刚落,程绽清浅的眸间霎时霜寒密布,但他没有做声,只紧抿着唇依言照做,只从他绷紧的手背可看出其不情不愿。
随着程绽的几步后退,蒋弥置在水中的鱼尾光芒又重新亮起。
蒋弥垂头看了看波纹荡漾的水面,静静思索了片刻,虽然说起来荒谬极了,但似乎……程绽能遏制住自己发·情期的剧烈反应?
想到这里,蒋弥又朝程绽伸出布了些鳞片的爪子来,“陛下,过来吧。”
程绽面色顿时缓和下来,眼尾微微上翘,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来,看着蒋弥这好似邀请的动作,他迈步走了过去,并也想伸出自己的手搭上去。
蒋弥见程绽过来了,爪子一转,指向床榻边的一个凳子,“陛下,坐这。”
程绽的笑意还挂在面上,但听蒋弥说的话之后,他又冷下脸来坐在了凳子上面。
等程绽靠近的时候,蒋弥发现鱼尾又不亮了。
看来,自己的猜想应该没有错误,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但蒋弥倒也不大在乎这究竟是为什么。
程绽眸子落在蒋弥幽蓝色泛着浅紫的鱼尾上面,鲛纱还在水中微微飘荡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又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来。
“怎么回事。”
程绽低声询问道。
蒋弥被这话问住,他稍稍考虑了一下,到底要不要选择告诉程绽实情,毕竟发·情听起来是件比较隐晦私·密的事情。
但他又想起程绽昨日说的自己总在骗他,蒋弥心下叹气,算了,总是欺骗别人也不太好,于是蒋弥直言道:“……我好似到了发·情的时候,所以鱼尾才会发光,但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