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气氛良好,这会儿犹如一盆凉水浇下。李越池笑眯眯地走过门庭,就看见自己母亲双目喷火地怒瞪着自己,在她对面,正坐着个一身白衣,脊背挺直的消瘦青年。
男人?
李越池皱皱眉。
青年好像察觉出了他的凝视,行如流水地站起了身。
他的动作清雅极了,像是戏曲大家那般的有格调,举动之中矜贵非常。青年转过身,清凌凌的眼睛淡淡地看着李越池,声音犹如珠落玉盘,又像是皑皑雪山,透着一股子清白的冷意,“你好,李先生,我是施苏安。”
李越池愣愣地看着他,嘴里的雪茄快要掉落在地。
他头一次见施苏安,但施苏安的一举一动却犹如电影一般在他眼里放大,就连现在,这人睫毛轻颤,朝他瞥来的冷淡一眼,细节都在他眼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施苏安微微蹙眉,“李先生?”
李越池回过神,他不由上前两步,眼睛一动不动地放在施苏安身上,“怎么?”
施苏安冷冷地道:“既然李先生不喜欢包办婚姻,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他侧头朝着李母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文件夹就要离开李家。
“等等,”李越池情不自禁往右移了一步,堵住了施苏安的路,他搓了搓手指,笑着道,“包办婚姻,难道是和你?”
“是和我,”施苏安的表情仍然是那样的泠然疏离,“这是家母的遗愿,但您若是不愿意,我也并不强求。”
一旁的助理掏出本子,将“解决包办婚姻”这条划去,他心里欣慰,没想到包办婚姻的对象这么通情达理,这么容易就解决掉了这件事,看样子今天不用加班了。
但先前还笑眯眯要让包办婚姻的对象知难而退的老板,这会儿却道:“我怎么不愿意了?”
助理顿时抬头,惊讶地看着老板。
施苏安也有些惊讶,薄薄的眼皮撩起,静静看着李越池。
李越池用舌尖顶顶发痒的上颚,笑眯眯地道:“但我和你是初次见面,结婚不是一件小事,不如我们先去花园中走一走,互相了解了解?”
施苏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好。”
李越池绅士地伸手,“请。”
等施苏安走出去之后,他正要跟着出去,李母及时叫住他,狐疑道:“你就算不喜欢小施,也别耍着他玩。”
李越池故意道:“妈,您才同他说了几句话,就这么向着他了?您亲儿子心里可就不舒服了。”
李母嗔怒地看他一眼,“油嘴滑舌,快去吧。”
助理紧跟着老板走了出去,为老板着想道:“您要是心里不舒服,我这就劝施先生回去。施先生瞧起来善解人意,若是我们直说了,他必定不会再留在这。”
话说完,老板迎头给他脑袋一巴掌,“我那是不舒服吗?”
助理捂着头懵了,“那您是?”
“我那是解决婆媳关系,”李越池余光扫过前方施苏安的背影,语气飘飘然,落不到地上,“当妈的都怕儿子被儿媳拐跑,儿子得想办法让当妈的心里安心,家庭才能和和睦睦长长久久,这你都不知道?”
助理:“……”
有苦说不出,哪里能猜到您想这么多,竟然都想到婆媳关系上了。
前方,施苏安停在了月季花丛前。
李越池让助理在后方待着,自己迈着游刃有余的步子走到施苏安身边,也赞叹地看着月季花,“这花开得热情,施先生喜欢月季?”
施苏安道:“算不上喜欢。”
李越池笑了笑,“那施先生喜欢什么花?”
施苏安半合着眼看花,伸手手指轻抚花瓣,他的手指白得如玉似的通透,轻点在艳红月季之上,能晃花人的眼睛。李越池恍惚一瞬,就听到施苏安道:“我喜欢玫瑰。”
李越池不由笑了,打趣道:“我还以为施先生会喜欢些淡雅的花,像桔梗,像铃兰。”
施苏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没有接李越池的话。
李越池目光如舔过一般从他的笑容旁收回,“施先生怎么会想和我包办婚姻?”
施苏安道:“李先生,这是家母和您父母曾经的口头约定。我少时多病,您身体健康,他们便口头下了一个姻约,好让您绑住我的命。家母前三个月去世了,去世前只留下一个心愿,就是让我来找您兑现诺言。”
李越池抽了口雪茄,挑眉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
施苏安偏着脸看着花丛,侧脸白净,五官如云如水那般韵味十足,让人越看心中越是发痒,“毕竟是家母遗愿,我便厚着脸皮上门了。但如今是新时代,不兴包办婚姻那一套,您若是不喜欢,也不必为难自己。”
李越池故意端着身价,装模作样地为难道:“我虽是不讨厌包办婚姻,但我和施先生一不认识二不熟悉,这样贸贸然同意结婚,也不是这个道理。”
施苏安轻轻颔首:“我让李先生为难了。”
他这句话,说得差点让李越池酥了骨头。李越池享受地眯着眼又吸了口雪茄,烟雾从他口中喷洒,模糊了他过于锋利的长相和眼中土匪似的精光。
在他正要开口说话时,施苏安突然小声咳嗽了起来,他后退一步,眉头微微皱起,侧过身努力压制着咳嗽。
李越池一愣,“施先生?”
“抱歉,”施苏安嫌恶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烟,垂下眼皮道,“我不喜欢烟味。”
李越池夹着雪茄的手指刹那间烫了起来,大名鼎鼎的商界狡狼竟破天荒地升起了懊恼后悔的情绪,他踩灭雪茄,正要解释,就看到施苏安愈加皱起的眉头,李越池略有些手忙脚乱地弯腰,从口袋中抽出高昂不菲的手帕,捡起了半支雪茄,“随地可不能乱扔垃圾。”
他强装镇定地笑着道。
等看到施苏安也舒展眉头微微笑了后,李越池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朝助理招招手,让助理将雪茄拿走,才若无其事地道:“抽烟确实不好。我也很少抽烟,大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施苏安道:“个人喜好不同,李先生喜欢抽烟也无妨。”
李越池换了另一个话题,“我瞧见池先生还带了一个文件夹,那里装的是什么?”
“我的身份证件,”施苏安淡淡道,“原本想的是,您若是同意和我结婚,今天就去办好证件。”
李越池嗓子一下失声,良久才干哑道:“什么证件?”
施苏安道:“结婚证。”
李越池静默了半晌,呼吸从慢到快,他突然扯了扯喉间领带,朝助理大声道:“小周!”
助理忙不迭跑过来,“先生?”
“去把我证件拿来,”李越池道,“快点,拿完就去开车,在门外等着我。”
第144章 高岭之花02
李越池其实是个很傲慢的人。
他是新贵,非名流背景,在这贵人满地的晋城里,李越池硬生生地靠着自己打拼出了一片天地,他为什么不能傲慢?
家中装修得富丽堂皇,一切东西都只要最贵的那个,旁人在背后称李越池为“暴发户”,李越池从不否认,他自得于他的有钱。人有钱,还有什么不能办?
但有钱却买不来时间。
赶往民政局的路上,他们遇上了堵车高峰期。
施苏安和李越池坐在后座,施苏安安安静静地拿着文件夹,看着车窗外拥挤的车道。
晋城是个古老的城市,这里的古味总比其他地方多上一些,越古老的家族守的规矩越多,这都是旧时代传下来的古训。
即便经济多么快速发展的现在,晋城的人还是那样半新不旧的活着,外头飞机轿车日日更新换代,在晋城嘛,只要是四个轮胎,照样能上国道。
苏安觉得这个世界有点新奇,像是电影中二十年前各种娱乐新兴事物初冒头的年代,新奇东西层出不穷,处处都是商机。
但却国风开放,甚至可以同性结婚。
他看得认真,李越池坐着他最昂贵的轿车,看着最昂贵的手表,面上不露声色,皮鞋却敲来敲去。
“小周,”李老板道,“民政局几点下班?”
助理:“六点吧。”
李越池道:“这已经四点半了。”
他略略提高了一些声音。
“哎,是,”助理却没明白,“还有一个半小时就下班了呢。”
是的,还差一个半小时就下半了。
今天还是该死的周五,要是今天办不了证,就要等到下周一。
——要等整整两天三夜。
李越池淡淡道:“开快点。”
助理一个激灵,忙点点头。
看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李越池看向了施苏安,姿态随意道:“施先生,趁这个时间,我们不如再聊一聊彼此。”
施苏安从窗外收回眼睛,看向穿着西装都像是一头旱狼样的李越池,淡淡道:“李先生想聊什么?”
他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一副淡然如水的样子,像是一朵孤芳自赏的高岭之花,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变脸一般。美则美矣,却有些冷,李越池牙尖痒痒,想看看这样的美人变脸之后又是什么样子。
“随意聊些什么都好,”但他暂时还想给施苏安留下一个好印象,因此便虚假地彬彬有礼道,“不知道施先生怎么看我?”
施苏安顿了顿,“李先生很厉害。”
李越池高深莫测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哪里厉害?”
“您白手起家,已经是晋城头一份。”施苏安道。
李越池笑了笑,“施先生想同我结婚,想必事先已经了解过我了吧。”
施苏安缓缓点了点头。
“我却不知道施先生的事,”李越池悠然地翘起腿,双手插在西装裤里,坠地极好的西装布料绝无一丝褶皱,“施先生,我挺想听一听你的事。”
“我?”施苏安一怔,“我没什么可说的。”
助理在前方插嘴道:“施先生是钢琴家呢,最近在音乐剧场有多场演出。”
音乐家?
李越池倒是觉得意料之中,他含笑看着施苏安,“不知道施先生下一场演出是什么时间?我也想去捧个场。”
施苏安从文件夹中拿出三张票送给他,“演出在下周三,李先生可以和家人一起过来。”
李越池伸手,把门票连同施苏安的手一起握进了手心里,他的手掌大极了,几乎将施苏安的手一掌包裹。施苏安被他手心温度烫了下,抬眸看着他,往后抽出了手。
李越池笑容不变,风度翩翩:“抱歉。”
男人身上的野蛮的侵略感如风过丛林,转瞬即逝。施苏安不适地抿抿唇,就听见李越池笑问道:“施先生以往谈过恋爱么?”
施苏安:“没有。”
李越池笑了笑,“那施先生能接受和旁人亲热吗?”
施苏安皱起了眉,有些不懂。
“施先生要知道,结婚并不只是领个证就可以,”李越池的姿态越发游刃有余,他道,“成为合法夫妻之后,你至少得满足你另一半提出来的需求。”
施苏安足足静了许久,才道:“李先生,你有话不妨直说。”
李越池眼中一闪,“施先生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喜欢和别人亲近。”
施苏安慢慢地点点头,“是的。”
李越池故作为难地想了想,伸出手道:“施先生,我是个正常男人。婚后不会清心寡欲的只听听音乐看看花,我觉得我们到民政局前最好试一试,看看我能不能接受和你亲热,而你又能不能适应和我亲热。如果我们双方适应不了,还有后悔的时间。”
施苏安道:“应该的。”他抬手放在了李越池的手中。
前方的助理心中不断扼腕,眼睁睁地看着高冷美人一步步陷入狼窝之中。
施苏安的手被李越池握了一会,隐隐有些湿润。他不喜欢这样潮湿的触感,正要抽出手,前方一个大转弯,他猛然被男人拉到了怀里。
施苏安猝不及防,下一刻就被抬起下巴,男人毫不同他商量,炙热的呼吸已经到了跟前,如强盗那般强行含住他的唇舌啃噬。
腰部被环着,整个人被禁锢着。施苏安瞳孔紧随,随即就用力推着李越池,眉头紧紧皱起,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写满了“抗拒”两个字。
李越池的脸上被他的指甲划破了一道伤痕,私人订制的西装成了一团乱糟糟的地摊货。然而他全然没有感觉,用力将施苏安的唇肉全部舔过了一遍。
过了不知道多久,助理小声道:“先生,到了。”
李越池这才从施苏安身上起身。
他擦擦嘴上水光,笑眯眯地道:“施先生,看样子我并不讨厌和你亲热。”
施苏安的唇微微肿起,他的脸色被怒火烧得微微泛红,冷冷道:“李先生,我们还没结婚。”
李先生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擦去脸上的血迹,笑了,“是了,所以我们得快一些。”
他整理好领带和衣服,推开车门下车,“施先生,快一点,民政局还有一个小时下班。”
施苏安坐在车内,隐隐有些后悔。
晋城那位有名的狡狼、流氓土匪似的“暴发户”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容当中藏着施苏安尚且看不懂的深意和危险,“施先生?”
施苏安回神,拿起文件夹下车,“来了。”
民政局即将下班的时候,前来注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李越池有钱,助理直接用金钱攻势和前面排队的情侣们换了个位置,让李越池和施苏安来到了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