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重重地将康启程反身压制在了墙上。
陶苏安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宗南。
他长得很高,肩宽腰窄,帽檐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下半张瘦削且英俊的脸上,薄唇紧抿,鼻梁高俊。
他的动作一举一动符合警察的干脆利落,执法人员的雷厉风行和正义凛然消去了他身上的凶悍气息,让宗南多了几分分寸和克制。
陶苏安想,原来他是这个样子。
宗南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锐利的视线立刻投来,陶苏安眼捷轻颤地垂下了眼,脸色微微发白,棕色卷发扫过他白皙的脖颈,滑落在他细白的锁骨中央。
宗南钳制住了康启程,通知人前来带走他,上前走到玻璃窗口处。
陶苏安生疏地打开了窗户,隔着一层纱网,水雾雾地看了他一眼。
宗南低声,“别怕。”
陶苏安轻轻摇了摇头,洁白的侧脸上,紧张一闪而过,“哥哥,余平哥哥呢。”
又是余平。
宗南的情绪莫名焦躁起来,但他隐藏得很好,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他有事不在。”
陶苏安揪着手指,干巴巴地:“哦。”
他们之间的氛围如干涸的泥沙那般晦涩,宗南想,难道陶苏安和他的对话就只有余平了吗?
这种想法让他笑不出来了,宗南缓缓冷硬下来了脸,幽默风趣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锁的小孔被康启程撬坏了,宗南淡淡道:“递个小刀给我。”
他的心情不好。
陶苏安本能的知道,这是因为他提起了余平。
还因为他对待他时故意生疏的举动。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只是在压制着怒火,克制着对陶苏安表露出需求的念头。
为什么不表露呢?
陶苏安突然有些淡淡的不悦。
这些情绪的源头来自于他,但这个人却不想被这些情绪控制。他看上去凌然不可侵犯,一直在坚守着一个好人的标准。
难道对他有了需求的念头后,就不再是好人了吗?
陶苏安找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刀,打开纱网,从窗户缝中递了出去。
他的不安溢于言表,乃至缝隙都只有小小的两指粗细。宗南接过刀片,却不小心碰到了陶苏安的手指。
凉冰冰的触感一瞬而过,陶苏安手指蜷缩一下,倏地收了回去。看到他这幅闪躲模样,宗南也莫名觉得碰触他手指的地方变得炙热、微妙,古怪的感觉盘旋丛生。
他抬眼看去,陶苏安在纱网后,偷偷朝他瞥来了水雾朦胧的一眼。
惊慌藏在其中,不安也在其中,花骨朵般瑟瑟发抖,明媚的阳光蒙上一层阴影。
宗南对他的怜惜突生。
第112章 凶杀案的花店09
宗南喉结不自主地滚动了一下,话再说出来,就有些烟酒过后的沙哑味道:“还有钳子。”
他偏过头去鼓弄门锁,只一只手还伸在小窗口处。陶苏安跑着给他送来了钳子,身上的花香清淡,透过纱网凶兽一般野蛮扑来。
康启程的手段很低级,他不会开锁,就用指甲钳胡乱地把锁撬坏,让里面的人也没法出来。康启程一般都把这招留在最后用,要是有人烂发好心救了他两个儿子,他就上门破骂一顿再要钱,要是不给他钱,他就威胁把人家门锁弄坏,修个门也得花不少钱吧?大多数人看他撬锁心里就会害怕,直接会把钱给了他。
陶苏安的房门锁眼已经坏了,修不回来,宗南直接将门锁卸下,这才能打开门。
陶苏安递给他一张纸擦擦手,手心还端了一杯盛满清水的玻璃杯。
宗南跑来的很快,脖子上还有剧烈奔跑后流下的汗水,他接过杯子,“谢谢。”
一饮而尽,觉得陶苏安家里的水好像比外面甜些。
陶苏安轻轻地道:“谢谢你,哥哥。你要进来休息一会吗?”
宗南克制地朝他屋内看了一眼,“不了,你记得找个锁匠,重新换一把新锁。”
陶苏安乖乖地点点头,宗南的目光又隐晦地放在了他的身上,脸色一变,沉声道:“怎么不穿鞋?”
陶苏安茫然地看着他。
宗南拉着他的手让他踩在地毯上,弯腰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拖鞋放在陶苏安脚边,冷声命令:“穿上。”
他的动作流畅自如,可见对陶苏安家里是多么的熟悉。陶苏安低着头,听话地踩上了拖鞋,才后知后觉地道:“我太着急了,才忘了穿鞋。”
宗南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淡淡道:“撒谎。”
陶苏安抬起头看他,发尾在脖子上俏皮地弹了两下,慢吞吞道:“哥哥,我不喜欢穿鞋。”
宗南对他的怜惜又再次升了起来,他声音不自觉变得柔软,让同事们听了会大呼他变了一个人的程度,“为什么不喜欢穿?”
“很不舒服,”陶苏安声音更小,“游泳就不用穿鞋。”
还是小孩子一般的脾气,宗南有种想抱抱他的感觉,他努力压抑着这样的想法,突然后退一步,冷淡道:“先回去吧,我把门关了。”
陶苏安轻缓地点点头。
宗南又觉得自己过分了。他这样算什么呢?反复无常吗?自己控制不出产生各种奇怪的想法,然后再把陶苏安当成一件物品一样随意想靠近就靠近,想扔就扔吗?
愧疚感升起,宗南揉了揉眉心,指骨将帽檐顶起,露出他浓黑且锋利的眉,浓墨重彩的眼,“抱歉,门就交给我了,稍后会有人过来安锁。”
一抹亮光突然从宗南的眼角划了过去。他立刻拉过苏安往旁边一看,玻璃窗上蹭亮的光斑一闪而过,是望远镜。
宗南一瞬间回头朝对面公寓看去,经验充足的大脑分析出了亮光投来的角度和楼层,他倏地关上陶苏安的房门,大步往对面楼冲去。
下楼再上楼,宗南的速度飞快,一分钟后就出现在了对面楼道里。他压下帽檐猛得踹开那扇门,手握住了腰间的枪。
房间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宗南的脸色铁青,这间房的布局和陶苏安的房间一模一样,要说这和凶手没有关系,他打死也不信。抽出对讲机道:“上楼,8楼2单元404有情况。”
一脚踹开卧室门,宗南沉默了两秒,嘴里的话陡然压抑,“多带点人,这里有很多偷拍照片。”
整个卧室里,全是陶苏安在卧室中的偷拍照,宗南还看到了一张男孩正换衣服的照片。
“……我知道了,”老六,“头儿,我们一分钟后到。”
宗南切断对话,看了这些照片一会,手掌不断紧握又松开,某种难堪的想法梗在他的喉间,三十秒过后,他飞快的上前摘掉了几张过于赤裸的照片,又飞速地去看了其他房间,把过分的照片都收起来藏在了身上。
做完这一切,同事们正好冲了上来。宗南面色平静地指挥他们工作,快步走到客厅,指着一个被架起来的望远镜道:“送去检查上面的指纹。”
“是,”警员把望远镜小心收走,“宗队,卫生间检测到了一些药剂粉末。”
宗南大步过去,老六正在这里看人收集粉末,瞧见他乌云罩顶的神色,担心道:“怎么了,有不好的消息?”
“没有,”宗南冷冷道,“是我们之前发现的药粉吗?”
先前四起的案件中,他们在死者身体内都检测出来了一种市场上没有的新型毒药成分,服用这种药物的死者,无论是车祸死亡还是溺死,都会有七窍流血的症状。
老六:“并不确定,一会送到鉴定科检查检查。”
药粉是在水管口检测到的,只有微量的一点。他们把这所公寓翻了个遍,宗南越来越沉默,情绪波动大得老六看了他数眼,“头儿?”
“没事。”宗南。
一个小警员匆忙从外面走来,拿着一沓资料,“宗队,找到这间房子的主人了,医大药剂学的大四学生原森。”
宗南接过资料,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和老六对视一眼,老六点头道:“早上查出来的放猫的人也是医大药剂学的学生,大二学生周淼,余秀已经把他带回警局了。”
“又是房间主人,又是药剂学,”宗南嘲讽笑了笑,“凶手真是把我们当成了蠢猪。”
“要是房间主人真的是凶手就好了,”老六喃喃地道,“虽然有点太过简单,但早点抓到凶手就能早点松一口气。”
宗南拍拍他的肩膀,“去查查这个原森。我们先去见周淼。”
下楼后,陶苏安正站在楼下等着他们。宗南看到他脚步一顿,陶苏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可以去吗?”
老六建议,“头儿,让他一起吧。”
宗南的一句“你留在家里”咽了回去,他英气非凡的眉间深深皱着,“上车。”
车子上了道路,宗南脱掉帽子,坐在副驾驶上环着手,从后视镜看着陶苏安。后座上的陶苏安安静极了,他似乎有些忧愁,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却还是那么美丽灵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呢?
宗南为他违反理念,隐瞒了同事,拿走了那些对少年来说有着不好影响的照片。
少年脸上但凡有些忧患,就会让宗南提起一颗心,去想他在想什么,有什么事值得让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甚至有些晦暗的不满和涌动的贪念,为什么没经过我的允许,你就有了这些忧愁?
但一想到这步,宗南猛得清醒,他的头顶冒出冷汗,表情复杂地捂住额头。
不应该。
他不应该这么想。
裤子口袋里硬质照片戳着宗南的大腿,宗南一动不动,背后的黑色短袖被汗水打湿黏在脊背上,弯曲的背肌吸引人目光。
陶苏安悄悄伸出一根洁白手指,戳在了他的背上。
宗南整个人一僵。
陶苏安道:“哥哥,你很热吗?”
宗南犹如被这一根手指封印,他含糊地道:“是有点热。”
沁着寒意的手指慢慢往上,宗南的所有感官都点在了脊背上,他忍受不了地挺直了背,转身抓住这根作乱的手指,锐利视线批评似地投去,“你在做什么?”
陶苏安瑟缩了一下,“哥哥……”
宗南猛地握住了他的手,力道极大,他深呼吸两下,露出了最擅长的令人放松警惕的帅气微笑来,开玩笑道:“男人的背不能摸,小同学,知道了吗?”
老六哈哈大笑,“头儿,你可真是浑身都是雷点。小同学别多想,头儿最不喜欢别人碰他了。”
“这样吗?”陶苏安点点头,想要抽回手指,但宗南却下意识得握得更紧。棕卷发男孩疼得小小地“啊”了一声,抬眸朝宗南看去。
宗南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一路安静地到了警局,宗南撑住门,让陶苏安和老六先进去。
陶苏安:“谢谢。”
宗南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曾经修过心理学和犯罪学,接触一个人后,很快就能摸清他表情中的含义和心理,他的经验丰富,也时常在任务中需要用这套功夫来调查案件、搜集情报,如果直白的说,宗南可以是一个调情高手。
但他现在,却在这个如白纸一张的男孩手里,狼狈得四处逃窜。
第113章 凶杀案的花店10
叫做周淼的大二学生被警察安置在一个空桌旁坐着,陶苏安刚走过去,周淼看到他,眼睛倏地变得直勾勾。
宗南微微皱眉。
周淼看起来是个很阴沉的男生。他瘦得有些营养不良,发油的头发遮住眼睛,厚厚的眼镜显得脏污不清。他的衣服很大,一件能穿几年的那种,神情躲躲闪闪,瞧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宅男。
宗南低头问:“你认识他吗?”
陶苏安摇了摇头,“我以前没有见过他。”
可看着周淼的样子,不像是没有见过陶苏安的样子。
宗南带着陶苏安走过去,周淼的眼睛一直追着陶苏安,缩在椅子上的身体一点点直了起来。
余秀放下资料,审视地看了眼周淼的变化,迎了过来,“头儿,问出来的话都记在这里了。”
苏安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安静坐在周淼不远处。
周淼被头发眼镜盖住的脸慢慢红了,小声道:“陶苏安……”
苏安转过头看他,笑道:“你认识我吗?”
周淼脸更红,他舔舔干得掉皮的嘴唇,兴奋得微微发抖,“我、我认识你,我叫周淼。”
不远处的警察们看着他们聊天,余秀道:“在你们没来之前,我问他三句话他也不会回一句,他有很严重的社恐行为。”
在有社恐的人身上,主动和别人搭话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宗南拿着资料,没有翻看,直接让余秀简单复述了下周淼说了什么。
他其实并不赞成让陶苏安和嫌疑人们见面,此时双目如鹰般盯在他们的身上,时时防备着周淼暴起。
但逐渐的,周淼的行为让他觉到了几分违和。
周淼对待苏安的态度像是想要接近,又像是不敢接近,他双手紧握着扶手椅,留下一道道汗湿的痕迹。
他的食指指腹外侧有长久摩挲一件东西留下来的痕迹,宗南突然道:“周淼有信教的行为吗?”
余秀一愣,“我这就去查。”
另一侧,周淼的眼神越来越炙热,苏安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一样,弯着眼睛如常笑着:“那你知道我是学游泳的吗?”
“知道、我知道,”周淼喃喃道,“我偷偷地去看过你的比赛。”偷偷,为什么要偷偷?比赛是开放性的活动,难道有人不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