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竟然直接把门给反锁了??
这是铁了心啊!真是白养他一场!
怀母气死了,冲冲地跑到客厅里,一把关掉了电视机,看到在旁边玩耍的小儿子小女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看什么电视!作业做完了没有!做完了给我滚到床上睡觉去!”
没过片刻,外面就响起了啪啪啪几道打屁|股声和弟弟嚎啕大哭的声音。
“……”
怀酒揉了揉眉心,他走到床边一张简陋的桌子边坐下,掏笔在报纸的背面写下了一个500万。
他看着那一串零,竟然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
怀母的坏脾气一直延续了整整一周,这一周里只要怀酒待在家里,就肯定听不见一句好话,入耳就是他妈对孩子的打骂声,还有各种怪里怪气的内涵,“小宇你再不好好学习,改天了咱们就去睡大街了知道么?”
小宇仰着脸回嘴,“我不睡大街!大哥睡哪儿我睡哪儿!”
“呸!”他妈又打了孩子一下,“没出息的东西!你向着人家,人家心里还防着你呢!”
诸如此类的话,听起来就刺耳得紧。
怀酒充耳不闻。
周一彩票中心一开门,他就带着自己的证件去领奖了,经过大半天的登记手续后,扣除税费后到手四百万,一齐打入了他的银|行|卡账户中。
洗车店的工作他也辞了,老板知道他辞职还觉得非常可惜,毕竟工作认真工资又少的员工真的不多了,走之前老板送了他几个家里新摘的桃,还说只要店没倒闭,他想什么时候过来就过来,永远给他留一个位置。
其他处得比较好的同事也陆陆续续送了一些不值钱、聊表心意的小玩意。
他一一道了谢,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回家的时候,怀母仍旧骂骂咧咧的,在阳台把他洗过的衣服重新拽下来,自己一边洗一边怪里怪气地念,“要死了,没得工作可怎么养活这一家子哦,现在的人实在是太不会理财了,钱哪里是存得住的,还是得要会赚钱……”
他充耳不闻,根本没理她,把东西收好后就回房睡午觉了。
大夏天的下午,在一阵阵的蝉叫声中,他又做了梦。
梦境像是正在连载的小说,又或者是正在上演的舞台剧,怀酒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变成了观众,正站在一栋二层小别墅里。家里是中式装修,餐桌椅子全是红木,沙发也很宽敞,只是墙上还挂了几幅现代风格的画,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他很快意识到这里就是母亲在梦境里买到的那套新房。
做梦做了这么多次,他都已经习惯了,自己找了个小角落坐着看戏。
没多久,大门的门锁咔哒咔哒响了两声,他妈推开门,牵着穿着纱裙的小女儿走了进来,“小怡,去把你书包放好,等会儿我和程浩叔叔带你和小宇去海洋馆看海豚呢。”
程浩叔叔应该就是她后来找到的‘夕阳红爱情’。
小怡乖乖地应了一声好,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楼。
怀酒看着看着,忽然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之前梦境的时间线是以‘怀酒死亡’这件事作为前提,演示了他走了之后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生活。但是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为什么这里的世界线还是没有变,供桌上还放着他的黑白照片,难道说尽管自己回来了,这里的世界依旧照着梦境在发展后续?
要是梦境真能成真,那他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怀酒荒唐地想:……总不可能和梦境里的他一样,是个透明人吧?
没过多久,小怡已经把东西放好跑下来了。怀母从自己的包里抽出一根口红,给小女儿轻轻地擦了一点,让她看起来更有气色,又用指腹沾了一点涂在她的脸颊上当做腮红用,一瞬间小怡没长开的脸就多了几分成熟的明艳。
“我的女儿真漂亮!”
怀母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掏出手机给自己和小怡加了个特效,连拍了好几张,看着镜头里大眼瘦脸、磨皮美白宛若少女的自己,不禁满意地笑了笑。
笑完发现好像少了个人,她环绕一圈,没看见小宇的人,“你哥人呢?”
小怡乖乖地回答:“哥在楼上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今天的衣服又不脏。”
怀母嘀咕了几句,看了眼时间,有些等不及了。她干脆提起裙子噔噔噔地上了楼,拧开左手第一间的房门,正好瞧见小宇手里捧着几件t恤,有一件蓝色的衣服掉在地上,他正弯腰去捡,听见动静后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妈妈,脸上露出一点心虚的表情。
怀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件宽大的蓝色球衣。
小宇才上小学五年级,男孩子发育得晚、到现在还是一只小豆丁,按理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衣服。
她脸色猛地一变,大步急速走过去劈手夺下了那件衣服,粗鲁地翻过一个面后,果然看到上面写着一个著名的世界冠军的亲笔签名。
这是怀酒的衣服。
他和爸爸都喜欢看球,有一年的暑假他爸带着儿子一起去看了世界杯,那一年他们支持的球队运气好拿了大满贯,正好球队和他们住的是同一家酒店,大赛结束后其中一位球星看到还是小少年的怀酒跟着爸爸一起来看球,笑了笑,送了小豆丁一件球衣,上面还附赠了一个马克笔签名。
这件衣服对怀酒有着很重要的意义,那代表着他人生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暑假,和对父亲的最后一段回忆。所以尽管此后生活多么艰难,怀酒还是留下了这件衣服,始终没有卖掉它。
没想到这件衣服被小宇拿过来了。
“谁准你把这个带过来的!”怀母一把把球衣摔在地上,脸上阴沉得犹如狂风暴雨刮过,“我不是跟你说了,他的东西全部丢掉烧掉,一件也不许带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妈妈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
“我不是……我……”小宇无从争辩,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说,“这是大哥的衣服,大哥说和爸一起去看球得来的衣服……我想拿去和同学炫耀的……”
“炫耀个屁!一个破名字一件破衣服有什么好炫耀的!没出息!”怀母直接从抽屉里抽出一把两个孩子平时做手工作业用的剪刀,握住柄干脆地一刀剪下去,只听得刺耳的撕拉一声,那件球衣正好从签名处裂成了两半。
她还不解气,愤愤地又是几剪子下去,好好的一件秋衣顿时变成了一地的烂布。
“你爸死了,你哥也死了。”
怀母额上青筋暴起,捏着剪刀的手背筋骨高低错落,看起来极为可怕,她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小儿子,一字一句地说,“他们俩都是短命鬼,知道什么叫短命鬼么?就是晦气的人,扫把星。这种人死了是活该。”
“你早就没有爸爸了,你只有妈妈一个人,妈妈也只有你跟小怡。以后有人问起来,咱家没什么大哥二哥,明白了么?”
小宇还是个小孩子,被吓得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半天后才抽抽噎噎地嗯了一声。
……
“这什么东西……”
“小宇去叫你大哥过来。”
“我马上就去查监控,谁这么缺德,把这种东西丢在我们家门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各种杂乱的声音渐渐传入怀酒的耳朵,像是平静的沙滩上涌上一团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一片苍白的世界里渐渐泛进嘈杂的颜色——他听到窗边的知了低低地叫了两声,不远处的天空闷声打了两道雷,各家各户开始喊着收衣服,楼下的小哥骑着自行车从水坑中淌过,哗啦的水溅声中带着一串轻盈的车铃声。
母亲的声音最后一个出现,像是一道闹钟铃,不那么愉悦,却又带着一股足够将人唤醒的奇异力量。
“……”
怀酒睁开眼,浑身像是在海水里浸泡过一遍似的,连衣服上都浸透了大片的汗渍,再一摸额头,刘海都已经打湿,沾在一起变成一绺绺的,仿佛拧一下就能挤出成吨的水。
浑身酸痛沉重得厉害。
怀酒躺了一会儿,再坐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水肿了,又沉又麻根本抬不起来。
没过多久,小弟啪啪啪的脚步声响起,都不到他腰高的小男孩像个小炮弹似的撞了进来,带着一脸属于小孩子的兴奋,“哥!你快去看!我们家门口有一只死猫!”
怀酒望着弟弟,有那么一瞬间,小宇的脸和梦境中那个弟弟的脸相互重合,看上去竟然有些难分难辨,不知道此时是现实还是梦境,更不清楚还是他思维颠倒,现实本是梦境,而他把梦境当成了现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揉揉眼睛,避开弟弟的目光站了起来,“什么猫?”
小孩子也说不清楚,干脆拉着他的手往大门跑。
门口果然躺着一只猫,一只全黑的猫,身下的地砖还扒着已经干透的血液。
这只猫死得僵硬了,毛皮硬邦邦地裹在躯壳上,黯淡无光。
怀母还在一旁骂骂咧咧的,“谁这么缺德啊,往人家门口扔死猫,太晦气了!”
“行了。”
怀酒快速地打断了她的话。
现在一听到‘晦气’两个字,他的大脑就不由自主地带他回到刚才那个阴沉恐怖的梦境之中,内心深处很快翻出许多烦躁。
“多大点事。”
他转身从厨房里拿了个塑料袋,套在手上反手把那只猫尸装进了袋子里,从二楼的窗口外直接投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动作精准。
十分干脆利落。
他妈拿了个拖把过来拖地,还揪着这件事不放,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多大点事,不知道得罪了谁呢,特意杀了只黑猫丢在我们家门口……晦气,本来还以为最近要转运了,没想到啊……”
她话中带着深意,本来打算回房的怀酒忽然顿住了脚步。
半响的沉默后。
他转过身,目光中带着最后一丝试探,“房子写你的名字也不是不可以。”
怀母竖起了耳朵。
怀酒说:“既然要买新房子,那就提前说一下分家的事情吧。”
“什么?”他突然提到这个,打了怀母一个措手不及,“你说什么呢?怎么突然说到分家了?”
“家里的债只剩下三十万要还,还完这些后除了小怡小宇的学费和你的生活费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别的支出。”
怀酒语气淡淡,“妈你的年纪也不算大,才四十岁出头,带着两个小孩再找还行,可要是再带个我,怎么说都变扭。倒不如现在分家,四百万我们两家平分,随你是买房还是买车,或者存起来给小予小怡用都行。每个月我定期给你两千的生活费,以后的生活,就要你自己费心了。”
怀母一听以后要自己一个人带两个小孩,下意识地想反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小酒说得也有道理,她这个岁数想要找第二春,找到的基本上年纪都比她大,而且带着两个酱油瓶和一个刚进社会的孩子,说实话实在是不太合适。
毕竟怀酒都二十多岁了,要他对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人喊爸爸,别说他自己愿不愿意,人家白添一个要帮着买房的儿子,估计也不愿意。
但要是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就不一样了,毕竟小孩子小,不记事,带着带着总是要比大孩子容易养熟的,等到时机成熟了,她再和以后的老公生一个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且怀酒马上也要到适婚的年纪了,她连自己都顾不上的,更加不可能替儿子攒钱买房买车娶老婆了。
想到这儿,她的话立马拐了个弯,“……这样也行。毕竟你马上也要结婚了,回头人姑娘的家里一听你家有个老妈还带着两个才上小学的弟弟妹妹,估计也不愿意接受你。”
她现在看自家儿子又顺眼了,想着即将到手的两百万,心里美滋滋的,“妈这身体你也是知道的,帮衬不了你太多。你爸走了这么多年,我早当他死了。这些年没改嫁还把孩子拉扯到这么大,也算是对怀家仁至义尽。回头我要是真能找个靠谱的老公,说不定还能帮你分摊点压力呢。”
她刚说完一通漂亮的客气话,忽然响起怀酒刚才提到的那三十万,又有点着急地问,“对了,那三十万是怎么个分法……你摊还是我摊?或者是……我们俩均分?”
“……”
怀酒沉默了。
其实起初他也只是被那个梦气到了,又听他妈在那边啰里啰嗦烦人得紧,一气之下提出的方案。
没想到他妈……怎么说呢,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开心。
还带着点怕他反悔、又不想被儿子占便宜的小心思。
怀酒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早知道就不应该回来,哪怕那个世界是虚假的世界,起码也有真性情的张鹏、也有体贴强大的顾应楼,也有温柔的张姨,他们一直都在爱着他。
“随便吧。”
他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的虾,连正常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想早点结束这场难熬的对话,“从我那一半里算。”
“哎哟我怎么能占你的便宜?这些算起来也都是你的钱。”怀母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已经笑开了花,“那这样吧,咱俩平摊,妈这头的十五万替你先存起来,等你有急用的时候再问我要就是了。”
进了他妈口袋里的钱,还有跑出来的机会吗?
怀酒没再跟她计较,简单地一点头,就转身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
他的身体软软地顺着门板倒下,腿肚因为过度的紧绷而一直颤抖,脚趾也抽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