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靠近燕城的繁华地段, 沿街满是大大小小的商铺。
只不过他囊中羞涩, 不能进装潢典雅的餐厅消费, 只能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小店。
老板见来了两个漂亮的小朋友,笑眯眯地问:“你们想吃什么呀?”
宋昀然说:“我想吃大骨头。”
“……”老板的笑容凝固了一秒,“小弟弟,我们这儿是家包子铺。”
“可是我不喜欢吃包子。”
宋昀然抓紧秦恪的手, 大眼睛里写满哀求,“旁边那家店在卖大骨头,你不能给我买吗?”
秦恪为难地说:“我没那么多钱。”
还怪惭愧的。
被宋昀然可怜巴巴地望着, 他竟然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思考起为什么不能携带资产重生的哲学问题。
至少给小朋友买份酱排骨也好啊,这破命运真的很苛刻。
无奈之下,宋昀然只好向命运屈服。
他选好一个牛肉馅的包子,见秦恪就直接准备付款了,又问:“哥哥,你不吃吗?”
“我不饿。”秦恪说。
刹那之间,宋昀然想起幼儿园老师讲过的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特别贫穷的小朋友,有天小朋友过生日,爸爸花光所有的钱,给他买了块小蛋糕,小朋友问“我吃掉的话,爸爸吃什么呢?”,爸爸慈祥地笑道“吃吧,爸爸不饿”。
宋昀然震惊了,他觉得这位小学生哥哥跟故事里的爸爸一模一样!
“等一下!”
他连忙制止秦恪,扬起脑袋问老板,“什么东西最不贵?”
老板指着一锅煮好的玉米:“这个比包子便宜。”
“我吃这个吧。”
宋昀然甜甜地笑出酒窝,心想,今天我也是懂事的小朋友呢。
大概是宋昀然的乖巧打动了老板,最后对方还免费送了他们两杯豆浆。
秦恪心情微妙地道过谢,坐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边喝豆浆边看宋昀然吃玉米。
宋昀然是真饿了,两只爪子捧着玉米啃得飞快,腮帮鼓得跟只仓鼠似的。
“慢点儿吃。”秦恪怕他噎住,出声提醒。
宋昀然摇头:“我想快点见到爸爸妈妈。”
“也不能急成这样。”秦恪说,“等下换地铁再坐两个站就到,最多十分钟而已。”
话刚说完,宋昀然咀嚼的动作瞬间慢了下来。
奇怪,去爸爸妈妈的公司需要这么久吗?
他明明记得以前去宁东,只要在家门外上车,然后再下车就到了。
一些儿童安全意识,在不合适的时候,从宋昀然心中复苏。
他慢吞吞地啃着玉米,不时打量外面的街道,终于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宋昀然心里咯噔一声。
完蛋,他肯定是被绑架了!
幼儿园老师说过的,坏人绑架小朋友的时候,都会说“我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手里的玉米顿时就不香了,宋昀然忧郁地垂下大眼睛,没想到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哥居然是坏人。
他为什么要绑架我呢?
是想跟爸爸妈妈要钱,还是把我卖到山里面?
宋昀然放下吃到一半的玉米,悄悄向老板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惜老板这会儿正在看报纸,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
反倒是秦恪见他不吃了,便说:“吃饱了吗?”
“……不想吃了。”
我心里好难过,宋昀然想,你到底懂不懂,我难过得玉米都不吃了。
秦恪当然没懂。
他看了眼宋昀然嘴边沾上的玉米粒,无奈地挑了下眉,抱着一种养儿子的微妙心情,抽出纸巾帮小朋友轻轻擦掉。
宋昀然睫毛乱颤。
哥哥居然帮我擦嘴,坏人不会对小朋友这么温柔的。
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直到两人坐上地铁站,宋昀然依旧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
他没有坐过地铁,也不懂这辆车里为何会有那么多人。
可是他能看懂,小学生哥哥始终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还努力把他推到相对舒适的角度,不让他被周围的大人挤到。
宋昀然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一个坏人应有的态度。
沉思片刻,他小声问:“哥哥,你想不想吃肉包子和大骨头?”
秦恪:“……不太想。”
“?”宋昀然不满意了,“你说你想。”
秦恪笑了笑:“好,我想。”
“有多想?”
“特别特别想。”
宋昀然点头:“那你觉得我可爱吗?”
话题跳跃太大,秦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很可爱。”
哦,原来是这样呀。
宋昀然懂了,他已经成功分析出哥哥的作案动机。
在他的脑补中,秦恪出于对肉包子和大骨头的向往,含泪选择做一个坏人。
但最终秦恪被他的可爱所打动,不忍心再干伤害小朋友的事。
所以小学生哥哥才会请他吃饭、给他擦嘴、保护他。
可是这样一来,哥哥就拿不到钱了。
宋昀然苦恼地皱皱鼻子,过了几分钟,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秦恪尚未察觉即将袭来的暴风雨。
地铁到站后,他依旧牵着宋昀然一路出站,找到了离地铁口不远的宁东大厦。
门口的保安不认识宋昀然,拦住他俩问:“你们找谁?”
宋昀然记得父母的名字,直接说:“找白婉宁和宋继东。”
保安一怔,用对讲机联系了上司。
那边又在监控里辨认了一番,发现来的确实是宁东的小太子,便又把消息转到了宋继东的秘书那里。
秘书立刻赶了下来。
就在几分钟前,她接到幼儿园打来的电话,知道宋昀然不见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通知宋总报警呢,幸好太子自己就找了过来。
秘书抱住宋昀然狠狠高兴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秦恪:“小朋友,你也是从幼儿园跑出来的?”
这怎么还是团伙作案呢,秘书心中更加困惑。
秦恪抿抿唇角:“不是。”
他沉默几秒,猜测宋昀然现在或许还不敢告保姆的状,索性便把秘书拉到旁边,将事情的原委全部讲了出来,“麻烦您通知宋叔叔和白阿姨一声。”
秘书连连点头,又说:“你跟阿姨一块儿上楼吧,我们宋总肯定会当面感谢你。再说马上天就要黑了,你一个小朋友回家多不安全,等见过宋总后,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秦恪毕竟不是真的小朋友:“没事,我家离这里有直达公交车,我知道该怎么走。”
秘书也没强求。
宋昀然在家被保姆欺负了,这才是需要她立刻向宋总汇报的大事。
秦恪转过身,朝不远处的宋昀然挥挥手:“那我走了。”
宋昀然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猛的一个加速冲上前抱住他:“你不要走!”
你还没有拿到钱啊,他在心中嘶吼道。
抱得还挺用力,仿佛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秦恪竟然一时挣脱不开。
秘书见状,只好劝道:“然然,你先松开他。”
“我不!”
宋昀然大声喊道,然后转头朝秦恪挤眉弄眼,“你走了钱怎么办?”
秦恪彻底迷茫了:“什么钱?”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高层专用的电梯停在了一楼。
正要出门奔赴饭局的白婉宁,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穿过大厅,忽然看见本该在别墅里的儿子,意外地出现在了视野范围之内,并且还紧抱住一个同龄的小朋友不放。
她诧异地挑了下眉,出声喊道:“然然?”
宋昀然表情一滞,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会是严厉的妈妈。
可是时间紧急,他已经来不及细想!
“快,你快点按住我肩膀。”他松开手说。
秦恪一头雾水,但听他语气这么认真,想了想就还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一刻的秦恪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三辈子做过的、最让他后悔的决定。
因为数秒之后,宋昀然转过脸,朝白婉宁大喊道:“妈妈!我被绑架了!你快拿钱给他!”
“………………”
傍晚时分,人来人往的公司大厅,陷入一片寂静。
众目睽睽之下,秦恪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辈子,应该也不会太长吧。
第97章
大厅内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 一片欢声笑语的海洋中,秦恪被请进了位于大厅左侧的接待室。
他低着头,目光在地毯花纹上游移许久, 最终落在了依旧紧抱住他不放的小朋友脸上。
宋昀然:“嘿嘿。”
……嘿你个鬼。
秦恪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才会导致宋昀然误会自己是绑匪。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应该大力支持小宋总购买原谅绿的跑车。
只要买回来后我坚决躲开那辆车, 那么坐上去丢脸的就必不会是我本人。
一些自暴自弃的想法, 让秦恪濒临崩溃的思维更加支离破碎。
接待室里暖气开得很足。
宋昀然没过多久就热了, 他只好暂时放开秦恪,笨手笨脚地脱掉羽绒服,然后又迅速黏了过来, 仿佛两人从出生起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连体婴。
露出里面的白色薄毛衣后, 五岁版宋昀然看上去更像个软乎乎的包子, 他把脸贴在秦恪胳膊上, 问:“我妈妈肯定去拿钱了,你马上就能吃大骨头了, 开心吗?”
秦恪内心一片麻木:“开心得想死。”
“……不要死。”
宋昀然拍拍他的手,模仿大人的语气安慰道, “活着比什么都强。”
是吗, 我看未必。
秦恪在心中回答他。
宋昀然继续说:“不知道妈妈会给你多少。你拿到钱不要乱花, 买完大骨头就存起来……对啦,再换辆小点的车吧,现在的车很大,可是太挤。”
秦恪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 没忍住,用力薅了一把。
“你干嘛?”宋昀然瞪着大眼睛,“你是不是不服气?”
秦恪偏过脸:“如果我说是呢?”
“???”
宋昀然叹了口气, 用稚嫩的童音语重心长地说,“哥哥,以后做个好人吧。”
刚好进来送饮料的秘书已经快笑抽过去了。
秦恪看她一眼,说:“我现在连人都不想做了。”
“你想做狗狗啦?!”宋昀然突然兴奋。
秦恪:“……”
他深吸一口气,凭借肌肉记忆,自然而然地端过一杯牛奶,递给宋昀然后问:“你认为我是坏人,为什么还帮我要钱?”
宋昀然说:“因为我喜欢你呀。”
他喝了两口牛奶掩饰害羞,慢吞吞地说,“你有了钱,就不用做坏人。我们一起努力做乖小孩呀。”
……
荒唐之余又有一丝感动。
秦恪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白婉宁又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满脸慌张的宋继东。
“宝宝!”
宋继东一个箭步冲过来,哽咽得仿佛宋昀然失踪了一整天。
白婉宁这会儿还年轻,功力远不如二十年后的白董深厚,她望向无语凝噎的丈夫和莫名其妙的儿子,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先把孩子带出去。”她说,“剩下的交给我。”
宋昀然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被爸爸带走了。
白婉宁又吩咐秘书离开,等接待室内只剩他们两人了,才坐下来笑了笑:“你刚才说,自己叫秦恪,对吗?”
“嗯。”
白婉宁难得有些卡壳,揉揉眉心说:“……今天的事,实在不好意思。然然他没有恶意,他就是有点……有点异于常人。”
秦恪怀疑白婉宁真正想说的是“有点傻”,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关系,阿姨。”
白婉宁原本担心,乐于助人的秦恪会因为被当众冤枉而嚎啕大哭。
不过看来小朋友的心理素质不错。
也不知道父母怎么培养的,看着也没比宋昀然大多少啊。
白婉宁思忖片刻,说:“阿姨今天和叔叔还有事要忙,改天可以请你和你的爸爸妈妈吃饭吗?”
顺便讨教一些育儿技巧,她在心里盘算着。
秦恪摇头:“后天我和妈妈就要离开燕城了,恐怕没时间。”
白婉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她遗憾地望着秦恪,仿佛即将放走的不是一个小朋友,而是提升宋昀然智商的良机。
末了,也只能扼腕道:“那你坐我的车回去吧。”
小小的宋昀然还不知道,他和小学生哥哥的分别已经近在眼前。
上车后,他坐到秦恪旁边,轻声问:“哥哥,你明天还来跟我玩吗?”
秦恪开口时有些迟疑,但仍然说:“明天我有事,来不了。”
“后天呢?”
“……后天我就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宋昀然“哦”了一声,没当回事:“你要去旅游吗,什么时候回来?”
“很久以后。”
秦恪摸摸他的脑袋,“等你长大了,我就回来了。”
?
再睁开眼时,秦恪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
日光穿过百叶帘,投射出柔和的光线,渐次照进他的瞳孔里,让他产生了片刻的愣怔。
还是身旁传来的一声冷哼,把他的意识唤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