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方尘栖是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
一醒来他就看到摆放在床边的一小块切下的龙角,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透明的光。方尘栖眸光微微一动,而后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迅速把龙角给收入袖中。
少年推门而进听见床上之人的呼吸声已然发生了些许变化,便知苏先生这是醒了。
他笑道:“我已经备好早膳了,先生可以起来吃了。”
方尘栖眼神微妙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不知心底在想什么。
晏修骞一时未得到回应,不由地偏了偏头侧耳询问道:“先生,怎么了?”
“哦,没事,一时走神了。”方尘栖立马回过神来,拿过一旁挂着的衣服穿上。
少年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盆温水到他面前,拧好毛巾递给他道:“先生,给。”
方尘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过这回倒是没再露半分破绽,很自然地接过晏修骞手中的毛巾擦脸、净手、洗漱。
收拾好一切后,他随少年出了房门来到桌前用膳。
“这都是你做的?”看着眼前的菜品佳肴方尘栖眼底眸光不由微微一动,心说:没想到仲墨州年少时就已经很会做饭了啊……
晏修骞似是怀恋什么一般,说道:“以前母亲身体不好,都是我给她做的饭。久而久之便熟练了。不过如今我也许久未做饭了,且还略有些不便,怕是味道会差了许多,先生可不要嫌弃。”
他说到后面,竟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方尘栖瞧着他这般温顺无害的模样,一想到之后要对他做的事,心中五味杂陈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温声开口道:“怎么会,我厨艺那样你都从未嫌弃过,我又怎么好意思嫌弃你做得不好吃?”
他说着便动手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品尝之时低垂下的眼帘微微抬起愕然地看向少年。这不就是……仲墨州的手艺吗?
即使他们是同一个人,但年龄阅历相差数百年,有些东西也不该是完全一成不变的才对啊……
难道是因为仲墨州的灵魂在他体内的缘故吗?
方尘栖一时未曾说话,少年也看不见他面上的情绪,心中不由地微微紧张了起来有些期待地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很好吃,十分合我胃口。”
少年闻言瞬时放松了下来,唇际也浮起了一抹欢快的笑意,“那以后,我天天做饭给先生吃好不好?”
这句话带着浓浓的暗示韵味,方尘栖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的缘故。不过他还是没有点破什么,莞尔笑道:“好啊。”
得这一句应允,少年瞬间明媚了唇角,整个清晨都是欢喜愉悦的。
用过早膳后,方尘栖便招少年到他跟前来,“昨日说好今天要为你拆纱布的过来吧,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没好全。”
晏修骞含笑应了,循声走到苏先生跟前。
方尘栖看着他那近在咫尺的半张熟悉容颜,指尖微动忍不住地想要去触碰他的唇间,描摹他的鼻梁。
但一瞬间又想起眼下这个少年,并不是那个拥有同他在一起记忆的仲墨州。
于是手指微顿,方尘栖指尖下移的方向转移到少年眼上所蒙着的纱布上。
灵力凝聚而出,缓缓地注入进少年的眼眸中。方尘栖闭目感知其伤势的恢复程度,之前凶兽的利爪袭来划伤了他的双眼,按理来说他这双眼睛即使不瞎今后视物也该难以看清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晏修骞本身为龙的缘故,其伤势要比普通的妖类恢复得更快些,这眼睛在方尘栖的治疗下也逐渐地痊愈了。
且以灵识察看下去是半点问题都没有了,一直悬在方尘栖心口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他笑了一声,“你的眼睛应该没有大碍了,可以把纱布都拆了。”
“那就有劳先生了。”
方尘栖抬手解开少年眼上的白纱,一圈圈拆解开来纱布逐渐散落,露出了少年闭目的容颜。
窗外似有风声轻吟,吹动了屋檐下挂着的风铃。
铃声“叮铃铃”地响着,发出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也不知传入了谁的心头。
少年缓缓打开了眼帘,只觉得似一圈朦胧的光晕缀在眼前之人的身上,教他如隔雾看花瞧不真切,但又忍不住地想要看清对方的容颜。
方尘栖见他这般情形,心道:应当就是双眼久不见光,刚刚把纱布拆开还不太适应,过一会儿就好了。
心中所想的话还未说出口,下一瞬便见少年展颜一笑,缓缓开口道:“原来,有一点我猜错了。其实……苏先生比我想象中的模样还要好看。”
即使早就在前世记忆里见识过少年的撩人话语,但此刻听着他这般真诚夸耀,方尘栖还是忍不住地红了耳尖热了脸颊。
真是……如今少年拆了眼纱能看清事物,反倒还让他有诸多不方便之处,实在是让方尘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轻咳一声装作不经意地偏头过去,好教对方看不见他脸红羞赧的模样。
“我去给你煎药,你先在这儿好好坐着适应适应。”
方尘栖也不待少年反应,径直离去推门而出。
这些时日以来,都是他在为晏修骞的伤势做照顾。
给他煎药熬药,把控火候。
如今他守着药壶在看着手中的东西时不觉发起愣来,这是仲墨州取下的一截龙角,要他磨成粉放入给晏修骞熬的药中。
方尘栖自然是希望能日日夜夜都见到仲墨州,但他一想起此前仲墨州说让要晏修骞失去自我意识时,那语气里所含的一丝冷意就教他心底发慌。
大魔头一向心狠,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故意哄骗他说是对身体无碍呢?
但方尘栖转念一想,晏修骞就是仲墨州。少年的这一具身体同样是大魔头年少时的身体,他应当不会对自己下什么狠手吧……
方尘栖还是选择相信大魔头一回,看着手中藏着的龙角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其碾碎成粉,正打算掀开盖子要倒入药壶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先生……”
方尘栖的身体瞬间僵硬住了,一个手抖将所有龙角粉都倒入了进去。
晏修骞自屋内而出,向方尘栖走来。
“外面风大,先生要不进屋去吧。”少年无不关心体贴道:“煎药一事就交给我了。”
“不用,不必麻烦了。”方尘栖心中发虚,但表面还是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一丝破绽端倪都未显。
他将纸不动声色地藏于袖口,继续道:“药快煎好了,可以盛出来了。”
说着他便要将刚盖上的盖子打开,盛出一碗中药出来。
晏修骞半点怀疑之色都没有,走到方尘栖身旁道:“先生我来吧。”
“好,小心烫。”
方尘栖退到一旁,看少年将药盛出,把碗置于手边。
“这回我加了些许糖,等会儿喝应当就不那么苦了。”方尘栖没话找话道。
晏修骞闻言笑了笑:“原来先生方才加的是糖么?”
少年的这一句话状似无意之举,但方尘栖听得心口骤然一跳,整个人都顿住了。
晏修骞……他看到了吗?
但因曾多年在外执行任务时面临过无数变数,而练就了他一身即使心乱面色也不崩的本领。
于是方尘栖顺着少年的话,轻轻笑了一声:“是啊,此前就想着要给你备一些糖放进去的。”
拆去眼纱的晏修骞整个人面貌气色都显得极为精神,他向方尘栖道了一声谢,“先生有心了。”
方尘栖看着那药碗思绪有那么些许紊乱,他找回自己的话语道:“药应当凉得差不多了,可以喝了。”
“好。”晏修骞弯唇笑了笑,应方尘栖所言端起药碗送至嘴边。
方尘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把药给喝尽,拿出手帕给他擦拭唇际沾染的些许药渍,等了半晌都不见其有什么反应。
方尘栖心中不由起了一丝疑惑,怎么回事?仲墨州还没醒来呢?
少年因苏先生的这一番突然举动,神色微微一愣。
随即他唇际不易察觉地扬起一抹弧度,眼眸微弯地看着身前之人。
方尘栖似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刻他与晏修骞贴身靠近的距离有多近,而少年眼底缀着的那点点微光又有多令人误会……
“咳……”方尘栖似是被什么呛到了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中拿着的帕子也悄然收回了袖中。
他道:“你先进屋吧,我把药壶里的药都盛出来,等会儿一道端进去。”
晏修骞看着苏先生这般脸颊微红面容桃花的模样,眸光不由地微微一暗,他指间一动想要握住对方的手腕。
然而下一秒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刺痛,教他顿时僵硬在原处,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明韵味。
方尘栖察觉到他的异常,忙一把扶住了他问道:“怎么了?”
晏修骞眉间紧皱,神色复杂地看向眼前之人。
方尘栖被他看得心底发虚,硬着头皮问:“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先生……”少年似是想问什么,然后下一秒他又咽回了到嘴边的话,轻扯嘴角笑道:“无事,许是因刚拆下眼上纱布,身体尚还有些不适应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方尘栖不知道是不是那龙角起了作用,但看晏修骞这番情况,即使是药效发挥了作用恐怕也得等上一段时间。
于是,他道:“那我扶你进屋好生休息吧。”
“不用了,多谢先生,你忙吧。”少年拒绝他的好意,抽回自己的手向屋内走去。
方尘栖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眉宇间逐渐锁了起来,心中着实疑虑这药效发挥究竟是怎么样的?
因有些担心对方的身体状况,方尘栖在收拾好药壶后,便朝屋内走去打算去看看晏修骞到底怎么样了。
结果刚走到门口手都还没放上去,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龙吟声。
方尘栖眉间瞬时一跳,抬手施力便就推开了眼前虚拢的木门。
“阿沿,你怎……”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场景时,后半句话便就被生生地咽回了口中。
因为他眼前所见之景,正是少年被强行化为龙身的模样。
与昨夜所看到的景象不同,眼下的这个半人半龙的少年似乎极为痛苦,像是在与谁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且隐有失去理智发狂的征兆。
方尘栖一瞬之间便就明白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他心口骤然一跳忙上前去扶住了捂头跪地的少年,“墨州!”
少年在听到这一称呼时,豁然抬起头来,那眼底布满血丝里面充满了悲愤与狠戾,竟像是要把人给生生地吞噬入腹。
“原来……先生所说的‘爱人’,就是一直存于我体内对吗?”
方尘栖闻言垂下的眼眸蓦然抬起眼帘,怔愣地看着对方,“你说……什么?”
他怎么知道的?是仲墨州自他体内苏醒,与其争夺身体的主导权所说的吗?
少年在看清对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与错愕,便知他猜想得果然没错。
而他一直以来……一直以来竟都以为那只是先生将他当作故人,用以慰藉心中情感。
少年几乎痛到发笑,带着浓浓的悲凉于其中,只教人看得心中内疚又痛苦。
原来事情的真相远不止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挥之不去,将他崩溃教他难过,痛苦得几乎发疯。
怪不得每次一早醒来,他们都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盖在同一个被子里相拥而眠。
先生待他耐心待他温柔,在他的怀里酣睡撒娇……原来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他体内——藏着另一个灵魂。
一个对方所爱着的异世灵魂。
那宛如恶魔般的低语回响在他的耳边,一寸寸地碾碎他不为人知的爱慕与可悲的自尊心。
我就是你,我们同根同源却不是来自同一个时空。
你弱小可怜一身伤残,更是没有半分实力。
可我不同,我的灵魂来自于数百年后的光阴。
我拥有足够的能力,实力强大到可以碾压一切潜在的危险。将那些蛰伏在丛林外的贪婪恶心之徒全部杀尽,没有人可以触碰我更无人能伤我。
只要你把身体让给我,我把所有追杀你的仇敌通通杀光。那你就再也不用像过去那般挣扎求生,与野兽抢食了。
待我把一切事务解决完,自会离开这里。而你只需短暂地把身体交付于我,全程交由我操控,我便可替你报仇雪恨解决一切困扰。
仲墨州一点一点地侵蚀对方的灵魂,吞噬他的神智,讲述着令人动摇的话语。
他在等一个时机,等对方心底的防线被彻底地摧毁,就是他夺下身体主导权的那一刻。
方尘栖看着晏修骞痛苦挣扎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升起了一丝慌乱与无措。
“对不起……我……”
少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抬起眸来露出猩红的眼瞳,那目光极深,好似要将人吞噬入腹,教方尘栖看着直心生恐惧。
潜意识里察觉到了有什么危险正在向他包裹而来,方尘栖心口一滞瞬间就想挣脱逃离。
然而他才施力想要逃脱,少年便就似立马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那眼底红光骤然加深变暗。身下盘旋的龙尾瞬时卷住了他的双腿,将其牢牢地禁锢在眼前。
方尘栖被控制于此中,手腕也被狠狠地抓在对方手中。
他近乎慌乱无措地惊叫道:“仲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