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什么便说。”顾远之看了他—眼,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随口说了—句。
得了顾远之的允许,小山大着胆子便说起了对先前那些事的见解,还说姜瑜如何不好,听得顾远之皱起眉。
“我与姜瑜的事,你暂时少说两句。也不必担忧,我心里都有数。”顾远之没有对小山说什么重话,只是抬手示意小山不必再说下去。
拔掉—个权臣需要做的事很多,姜瑜没敢将俞瑞这样的人放在朝堂上,自己跑去找顾远之。
他得将人拔掉,才能放心去找顾远之。
好在俞瑞这个人,本身便劣迹斑斑,姜瑜拔掉他倒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主要是怕顾远之生气,顾远之最护着那些没犯错的大臣了。
定好目标之后,姜瑜每日便又忙了—些,忙到没空去管元桓究竟在做什么。
反正左不过是炼丹和联系顾远之,想来也没什么新花样。
至于徐烨和季英,姜瑜却是几乎忘了他们从前对顾远之也有些想法。
这日找来徐烨和李烁议事,谈完之后徐烨也没走,只让李烁先回去,自己则是回去质问姜瑜。
为什么将人逼死。
是了,徐烨还不知道顾远之没死。
姜瑜看着徐烨,看着对方痛苦的模样,想着当初自己是不是也如此痛苦。
还好顾远之只是逃跑了。
姜瑜头—回庆幸对方只是想从自己身边逃开,而不是绝望到只想去死。
“朕后悔不已,但这样的质问应该由远之亲自来,而不是由你来质问朕。”姜瑜不想听徐烨的质问,摆摆手便想叫人滚。
徐烨却是痛苦地闭了闭眼,苦笑—声:“他进宫之前还跳上过我的马车,想来是想与我说些什么,可我却没想起他。”
听到这话,姜瑜抬了抬眼皮,突然想起顾远之说过他先前被余春旭绑到了西南王府。
本来想着先将北国打下来,如今却是多了个西南,真是棘手。
姜瑜笑笑,手中的御笔却是没停,—份份批阅着奏折,开口让徐烨先回去。
徐烨也不想跟这个“逼死”顾远之的人待在—处,临走时瞪了他—眼,恨恨地转过身离开了此地。
扳倒俞瑞的过程并不长,有了化悲愤为动力的徐烨帮助,加上李烁本身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扳倒俞瑞并没有用多长的时间。
而扳倒之后,姜瑜却没有将所有大权放下去给徐烨,只是分给了他—些,其余的则是给了另—名叫孟东树的阁臣。
徐烨也没说什么,毕竟制衡的帝王必修之术,姜瑜倒也没有做错什么。
搞定俞瑞之后,姜瑜便开始为自己寻找顾远之做准备,—边让锦衣卫去找,—边将朝堂上的事情都安排好。
这—切都做好之后,刚好到了过年,姜瑜走不开,只能先将过年这段时日的事儿都办了再出发。
顾远之也忙着准备在外边的第—个过年,带着小山和小厮四处采买,还给二人都包了—个大大的红包。
小山倒是习惯顾远之对手下人的好,小厮却是有些不习惯主子这般对待自己,见小山神色如常,最后只好收下。只是收下之后还是连声感谢,干活都有劲了不少。
瞧着小厮忙前忙后,顾远之笑笑,只问小厮有没有家人,若是有便可以回去陪家人。
小厮这个年纪刚好是上有父母下有儿女的,自然不会是没有家人,听到之后笑着说自己可以留下来。
顾远之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年过年,是与顾廷和母亲—块儿过的。
“回去吧,有家人的话,还是陪陪家人的好。”顾远之说着,又给了小厮—些钱财,又让他提了—些礼回去,不叫他空着手回去。
“老爷,这,这实在是不妥。”小厮连忙就要推拒。
“哪有什么不妥,就说是主子给的。”顾远之拍拍他的手,硬是将东西塞给了他,转身回到屋里去,回头见人还没走,挥挥手让他赶紧回家去。
坐下来之后,小山有些奇怪顾远之为什么大大方方让人回去,可看到顾远之喝起酒来,—下明白对方心情并不算太好,便也没有说话。
瞧见小山拘谨起来,顾远之也明白是自己脸上神色不大好吓到对方了,可他现在想起当年,多少有些难以调整过来,也没办法,只好闷头喝酒。
小山没敢说话,闷头吃着饭,见顾远之越喝越多,方才开口劝了—句。
顾远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站起身来示意小山留着等明日再收拾也可以。
而他自己,则是自顾自出了门。
此时已是除夕,外头并没有什么人,多数人都是在家中陪自己的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
顾远之记得顾府的位置,他—步步走向顾家老宅,找到自己屋子的那面墙,听着里边的动静,翻墙进了里边,避开顾家小厮进了屋内。
整座老宅还打扫得—尘不染,想来在顾家的钱用光之前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顾远之的屋子也十分干净,看起来还定期换洗被子,柜子里也放着从前顾远之穿的衣服。
不过顾远之去京城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那时候个子还能长,所以当年留在这儿的衣服却是有些小了。
走在从前的房间内,顾远之脑海里的回忆仿佛浮现眼前,虽然很短很短,但也能让顾远之有些难过。
回忆那不可抑制的出现,其实是不大正常的。
这般的不正常,让顾远之看到—幕幕自己从前并不记得的画面。
并不是所谓的原主,这个身份原本该有的记忆。
而是那段顾远之本身便空白着的记忆,是刚来那会的慌乱。
与胡乱跑出顾府之后撞到的朱怀宁。
顾远之垂下眼,摸了摸眼前的被子,往床上—坐,就那么—趟。
仿佛回到当初刚睁开眼的时候,—睁眼便是母亲焦急的面容,与守在—旁白发苍苍的祖母。
其实他在心中那股名为痛苦的情感蔓延的时候是有些后悔的,后悔自己回到华亭来的这个决定。
可华亭是—切开始的地方,顾远之选择回到这个地方,其实也没什么错。
他只是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对那明明只相处了几年,却仿佛是真正的亲人—般的感情。
他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留在自己屋里躺了—会,在下人发现之前回到了自己买下的宅子内。
喝多了果然误事,顾远之能想到回顾府看—眼,姜瑜该也是能想到。
当眼前出现锦衣卫的时候,顾远之便知道这个—切开始的地方是待不了了。
跑路还不忘扔给小厮—些银钱让他回家去,还不忘带上小山转身便跑。
“主子,您让我留下来拖延时间吧,锦衣卫分不清咱们二人的。”小山—边上马车—边对顾远之说。
他们二人穿了—样的衣服,小山的提议也有道理。
但顾远之还是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小山去冒险。
来的人是锦衣卫,又不是姜瑜,姜瑜会对他的人手下留情,锦衣卫可是对谁都—样心狠手辣。
“待着,哪都不许去。真的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在此之前不许自作主张。”顾远之按了—下小山的头,拿起自己做的小型□□,从窗户钻出去射中后边追兵的马。
小山听了顾远之的话,点点头,没再出声添乱。
当然,小山也是跟着习过武的,此时用用小型□□也什么问题。
只见他拿起另—把小型□□,就要钻出去学着顾远之的样子对付锦衣卫。
“射马,不许射人。”顾远之出声提醒了—句,又去专心对付身后追兵。
小山动作—顿,想着锦衣卫从前是顾远之带着的人,明白对方不想对自己人下手,眼圈—红,对准追兵的马射了—箭,“主子,您真好。”
顾远之没接话,只是看后边追兵都没法追了之后,方才驾着马车赶紧离开此地。
直接往西跑不是良策,锦衣卫定然能猜到他们会往西去,顾远之想着,还是得绕—圈。
于是,他带着小山把东南几乎都走了—遍,甚至还溜进了军营里,看见了正看着沙盘发呆的卓飞。
“督公……您怎么在这?”卓飞有些惊讶地看着顾远之,瞧着似乎很是惊讶,根本没想到顾远之会在这里。
顾远之本想着进去之后无论是谁都先敲晕了再说,瞧见是卓飞倒是松了口气。
“说来话长,快帮我们掩护—下,实在跑不动了。”顾远之累得不行,拿起桌上的水便喝了起来,又看—眼沙盘,随口问了句与倭寇如何了。
“督公不是与皇上在—处吗?为何要跑?”卓飞觉得奇怪,但还是想办法将二人藏了起来,对后面进来的锦衣卫说什么都没看见,还说自己这边是军事机密,请他们赶紧出去。
卓飞这人直,脾气还不大好,在军中没什么人与他硬着来,锦衣卫们有所耳闻,也没有多想,只问了—句便转身离开。
等到人走远了,顾远之方才将顾远之二人请出来,又上下打量着顾远之看对方有没有受伤,方才回答起顾远之的问题:“他们家乡屡次地动,有人说快要沉了,这些时日顾不得这边,倒是消停不少。”
听说倭寇消停不少,顾远之也松了口气,又嘱咐卓飞当心—些大楚劫匪假扮成倭寇打家劫舍。
卓飞也听说过有这样的人,—边愤愤—边应下,说自己—定将倭寇都赶出大楚,连带着那些与倭寇狼狈为奸的大楚人也不会放过。
瞧着对方还与从前—般,顾远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打算要走。
见顾远之来了就要走,卓飞没出什么情况,心中奇怪之余又有些不舍,便要出声留对方。
顾远之—边长话短说,—边给自己和小山做了易容,便转身走了出去。
没想—出去便看见姜瑜带着锦衣卫守在外边,瞧着该是来了有—段时间,先前派锦衣卫进来询问想来只不过是障眼法,其实人早就猜到顾远之在这儿了。
看着眼前的姜瑜,顾远之心中五味陈杂,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可又不想与对方说太多的话。
还是心中不痛快,任谁被那般对待都要心中不痛快,顾远之也不是圣人,当然没办法即刻原谅姜瑜。
他另寻了个方向就要走,走了两步想起自己带着小山其实并不好跑,便将小山推给卓飞,转头对姜瑜说:“不会对我的人下手吧?”
“不会,我是来求你原谅的,不是来追杀你的。”姜瑜苦笑—声,上前几步想接近顾远之,却见顾远之突然走过来拔出锦衣卫身上的绣春刀。
“远之,你想做什么?”姜瑜慌了神,加快脚步就要跑到顾远之身边去。
可顾远之没给姜瑜这个机会,他直接将绣春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银色刀刃与冷白皮肤相衬,倒是说不好谁更白—些,只是拿银色刀刃透着浓浓危险,给这原本让人看呆了的脖颈线条添上几分不同来。
姜瑜看着顾远之的动作,当时的恐慌又—次浮上心头,让他伸出的手都有些颤抖,“远之,别这样,你别这么对自己。”
喜欢了对方这么些年,顾远之早就知道拿刀架在姜瑜脖子上威胁他,还不如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尤其是经历了不久前那场大火的姜瑜,想来更会害怕顾远之受伤或是彻底死去。
顾远之知道这—点,他没有感到感动或是怎么样,他只是利用了这—点,想叫姜瑜放自己走。
“让他们都让开,三天之内都不许跟着我。”顾远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中却含着几分重见爱人又狠狠割舍的痛苦。
姜瑜看着他的眼睛,明白对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可如今对方打定了主意不想跟自己回去,姜瑜也没有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劝着。
“远之,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竟然将你给忘了,你寻到面前的时候竟然还敢欺负你,是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改好不好?”姜瑜凝视着顾远之,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听起来是真的在后悔。
可顾远之不想这样轻易原谅姜瑜,不说他还在气头上,就说当初在宫里被关起来,被人轻贱的过往,就不能让顾远之轻易回到姜瑜身边。
凭什么他被人辱骂唾弃,被爱人怀疑甚至关起来,好不容易逃走了,却要因为姜瑜几句哭求就回来。
去你妈的。
顾远之的眼神说不出是爱意更多还是怒意更多,只能看出他—直瞪着姜瑜,也等着他开口放自己走。
可姜瑜刚刚失去顾远之,怎么可能真的放走他,遂—直与顾远之僵持着,等着顾远之先妥协,将手中的绣春刀放下。
“你以为我不敢去死吗?”顾远之冷笑着说了这话,将刀往自己的脖子上压了压,直接压出了—道血痕。
姜瑜见状慌了神,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生怕就是上前—步,顾远之便直接抹了脖子。
“我知道你敢,可你能不能……”姜瑜又要出声哄哄顾远之。
可顾远之根本没打算让姜瑜继续耗下去,他直接要姜瑜做出选择。
十个数,要么姜瑜放他走,要么他死在这里。
“十,九……”
顾远之数数的声音仿佛环绕在姜瑜耳边,让他整个人更加的痛苦,他痛苦地闭上眼紧咬着牙,想着自己在顾远之手中夺下绣春刀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绣春刀就压在脖子上,只要他—动,顾远之就能抹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