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的视线当即移过去,微微皱了下眉头,心中却更冷静了,嘴上却说:“真假有那么重要吗?我实在搞不懂了。难道非要将我强行认作太后的孩子,才能让这个国家风调雨顺了吗?如今,那些贵族大人们日日同陛下在朝堂上,为了太后曾经感情问题争辩不休,难道争出个结果来,就能国泰民安了?”
那提问的人顿时恼了:“你这纯属是狡辩……”
然而,旁边围观的民众们却纷纷赞同:“路易斯大人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呢!”
还有一部分人居然愤愤然起来:“我也搞不懂那些人天天讨论这些做什么,王室那些烂事太多了,可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没错!我们的国事都被这一干混账给耽搁了!”
杰米很自然地举起手,又微微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后,才继续装腔作势地说:“在我看来,谈论太后到底有几个情人、或者有几个孩子,大可放到几年后再说……才刚经历了那么大的一场瘟疫,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那些关心人民的生活,愿意让这个国家从疾病中恢复,从此变得更为健康的人,而不是明明睁着眼睛,却看不见百姓疾苦,只一味盯着别人感情私事不放的蠢货!”
酒馆里的人只听得纷纷拍手喝彩!
又有情绪激动的人,还拿手拍着桌子地叫好:“路易斯,若是朝堂上的那些贵族们都如你一样想就好了!”
“他们才不会,不止自己不会,还要阻止别人这么想呢。”
杰米瞥了一眼适才提问的人,以及明显同那人一伙的几人,突然当机立断、信口胡说:“各位,我今日进宫本是求陛下减免赋税的!可现在看来,有人并不想我这么做……”
酒馆中的众人不由顺着杰米的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好些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分散到酒馆各处的人,已经显露出来,如今正四面八方地包围上来!
酒馆中的人们吃了一惊,立刻抗议地嚷嚷:“站住,你们这是做什么!”“路易斯大人是贵族,没有国王命令,你们怎么敢胡乱抓人?”“啊,这些人一定是要害路易斯!”“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那些人完全没想到简单地抓一个人,竟会遭遇阻拦,一时愣了神。
但很快,他们反应过来后,立刻将身上带的什么刀、剑、匕首拔出,杀气腾腾地望着四周……
酒馆一下子鸦雀无声。
杰米暗自叹了一口气,那废物的良心就又冒了头,也不好再煽动无辜民众帮忙。
他于是重新站起来:“各位,不要动手!不要动手!事情总要解决,我倒是愿意跟他们走一趟,只需等我吃完这顿饭的。”
其实,酒馆里众人多是被他煽动,并没有什么胆子去动用武力,见对方又是刀,又是剑,又是匕首的,本就有些怂了,听了这话,正好下了台阶,只微微还有些心虚、愧疚,不免担忧地又多问上一句:“那……他们不会害你吧,路易斯?”
杰米猜测这些人多半是要带他去认妈(太后)了,虽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步骤,但生命安全显然是很有保障的,便索性戏精地装出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慷慨激昂地发表起了演说:“倘使我走这一趟,能彻底解决朝堂上争辩不休的问题,能彻底消除两方之间的矛盾,从此让陛下和各位贵族大人们重新重视起国家、人民的利益,那么,别说是害我,便是污蔑我、冤枉我、杀了我,又有何妨呢?”
酒馆中的一众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反而是那些跑来抓人的全是一脸懵逼和茫然:……妈的!连根头发丝都没碰到,你怎么就好像要英勇就义了?
因着这么一出……
那些抓人的也不敢逼得太过了,只好放他去吃饭,静静地等在了一边。
杰米细嚼慢咽地吃着饭,竭尽所能地磨蹭着,实际上是指望能出点儿什么转折。
可惜什么都没发生。
只大家一直看着他吃,见他自始至终这么镇定自若的样子,具都心生敬佩。
及至吃完饭,再也拖不下去了。
杰米才擦了擦嘴,重新站起来,要跟着那些来抓他的人走。
可当他被那些人穷凶极恶地包围着,仿佛押送犯人一般地向门口走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路易斯大人!”
杰米忙转身,还以为终于有了转机。
谁知却是酒馆老板追出来,将那么大的一个烤羊腿双手奉上,殷勤地说:“羊腿烤好了,大人带上吃吧!”
第103章
杰米并没有受到什么苛待,仅仅是被关押到一个房间里,还好吃好喝地照顾着,暂时没什么人来同他说话。
在他想来,这些旧贵族们大抵是想将他作为一个太后同人私通的证据,再或者,可能还有一点儿借此来要挟王室的意思。
但前者,因为国王和太后的态度,杰米对自己的身世始终存有疑虑,并不觉得自己真能充当什么证据用;
至于后者,他不免怀着一些不耐和轻蔑的微妙心思:“居然还有人天真地认为,王室那些人会在乎什么血脉亲情吗?”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很不幸地被卷入了旧贵族们同王室的博弈之中,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好在双方争权夺利,各有顾忌,短时间内不出意外的话,还不至于危及到他的性命安全方面,所以,他索性耐下性子,静观其变,安安心心地过起了监禁生活。
后来,也不知旧贵族们是如何运作的。
有一天晚上,当杰米睡熟后……
太后在旧贵族们的陪同,或者说是监视下,悄悄跑来看了他一次。
只站在门口,既没有走进去,更没有惊动、叫醒他,只那么遥遥望了一会儿。
然后,她就无声地离开了。
这一番行动,虽从头到尾也没有承认什么,但对于旧贵族们来说,已然等于是默认了。他们自以为得计,互相挤眉弄眼,很是高兴。
太后全然无视他们,因没承认过,便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心绪起伏不定。
她其实也知道,本不该去这一趟的,可很多事情往往不是仅靠理智就能维持的。
况且,她一向行事都是我行我素的,又时有感情用事的冲动之举,这回也是一时冲动了……
只事情过后,才不免懊恼,尤其是注意到那些旧贵族们眼中算计般的暗笑!
“反正我没承认什么。”
太后在心中反复这么宽慰着自己,将那些负面情绪统统压下去,才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走回自己的寝宫。
可谁知,她一进寝宫,却见自己的国王儿子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后,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自己,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太后立时知道,自己的行踪泄露了。
一时两母子都有些默默不言,只面面相觑着……
末了,理查德国王才沙哑地先开口:“对不起,母后。我从不曾想过,你对那孩子是有感情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却并不像是真的抱歉,话语间也没多少歉意,反而夹杂了些许烦恼,似乎觉得她任性的行为给自己添了麻烦一般。
“唉,我的儿子呀,但凡女人,对自己的孩子总归会有一些感情。”
太后不禁叹息着说了一句,却又忙补充了一句:“但你放心呀,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最要紧的,我并不会做什么妨碍你的事,这一次……好吧,是我莽撞了。”
理查德国王越发沉默。
他皱着眉头望着地面,许久都不发一言。
太后就误以为这儿子心里还在埋怨着自己,忙又解释:“我希望你信我的话,理查德——我们母子相依这么多年,你是知道我的……这么多年不曾见面,不曾联系,我对那孩子并无太多感情,有的也不过是一个母亲不曾养育孩子的愧疚之情。”
“所以,只这一次冲动也就够了。我是可以同你赌咒的,不论是谁,终究不及你在我心中重要。你放心,我以后并不会见他,也不会理他,就如之前一样。”
“只是……待这次事情正式过去,及至以后,倘若那孩子并不碍你什么事的时候,你顺手稍加照料一下吧……毕竟,他也算是你的弟弟,不是吗?”
听到这里,国王才终于抬了抬眼皮。
他复杂地望了一眼太后,忽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刻着弑君者弗列德贝克特名字的臂环递了过去。
太后下意识地接过臂环,很是愕然:“怎么会在你手里?”
理查德国王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自言自语着说:“路易斯生得很漂亮,性格也极为讨喜,哪怕没什么关系,我也确实想过干脆将他认作弟弟了……其实,这一桩事,我原本不想你伤心,想一直瞒着你,不想告诉你的。你自己应有些怀疑,但不怎么确信……”
太后微微向后退了几步,目光停在那臂环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生恐自己站不稳地用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神色间流露出一种似乎畏惧却又带着点儿难过的表情,悲悲切切地说:“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原来,原来竟是你呀。可你这又是为什么……唉,我不怪你,但是我同他的那个孩子……”
这时,她猛地想起理查德适才说的话“哪怕没什么关系,我也确实想过干脆将他认作弟弟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说是“没什么关系”呢?难道不该是同母的兄弟吗?
一个极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她的唇颤抖着,又将眼睛闭上了,极艰难地挣扎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你既然杀了他,所以,他的孩子……路易斯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其实也不曾活下来,是吗?”
这话说完,一滴眼泪便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去。
她忙抬手擦去了眼泪,又喃喃地说:“我是有过感觉的,只从不想去深想……”
“母后……”
理查德国王的脸上带着一种恍恍惚惚的微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容忍一个杀了我父王的凶手的儿子活下来呢?”
太后瞠视着他,脸上不自觉呈现出一种异常痛楚和骇然的神色来。
理查德国王的脸上继续挂着那种恍恍惚惚的笑,眼中流露出一种厌恶和悲切相交杂的神色.
他将自己的两只手儿慢慢举到眼前,目光定定望着那一个个微微弯曲的指节,似乎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之中,好一会儿,才十指交叉地放到胸前,轻轻地说:“是的,我掐死了他,母后。”
第二天,太后病倒了。
医官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只好说让她静养。
太后于是整日地躺在床上,也不再梳妆打扮了,仿佛受到很大打击,以至于连那些以往最喜欢的俊俏男士们都不能重新唤醒她以往曾拥有的那些热情了。
其时,那些旧贵族们还特地跑来求见,想协商那个私生子的事情……
谁知太后这一次漠不关心,仿佛完全置身事外,百事不管了。
旧贵族们心中费解,只好又派出代表去委婉暗示国王,若再不给予让步,是一定要将这些事闹大了的。
理查德国王坚决不肯让步。
只因这些旧贵族们所求的事情实在异想天开。
他们所思所想的,竟是想要恢复往昔领主制度,若是实在不被允许,至少也要捞到一些领地的管理权和兵权!
这种近乎分权的无理要求,是国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允许,且深恶痛绝的。
但旧贵族们总觉得还能争上一争,起初仅仅是暗示,到了后来,居然明目张胆地同理查德国王说,太后既然同弑君者私通、刺杀了先王,那么,先王死时,未见得真留下什么遗嘱,所以,他这个国王之位,可不见得合理合法了!
理查德国王对此嗤之以鼻,理都不理睬他们。
旧贵族们至此也知道,想要和平谈判是不可能的了,当即将原本计划实施起来,也就是德莱塞尔大人生前想做的那桩事,召开贵族议会,公开审判太后私通、谋杀先王一案。
此前,王室丑闻虽传得满天飞。
可终归是传言,没有定论。
如今,这些旧贵族不依不饶地闹着要公审,竟似乎是要将这事给坐实了!
理查德国王终被激怒。
他派人将萨菲尔伯爵召到了宫中,与之密谋许久,付出好些代价,也决心要除掉这些人。
当晚,艾丽莎王后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
忠心耿耿的女官玛姬忙为她奉上了一杯热茶,又关切地问:“请恕我多嘴,殿下,您似乎有些不开心呢?”
王后端着茶杯喃喃地说:“唔,别为我担心,亲爱的,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她望着窗外那一片黑得已经什么都看不到的夜色,幽幽地说:“我实在想不到,这几年,居然死了那么多的人……请不要笑话我胡思乱想,玛姬。只是,我总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预感死神已经来到了,且正在我们国家的上空悠闲漫步……对了,陛下还在同萨菲尔伯爵议事吗?”
玛姬回答:“萨菲尔伯爵大人适才已经离开,应是已经说完事情了,您是想要去见陛下吗?”
“不,陛下现在大抵是不想见任何人了。”艾丽莎王后摇了摇头。
然后,她继续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喃喃地说:“旧贵族们贪得无厌、不知分寸,逼迫得太过了。为此,陛下只好同新贵族们妥协……可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呀,不过是驱狼逐虎。我看那位萨菲尔伯爵,也不是什么甘为人下的角色。这样继续乱下去,真不知将来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