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恢复了寂静。
安静的客厅中,郁涵坐在沙发上,片刻后又改为躺在上面,薄妄在家时,就喜欢躺在这上面玩着手机,郁涵要是坐在旁边,他就总能不安分的逗他两下。
薄妄这句“回头再说”没有兑现,他倒不是故意晾着郁涵,只是喝多了忘了,然后就没再想起。
这通电话过后,郁涵没有再给他发过消息。
那个梦薄妄没有当真,可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他偶尔会从还在念高中的学弟学妹们口中套出郁涵现状,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问郁涵,是因为过去的一年他多多少少了解郁涵的性格,这人总学不会和人诉苦,所有不好的独自默默消化。
薄妄假期没有回去,他外公那出了点意外,原本他回程车票已经定好,突然接到他妈在z市的电话,说老爷子生病住院了,薄妄赶过去才发现只是一个小感冒,老爷子身体健康得很,等待他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妈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安排了一场相亲。
薄妄心不在焉的陪人姑娘喝了杯咖啡,然后就脚底抹油溜了。
“你跑什么?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把人家一个人丢在那里像话吗!?”电话里传来他母亲刘女士失态的控诉,薄妄拿着手机,已经回到了他的住处。
他站在门口输入密码,等刘女士说完,才慢悠悠道:“我把人送上车了,人家有司机。”
他尾音拉得长长的,带着一种不慌不忙悠闲自在的口吻,把那边刘女士气得心里闷得慌。
薄妄推门进了门,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幽幽的手机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玩世不恭道:“我不早说了,我喜欢男人,你们要是有心,安排个男人和我相亲,我倒是不介意。”
“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这还有事,不说了啊。”薄妄不想听她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头疼。
他挂了电话,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他本以为没人,却陡然见着沙发上躺着的人。
薄妄一顿,不自觉的就放轻了动作,他走过去蹲在沙发边,拨弄了一下少年额前的黑发,看他睡得正沉,应该是没听到他打电话时说的话。
郁涵平时一张如雪般白的脸蛋染上了薄红,薄妄察觉不对,探了探他的额头,热度有些高。
他放下东西,拿来家里的医药箱,倒了杯热水放茶几上,又过来蹲下拍了拍郁涵的脸蛋,郁涵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思维慢半拍,还没清醒,就已经先伸出手抱住了薄妄的腰,如倦鸟归巢,依赖的在他腰间蹭了蹭。
薄妄一时间想说他有床不睡睡沙发的话堵在了喉间,他默了默,捏了捏郁涵的后颈,“发烧了,涵涵,起来吃点药。”
那声“涵涵”完全是打趣的叫出来的。
郁涵把脸闷在他腰间,带着几分小任性的说:“不吃。”
薄妄第一次见着郁涵在他面前露出这一面,新奇得紧,就想逗逗他:“几岁了?嗯?”
郁涵不说话。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半分钟,郁涵身体开始细细发着抖,他抬头,看着薄妄眨了眨眼,一双凤眼盛着水光,看着可怜兮兮的。
薄妄也低头看着他,唇角似笑非笑,眸中温柔缠绵,以至于郁涵有一瞬的错觉,仿佛这双眼睛里是饱含深情的,看得人烟视媚行。
“这是受委屈回来撒娇来了?”薄妄笑眯眯的说。
郁涵此刻宛如一只收了利爪的猫,在主人怀里撒娇打滚求抚摸,薄妄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揉了揉。
薄妄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给的可以是无底线的纵容。
一滴泪水自郁涵眼角滑落,郁涵轻喘了一口气,喃喃道:“她不要我了……”
薄妄指尖一顿,温声问:“谁不要你了?”
郁涵似是还不清醒,反反复复都是一句“她不要我了”,似梦似醒,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这是烧糊涂了。
薄妄顿了顿,拍着他的背玩世不恭的安慰道:“我要我要,不难过了啊。”
他说了一会儿,郁涵安静了下来,薄妄给他喂了药,把他抱回了客房床上,郁涵很瘦,抱起来也轻飘飘的,没费薄妄多大的力气。
房门轻轻合上。
月光自窗外撒进来,床上本该睡着的人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半分倦意,出神的看着天花板,茫然片刻,又轻轻磕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眸底夹杂着晦暗难辨的神色。
客厅里,薄妄坐在沙发上,嘴上叼着烟,烟头忽明忽暗,他一只手拿着手机打字,吐出的烟雾朦胧了他漫不经心的面庞。
他其实对郁涵的事知道的不算太清楚,他也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就像郁涵很多时候不回家,他不想解释,薄妄也从来不会多问。
薄妄没有把之前那个冗长的梦当真,却也终究是留了点痕迹,郁涵失魂落魄,薄妄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他想知道,郁涵最近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他第一次对郁涵有了探索欲。
隔天,薄妄起了个大早,客厅桌上摆着热乎的早餐,他去客房找人,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他给郁涵发了消息,半天没有回信。
……
繁华的大街上,因为是节假日,人流量相比平时要多,今日艳阳高照,街道嘈杂喧闹。
商场四楼开着空调,穿着短袖还有些冷,位于西边的一家甜品店生意不错,几个打扮潮流的年轻小姑娘坐在靠窗的位置,嘴里说的都是近来热火朝天的话题。
店里的服务员端着盘子,上面摆放着女孩们点的甜点奶茶,他把甜品放下,清越的嗓音道了句“请慢用”,然后转身离去,全然没注意到她们在他走近她们周围两米之内就降低了说话的音量。
在他离去之后,这一桌重新恢复了热闹,只是话题不再围绕着之前的进行。
“我的天呐!他真的好白。”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啊。”
“别想了,长这样的不是没有女朋友就是要求高,难追。”
在她们聊天期间,又有一人推门而入,来人身形颀长,穿着干净清爽,面上自带一双笑眼,温和又没距离感,不自觉就让人放下了防备心。
他径直走向前台,此时那里当值的只有少年,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正好看到男人,面上一愣。
第3章耳朵
“你……”
薄妄一双桃花眼笑得温柔,“早上好。”
“你怎么来了?”郁涵回过神问。
他穿着白衬衫,围着店里的店员围裙,面上还有几分苍白。
“找你啊。”薄妄理所当然的直白,他抬手,对郁涵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一些,郁涵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说,手支撑着台子,上半身往前倾斜,不料薄妄直接伸了手过去。
微凉的触感自郁涵额头蔓延开来,郁涵往后撤了一点距离,那只手便紧紧了上来,同他皮肤紧密相贴。
“别动。”薄妄声音低沉,似宠溺低语。
郁涵身形微不可察的僵了僵,连呼吸都错乱了半分。
片刻后,薄妄放下手,笑道:“嗯,挺暖手的。”
郁涵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结果也没能问出来。
昨天夜里,郁涵见到薄妄,初时以为是自己做梦,他听到薄妄说,他喜欢男人,怎么会有这种好事呢。后来他清醒了,脑子太乱,几乎是半真半假的在他面前流露几分深埋内心的情绪。
就在前几天,他不怎么见得到他妈妈的身影了,房东来收她租下的房子时,他才知道她把房退了,后来,有几个人找上他,说他妈妈欠下了一笔钱,人找不到了,要他还,他只是一个学生,有再大的本事,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他之前给薄妄打了电话,问他假期是否回来,听到他模棱两可的答案,原以为他是不回来的,才导致昨晚发烧时一开始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
郁涵在看待这件事上很冷静,他几乎能看得到自己最后的结局,郁涵活在黑暗中,对他们各种各样能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也能想象得到,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十多万的欠款,以他现在的能力不可能还得上。
可是……
甜品店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郁涵背上的肌肉紧绷,嘴唇嗫嚅:“学长。”
“几点下班?”薄妄问他。
“下午四点。”郁涵道。
“早上没吃药?”薄妄是问他,语气却是肯定的,他抬起另一只手,把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在桌上,面上总是笑盈盈的,“退烧药,下午还烧跟我去医院吊水——涵涵,怎么没有我在,一下瘦了这么多?”
“没瘦。”清清冷冷的少年音中透着倔强。
“是吗?”薄妄没和他争,转口突兀的问,“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郁涵停顿了两秒,才说没有。
他们没聊两句,和郁涵一个时间段上班的员工回来了,薄妄让郁涵吃了药,点了几样甜品,兀自找了个位置坐下,过了会,郁涵把他点的东西送过来,他放下东西。
“吃完就回去吗?”郁涵问。
薄妄托腮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哥哥今天闲着呢。”
郁涵抿了抿嘴,拿着托盘正要转身去忙,又被薄妄突然伸手拉住。
“耳朵……”薄妄轻声呢喃。
郁涵没料到他会突然伸出手扯住自己,往薄妄那边一个趔趄,郁涵那只原本拿托盘的手条件反射的撑在了薄妄侧脸旁的沙发靠背。
托盘离了手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声响。
薄妄和郁涵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郁涵弓着腰,瞳孔陡然紧缩,呼吸连带着一滞,紧抿的唇角泄露了紧张。
四目相对间,他们抬眼都能清晰的看清彼此的睫毛以及对方瞳孔中的画面。
店内的客人听到动静,说话的声音瞬间低了一个度,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的方向。
薄妄只是轻轻一拉,这后果是他没想到的,他刚想开口道歉,郁涵猛然挣开了他的手,抬头和薄妄错愕的神情对上。
郁涵低头,额角的碎发落下些许,垂下的眼帘遮挡了眸中的神情,他把托盘捡起,说:“我先忙了。”
说完不等薄妄有什么回应,匆匆离去,连薄妄为什么突然拉住他都没问,背影染上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薄妄看着他的背影稍愣,摩挲着指尖温热的触感。
他看错了吗?
店内其他客人只当是员工不小心弄掉了托盘,见没事又转过头去和好友接着聊天,只是时不时有来自不同方向的几道视线落在薄妄身上。
气质外貌卓越的人无论走到哪,都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人群中的聚焦点。
薄妄习惯了这样的视线,他无意间抬头对上一个年轻女人的目光,友好的朝对方笑了笑,笑红了姑娘的脸。
不远处的郁涵余光瞥见这幅画面,不由心尖一烫。
上午十二点半,三个看着和甜品完全不搭边的壮汉推开了甜品店的门,个个人高马大,脸上都是一脸的凶神恶煞。
那三人扫了一圈,视线很快定格在橱窗边帮客人拿甜品的郁涵身上,他们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唉,小子。”领头壮汉开口,语气强势,“跟我们聊聊。”
他扬了扬下巴。
——
薄妄吃完午餐,还打包了两份,一份是给郁涵的,一份是替和郁涵一起上班的那个小姑娘带的,他提着吃的进去,没见着郁涵,便把其中一份饭先给了那小姑娘。
他扬着笑问:“郁涵人呢?”
“我正要和你说呢,刚才来了三个人,高高壮壮的,说是找郁涵有事,郁涵让我等你回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在这等着,他等会就回来了。”
薄妄闻言一顿。
郁涵平时没什么朋友,更别提一下来三个,还高高壮壮的朋友了。
“他们往哪去了?”薄妄问。
“就那边。”
薄妄又问去了多久了,得到答案后,他把两份打包的午餐都放下了:“这个先放这吧,我过去看看。”
他出了店,一边走一边找着,楼梯和电梯都在另一边,往这边走倘若要去电梯那,得绕一个圈,他们既然往这边走来,下去亦或者上去的可能性不大,这边几家都是奶茶店和饭店,在外面没见到郁涵的身影,要说适合谈话的,只有一个地方——厕所。
这个时间点,厕所这儿没什么人。
光滑的大理石面干净得反光,男厕门口摆放着一个“厕所维修暂停使用”的黄色提示牌,厕所门关闭着,薄妄在门口站了会儿,只能隐隐听到说话声,虽听不清晰,但依旧能听出说话那人语调跌宕起伏,可不怎么友好。
厕所内,纹着花臂的大汉揪着少年的衣领,将人抵在墙上:“我们也不想搞得这么麻烦,但你说,你妈跑了,我们就只能找你要是不是?”
郁涵垂着头:“我没钱。”
“没钱?听说你在那什么贵族学校读书,本事挺大啊,随便巴结个富二代不就成了?嗯?别糊弄我们兄弟几个。”
这时,外面的薄妄抬手,敲了敲门:“有人吗?”
里面静了一瞬。
郁涵听出了薄妄的声音,猛地偏头往门口方向看去。
壮汉松开郁涵的衣领,抬手抹了一把自己锃亮的光头,“妈的,怎么来人了?”
郁涵垂在腿边的手紧了紧,“给我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