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身上最吸引他的就是那份纯粹,但现在讨厌的也是他的那份纯粹。
南国皇帝断了他回梁国之路,让他只能困在这座公主府,当一个嫁人的‘公主’。
只要是个男子,都不会甘心。
更何况他原有希望问鼎国君之位的,当日就是为了水清,他妥协当了这劳什子和亲公主,与皇位失之交臂,这辈子再没希望回梁国,就想要个儿子,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何错之有?
就在藏玉思忖间,有脚步声停在他身后。
“阿弥陀佛。”
公主悠悠转过脸来,抬眼看向在对面入座的和尚。
一袭宽大的僧袍,手捻佛珠,神色疏冷,眉眼无情无欲,却带着睥睨众生的悲悯。
他看着看着,忽地笑了起来——原来只有他活在愧疚与不甘中,而那个让他愧疚的人却早就已经释然了。
他觉得格外讽刺,心中又有些悲凉。
无缘只平静地看着,似是在等着他笑完。
可他笑了片刻,忽地止住笑意,脸色一凝,倏地站起身来,拱手道:“打搅了,无缘大师。”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最后一丝不甘不错眼地盯着无缘。
“阿弥陀佛。”无缘起身回了一礼,慈悲宽容道:“无妨。”
而公主就这么看了无缘半响,心中潜藏的期待在他无波无澜的神情中彻底熄灭,眼神也跟着暗淡了下去:“那藏玉就祝无缘大师早日成佛得道。”
说罢,甩袖而去。
无缘望着那道仓促离开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帘,无任何波动的眼瞳荡起了微波,最终摇头轻叹了一声,正欲转身,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清泠的嗓音——
“你不后悔?”
无缘滞了一瞬,极为自然地转过身来,却见得是一着白色对襟袍服的少年。
少年怀中抱着个乖巧的小姑娘,二人生得属实好看。
尤其是少年,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眉眼狭长,迎面望去面上不见半分瑕疵,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纯净得如最好的墨玉。
且少年通身的气质清贵,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
“阿弥陀佛。”无缘低头念了着佛号:“不知施主此话何意?”
无缘不认得秋昀也正常。
他出家的时候,秋昀不过才八岁。
秋昀一瞬不瞬地盯着无缘。
俗话说相由心生,无缘的眉眼看似无情无欲,可眼瞳深处却藏着几分悲色,显然是对藏玉公主还没忘情。
他放下怀里的明珠,小声嘱咐小姑娘别跑得太远,旋即伸手示意无缘入座。
凉亭里备有茶水,以供香客饮用。
秋昀倒了两杯,推给无缘一杯,无缘道了句谢,他自己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方道:“齐衡,其实你——”
啪的一声,无缘手里的杯盏打翻在地。
秋昀好似没看见他的紧张,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其实你不必躲在这里,当年你进京没多久,陛下就已经知晓了,甚至还默认了藏玉公主助你母亲和侄子们逃出天牢和南国。”
听到此处,无缘嘴唇嗫嚅了一下,知晓辩解无用,怅然道:“难怪当年公主想以死脱身时,陛下会突然派御医前来为公主诊治。”
当年梁国传来消息,梁皇重病,藏玉公主想以死脱身,回梁国取代梁国太子的身份。
却在实施的过程中,陛下赐来两位御医,不过半月,便将服用了秘药的公主给‘救’回来了——那个秘药是昔日嫁给他的沈江亭用来脱身用的。
昔日.他逃去梁国,书砚给他的除了一封父亲写的信,还有这样一包药,目的是以防他万一被抓,可以借此逃生。
想到此,他微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起身朝秋昀拘了一礼:“多谢公子为无缘解惑。”
“无须客气。”秋昀示意他不用多礼,又道:“藏玉公主此番前来,应是知晓了陛下即将退位一事,昔年承德太子入京时,他对太子颇为亲近,料来待得太子登位,以早年结下的这番情分,与驸马和离当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无缘眸光闪了一下,也不将对面的少年当小孩看,颇为坦然道:“当年贫僧与公主分道扬镳,不过是因观念不同,贫僧所求不过一真心之人,而公主心中装得太多,给不了贫僧想要的。如今缘分已尽,贫僧也早就看开了。”
“那你的亲人呢?”秋昀说:“你的亲人现在都在梁国,你若是不想与藏玉公主在一起,也可去梁国寻你的亲人。”
“阿弥陀佛。”无缘摇了摇头,眉目舒朗:“贫僧是出家人,已经了却尘缘,放下了前尘往事,今只为无缘。”
秋昀偏头看他。
他微微一笑,笑得和善慈悲:“公子能知晓贫僧俗家身份,想来定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安王,说来,贫僧早年还与你父有一段孽缘,不知你父可还好?”
这句话算是试探。
也是他根据秋昀年纪得来的猜测。
“……”秋昀嘴角抽了一下,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能吃能喝,还能打,挺好的。”
“那便好。”无缘微微点头,好似放下了最后一个心结:“贫僧心中最愧疚的便是你父,今日知晓他好,贫僧也算是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
无缘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仿佛是在说他人的故事一般。
眉眼始终带着笑,好似那些尘缘与经历过的岁月不过是一段书写在书本里文字。
秋昀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一世的无缘有希望勘破一切,合身天道。
。
从青山寺回来后,秋昀见过国公爷父子。
这父子俩已经从陛下口中得知他不日要前往封地,想着日后难见,便趁还没去封地,留他在府中多住几日。
夜色降临时,沈江亭抱着一坛酒踏进秋昀的院子。
‘父子’俩就着月色,坐在院中凉亭痛饮起来,喝得正酣时,满头银发的国公爷背着手走进来,嗅得空气中飘散的酒味,他轻哼了一声,大步靠近二人,冷不丁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喝酒也不叫上老夫。”
这一出声,把二人吓了一跳。
“爹啊,你走路没声的吗?”
都快不惑之年的沈江亭在两个爹面前,不自觉放下了沉稳,埋怨地瞪了国公爷一眼,见得他爹拿起酒坛就要往嘴里倒,连忙起身相夺:“你可不能喝,要是让娘知道了,非扒了我皮不可。”
国公爷前小半辈子征战沙场,身体里遗留了许多内伤。
前不久一场大雨,就让他病了快半个月,沈江亭可不敢让他喝酒。
“嘿!”沈国公大掌挥开儿子的手:“你个不孝子,连你老爹都敢管,一边去。”
沈江亭吹了吹胡子,冷笑一声:“我不敢管你,就是不知道娘能不能管你?”
“你个王八羔子!”沈国公虎目一瞪:“敢拿你.娘来威胁老夫?”
这对父子眼看就要吵起来,看戏的秋昀连忙起身来打和:“咱们难得聚在一起,就让祖父喝一点吧。”
想了想,他接走酒坛,倒了一碗:“这是祖父的,祖父你喝完就没了啊。”
国公爷瞪了瞪眼:“就这么点?”
“有得喝就不错了。”沈江亭一惯是听他仙人爹的,没好气地对他亲爹说:“你自己的身体你心里没数?”
国公爷有些不甘。
他瞧了瞧不孝子,又瞄了眼心爱的长孙冷酷的脸,撇嘴妥协道:“行吧行吧。”等会喝没了,在偷偷倒就是了。
国公爷馋酒馋得口水都快出来了。
他小抿了一口酒,尝了个滋味,觉得不大痛快,便灌了一口,好家伙,一口下去,碗直接空了。
“……”沈江亭直接把酒坛放在脚边,装作没看到,对秋昀说:“你此番一走,咱们父子怕是再难相见。”
去往封地的郡王,不得召见,便无法再回京。
沈江亭的生命原本止于二十岁那年。
可他命好,遇到了仙人爹,不但赐他第二条生命,还成全了他的姻缘,又给了他锦绣前程——当年大婚之前,仙人爹给他构造图让他步步高升,现今居于工部侍郎之位。
他这一生,可谓都是仙人爹给的。
可一想到今后再难相见,眼眶就有些发酸。
他扬起头来,望着悬挂在夜空里的圆月,哽咽道:“爹,我有些舍不得。”
以为是叫自己的国公爷也感伤了起来:“老夫又何曾舍得?明明不久前还是个奶娃娃,陛下到我家来偷长安的事还历历在目,一眨眼,长安都这么大了。”
秋昀眉心一抽,这事怕是绕不过去了。
每每国公爷与陛下争斗的时候,便总要把这事拿出来提上一提。
“祖父若是不舍,待得你告老还乡时,可到我的封地来养老。”秋昀说。
国公爷眼前一亮:“不错,老夫如今年岁已大,倒是可以辞官去长安的封地住上一住。”
“那我呢?爹?”一把年纪的沈江亭红着眼眶看看亲爹,又看看仙人爹。
“你就在京城好好做你的官。”国公爷一拍他的肩膀,趁势端走他面前的酒碗,在儿子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灌进嘴里。
“……”行吧。
沈江亭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抱起酒坛给三人的碗都满上,再托起酒碗:“长安,此经一别,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别的话老夫也不多说,你这番去封地,老夫为你准备了一千精兵。”举起酒碗的国公爷说。
秋昀眉眼含笑把酒碗凑上前,碰了碰:“一切都在酒里,我.干了,你们随意。”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
盛元二十年,秋八月,元帝主动退位,太子承德登基。
登基大典上,元帝亲自为新帝佩戴冕旒,百官朝拜,四方朝贺,山呼万岁。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并改年号为永昌。
至此,盛元年结束,永昌元年正式开始。
接下来为新帝定册授宝大典。
曾经的陛下,现今的太上皇纪青元噙着笑意望着初登大宝的新帝锐气逼人,欣慰地点了下头,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大典。
临走前,他给新帝留下了统率暗卫的令牌、一封密诏和一封信,匆匆换了便服驾马一路出了皇宫和城门,在天黑前赶到了驿站,与等候在此的秋昀汇合。
秋昀的封地在梁州。
路途遥远,二人不急着赶路,便游山玩水般地慢慢前行。可秋昀却是不知,暗地里,纪青元早已遣人赶赴梁州,为二人的亲事做准备。
所以待得二人抵达梁州时,早先就建好的王府里布置得一片喜庆。
踏进府门,见得这一切,秋昀没忍住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急?”
“你说呢?”纪青元伸出长臂揽着他的肩膀,拥着他朝住院走去:“我等得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里,你说我急不急?”
“也才四十四。”秋昀瞄了瞄他线条流畅的侧脸,莞尔一笑:“还很年轻。”
这话算是说到了纪青元的心坎里。
这些年他到处收罗美容养颜的方子来为系统给的定颜丹打幌子,就是怕自己老得太快,跟卿卿站在一起被人误以为是父子。
纪青元心中满意地哼了一哼:“咱们先歇息两日,黄道吉日已经看过了,就在三日后。”
“这么——”快。
不过秋昀及时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停下脚步仰视高了他半个头的男人,眸光温敛:“你想知道我当初为何骗你,然后坠河吗?”
纪青元眸光闪了一下,忽地轻叹了一声,身后将他纳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管是何缘由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晚上我能与你同寝吗?”
“……”秋昀嘴角的笑意一僵:“不能。”
说罢,他推开纪青元,大步走进跃入眼帘的寝殿。
三日后,梁州州牧和各方官员拿着请帖前来参加太上皇和安王的婚宴。
婚宴举办的无比盛大,流水席排了三条街,郡城各处酒店也叫安王府给包了下来,为赶不上流水席的百姓提供食物。
州牧和各方官员唏嘘不已。
自古就没有男子同男子成亲的先例。
倒是有结契兄弟的风气,却也不似太上皇和安王这般张扬,宣扬得全城都已知晓。
若是旁人,州牧少不得要嘀咕两句,太铺张浪费了。
可这两位,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王爷,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说什么。
秋昀和纪青元成亲,却也不似男女那般一方待嫁一方迎娶,而是二人皆着新郎服,骑着白马,一根红绸牵红牵住二人,在聚拢的百姓看新鲜或热闹的围观下,游城环绕,在落日前才绕回王府。
良辰吉时,二人对天行夫夫之礼。
秋昀的长辈在京城,纪青元这般身份也无人敢受他行拜,因此对天两拜,便是夫夫对拜。
“送入洞房。”司仪话音一落,纪青元眉眼一柔,与秋昀对视了一眼,扭头朗笑着对宾客道:“今日朕的婚宴,尔等尽可吃得尽兴。”
说罢,便拽着小娇夫急不可耐地冲进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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