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轻没意见,萧承衍翻开第一页,开始读。
他的声音带着男子的低沉和青年的年轻活力,恰到好处的悦耳,但无法掩盖兵书用的是梁轻看不懂的文言文的事实。
萧承衍读书,曾受到太傅的很多称赞。
咬字清晰,断句也从来不会错。
小半个时辰后,萧承衍读的口干舌燥。他停下抬起头,却见坐在书案旁边的人微垂着头,闭着眼睛,气息很轻,好像……睡着了?
萧承衍的眸子眯了起来。
梁轻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虽然面容苍白,睡颜却是出奇地安静无害,让萧承衍想起那只被梁轻放在膝盖上的小白兔,如出一辙的……特别好欺负的模样。
第10章
太医早就建议过梁轻不要太过操劳,这具身子实在太弱,他早早起来去朝会,又去御书房谈事,哪哪都需要劳心费力。
等到温暖又舒适的屋内,再加上萧承衍念的什么他完全听不懂,自然就一个犯困,睡着了。
萧承衍愣怔了好片刻,终于无奈地合上了手里的兵书。
他特意拿了本兵书来试探对方,为的就是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有为豫王府翻案的野心、争权夺势的不轨之心,没想到梁轻根本没注意,还……还睡过去了。
头一次,萧承衍对自己的念书水平失去了信心。
有那么枯燥无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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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安静了一个时辰,守在外边的仆从和陶管家才见到有人从里头出来。
萧承衍一步一拐,走路姿势僵硬,连面色都格外苍白。
而梁轻气色不错,精神抖擞地说:“以后你每七天来这里一趟,今日不用干活了,休息一天。”
萧承衍一开口,嗓音是无比的嘶哑沧桑:“谢大人。”
众人的目光顿时从好奇怜悯变为震惊,这呆了这么短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人折磨成这样?
人的心理总是对未知充满了恐惧,故而梁轻特意让自己和萧承衍独处,回避众人,引起猜测。
梁轻回到书房,陶管家送了一份养生银耳羹来,道:“大人,您真的要萧公子每七日去书房吗?”
陶管家是府上的人,跟梁轻的利益密切相关,梁轻很信任他,道:“放心,我不做什么。”
他咳了两声,他这身体真是什么也做不了,也就是萧承衍念了一个时辰的书,不喝不休息,是个人嗓子都会嘶哑。
而且萧承衍背后的旧伤也没好,站了许久,自然会感到疼痛。
只希望伤口没有裂开。
梁轻想起自己演戏的时候,吊威亚上悬崖,还有落水戏什么都经历过,他苦口婆心道,“年轻男孩子吃吃苦怎么了?总比外面的人想要他的命好。”
陶管家忙说:“是,是,大人考虑周全。”
到了晚间,归一回来了,说:“大人,萧公子身上的毒,应当是皇帝派人下的,主意却是太后出的,解药应当在他们二人手中。”
南越国的这位太后,是当今皇上的生母,才过五十岁的寿辰,久居深宫。
在原著中,太后与皇帝的关系一直很好,作为反派,两人一直站在同一条船上,可以说是费尽心力给龙傲天打脸的机会。
归一又说:“有一个在太医院当值的小厮说,那药不是毒药,发作时也不会让人丧命,但是它能抑制内力,让人无法继续习武。”
梁轻瞪大了眼睛。
原著中有这样一段情节。被流放至蛮荒的萧承衍,由于老天的眷顾,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籍。
萧承衍就私下里练了起来,因为天赋极佳,他掌握的速度飞快。但他也很快发现,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一把锁,内力运行滞涩,始终无法有所突破。
幼年期龙傲天将秘籍看的滚瓜烂熟后,终于在这一天自己冲破了那把锁,结果药性反噬,受了很重的内伤。性命垂危之际,一个善良的江湖游医出现了,然后把他救了。
当然,现在没有江湖游医,而且,梁轻身边的萧承衍如今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再采取那样粗暴的办法,风险太大了。
梁轻问:“如果一辈子都不习武,做个普通人,这药是不是就没用了?”
归一摇头说:“不会,毒素长期残留在体内,人的经脉会萎缩,不出两年,便会成为一个废物。”
没有人会想做任人宰割的废物。
梁轻皱眉。
这个世界能否练成绝世武功,看资质天赋,而像是经脉枯竭的,比如梁轻这样,双腿废掉经脉断裂,一生也无法摸到武学的门槛。
梁轻叹了口气,没有伤感,只是忽然明白了萧承衍说的,在临安城内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归一离开后,梁轻翻完了文书,头疼的不行,便让绣绣把白白抱过来。
梁轻对着腿上软乎乎的白兔子rua了好一会,把小兔子给吓得要逃走了才放缓动作。
梁轻问:“萧承衍在做什么?”
陶管家说:“奴才刚见萧公子在跟自己下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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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没法起身的萧承衍,只能无聊地在小屋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轮椅的滚动惊动了萧承衍,他收起棋子,撑起身看向门外,陶管家推着梁轻进来了。
梁轻双眸微微瞪大,气的深吸了一大口气,对陶管家怒道:“他不干活还下棋,这个月的工钱给他扣光!”
玩忽职守、上班摸鱼!
一个月白干的龙傲天,肯定会超级生气!
结果萧承衍只是愣了一下,把‘钱乃身外之物’贯彻到底,毫不在意道:“大人要与我下一盘棋吗?”
梁轻心想龙傲天的脾气真的很好,不过他对下棋并没有兴趣,反问:“怎么,赢了本官你还要把工钱拿回去吗?”
萧承衍道:“大人决定。”
梁轻便推着轮椅到棋盘前,萧承衍伸手摆好棋盘,道:“我先让大人三步。”
梁轻没有拒绝,临安城内,萧承衍的棋艺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还没走到一半,梁轻就落了下风。
他皱起眉头,目光盯着棋盘,神色认真。
萧承衍抬起头,他与梁轻距离头一次这么近,仿佛能看清楚对方长长的睫毛,一双黑色眼瞳,以及精致的面容。
萧承衍低下头,给梁轻指了个方位,梁轻恍然大悟,一点即通,他将棋子落在上面,抬头道:“算了,我不太会下棋。”
萧承衍安慰道:“人各有长。”
被一个全能学神安慰,梁轻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道:“你知道三公主那日来府上是为了什么吗?”
萧承衍眼睛一动,道:“肯定不是为了买我。”
梁轻点头:“皇帝要赐婚她与徐阁老之子徐恒,皇室要拉拢徐世,但三公主并不愿意。”
这与萧承衍预料的不差,他道:“皇上下旨了吗?”
梁轻说:“暂时没有,我说不同意。”
萧承衍道:“但是皇帝并没有被说服。”
梁轻一愣,最后皇帝的神情犹豫,萧承衍是怎么猜出来的?
萧承衍分析道:“皇帝如果真心想拉拢徐世和内阁,三公主什么想法、徐世什么想法,他都不会在意。他问你,是因为你权势太大,皇帝怕你对徐世下手。”
梁轻还真没想到这方面去,而萧承衍的这个思维,完全就是原主思维。
这么一回想,在原著中,徐世后来确实是被原主冤死的。
梁轻问:“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府上幕僚给的意见是放任不管。
萧承衍眯起眼,道:“大人信我?”
梁轻说:“勉强听听。”
“替皇帝向徐世示好。”萧承衍说,“只要让徐世觉得大人与皇帝在一条船上,徐阁老要么不被任何人拉拢,要么,皇帝和大人的话,他都得好好掂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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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小屋前,梁轻在内心感叹无比,不愧是龙傲天,还没有黑化都已经那么腹黑了,算计人心的手段,都是与生俱来的吗?
到了晚上,梁轻感冒也好了,几天没洗澡,他觉得自己简直脏的没法睡觉,便传人烧水洗澡。
温泉池内,绣绣给他放好干净的衣服,然后给梁轻试了体温,便去屏风后守着了。
梁轻自己脱剩下一件里衣,小心下水。
周围都有台阶和护栏,他动作缓慢,顺利将自己沉没在水里,水流暖和又舒适。
这次梁轻没有留恋太久,觉得水温降低了些后,就出水擦干,准备换衣服了。
里衣挂在衣架上,梁轻为了衣服不掉下水,没注意台阶,脚下一滑,整个人翻下水去。
绣绣听到动静,忙跑过来,跪在水池边,道:“大人,你怎么样?”
梁轻呛了一口水,他抹掉脸上的水珠,狼狈咳嗽道:“你拉我一下。”
绣绣看到梁轻手臂上的伤口,惊叫道:“大人,你手臂流血了?!”
她最后一句声音大,让外头的陶管家和经过的萧承衍听见了,陶管家忙推门进去,萧承衍紧跟其后。
梁轻毕竟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绣绣根本拉不动他,梁轻也迟缓地感觉到了疼,想来是摔下去的时候被铁钩给划破了,这皮肉实在是嫩。
而且他也没有力气爬上水池边了。
外间一阵凉风袭来,梁轻扭过头,隔着浴池房蒸腾着雾气,看到萧承衍的身影。
陶管家慌张道:“大人,要叫人帮忙吗?”
“我来。”萧承衍说着,从袖子里掏出黑布蒙上眼睛,像是仍看得见似的,准确地走到梁轻面前,伸出手,道,“抓住。”
梁轻问:“你看得见?”
“看不见。”萧承衍说,“记住了。”
不愧是龙傲天惊人的记忆力和判断力,梁轻借着他的力上了水池边的台阶,让绣绣拿来毛巾和衣服,飞快地换好。
梁轻换好衣服,看着陶管家把轮椅推过来,有些为难地皱眉。
太高了,椅子对他来说,很难上去。
身边萧承衍的头偏着,应该真的看不见,发觉衣服摩擦的声音结束了,道:“换好了?”
陶管家急切道:“大人,你手臂上的伤得赶紧处理一下。”
一旁的萧承衍忽然蹲身,探手过来,梁轻被他碰到手,一愣,下一秒萧承衍忽然凑近了,低声说:“得罪了。”
梁轻:!!!
靠啊萧承衍把他抱起来了!
梁轻吓得揪住萧承衍的衣襟,瞪大眼睛喘气道:“你、你……”
萧承衍没有回答,他想等陶管家把轮椅推过来,然后自己把人放上去就好了。
而现在,他只觉得怀里的人很轻,带着清晰的滚烫的温度,更重要的是,竟然软的出奇。
比绣绣的那只小白兔还要软。
小白兔梁轻在他怀里咬牙低声道:“放肆!”
第11章
如果萧承衍的眼睛没有蒙着黑布的话,就会看见怀里的人不同于以往的面色苍白,而是脸颊被水雾蒸腾的微微泛红,连双唇都是鲜艳的润红。
梁轻的语调里带着斥责的怒意,藏着一丝颤音。
一方是气的,另一方面是他的手臂伤口泡了水,疼得厉害。
在一旁傻掉了的陶管家和绣绣终于把轮椅推了过来,萧承衍便循着声音,将梁轻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轮椅上。
梁轻从情绪中冷静下来,他将手从萧承衍宽厚的背脊上拿回来。
虽然刚才太突然了,但是萧承衍的双手力气极大,梁轻没想到他能一把把自己抱起来,甚至看起来丝毫不吃力。
这就是力量的悬殊吗?
真是……太令人羡慕了。
府医很快赶了过来。
萧承衍走到梁轻房间外的走廊就被拦下来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身上的热而潮湿的温度,还能想起梁轻扯着自己的衣襟低声骂他放肆。
萧承衍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
他怎么能有……这些想法?
他从不乐于助人,见到对方落水受伤,他只是……只是不想让人再生病一次,不然他就又会在镇国公府蹉跎很长时间。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也是偷偷潜入梁轻的书房,探查临安形势而已。
理智让他堪堪冷静下来,萧承衍在夜风中立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走回自己偏僻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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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梁轻往大理寺报道,他作为大理寺卿,平日大理寺里的事务大多交给两位少卿来管。
两位大理寺少卿将公务留存的文书,都送到梁轻桌上给他检查,都快堆成一座小山。
梁轻一扶额,心道原主能做震慑朝堂的权臣不是没有道理的,皇帝都没有他这般操劳。
操劳着给自己拉拢势力。
过了好一会儿,梁轻在奏折里,找到了一份内阁做过批注、关于江南巡抚任职的奏折。
因为经过了皇帝的案头,所以这封奏折马上就生效了,然而梁轻把它扣了下来。
他记得徐世有一位门生刚入仕,很受徐世的欣赏和倚重,徐世想将其培养起来,在朝堂上发挥作用,但就差一个得到重用、展示才能的机会。
江南巡抚就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梁轻的势力看中了里头藏着的巨大的好处,也就是地方官权力和丰厚的一笔钱财。
这个美差,就被梁轻这边给抢去了。
经过萧承衍的开导,梁轻打算明天去找皇帝,将这份美差顺水推舟送回去,送这个人情。
回府后,梁轻便找来幕僚重写了文书,改为举荐徐世的门生,先送去皇帝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