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焕端坐桌旁,轻咳了一声,“将军慎言。”
湛崇反问:“难道不是?”
李景焕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沉思片刻后,笑吟吟地道:“若是五弟,那将军大可不必担忧。”
“哦?”湛崇挑眉,“这是为何?”
“那孤倒想请问将军了,不知五弟可曾办过利国利民之伟业?”
湛崇想了想道:“不曾。”
李景煊年纪不大,办差也不多,皇帝有所顾忌也不敢把重要的大事派给他,偶尔接见一下使臣罢了,不像李景焕成日忙着户部的民生大事。
“出身显贵?”
湛崇笑了笑,这宫里还有太子和四皇子在呢,这两位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出身,其他人怎敢在这两位面前妄谈显贵。
“自然不是。”
“才华出众?”
湛崇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五皇子虽然文武双全,但是众皇子们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在这之中五皇子亦算不得拔尖。
李景焕微微一笑,“这便是了,五弟既无功绩,又非大才,出身也不显贵,即便是真的有异心,又能怎样?”
见李景焕看的如此通透,湛崇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确实如他所言,眼下的形势对于太子来说,妄动反而生变,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继续做好一个太子该做的事情,只要不失了圣心,太子之位基本是稳如泰山的。
见湛崇不说话,李景焕朗声道:“父皇登基以来,几十年皆是乾纲独断,岂会被宵小混淆视听?将军不必多虑,若是无事,孤要休息了。”
湛崇不得不承认,当年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太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政客了,不能像当年一样随意摆布了。
如此,还当再做筹谋。
湛崇不再做停留,起身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暮色沉沉,玉兔东升。
李景焕风尘仆仆赶到李景煜的府邸,因为刚从外头进来来,满身的寒气。
里头伺候的下人显然已经熟悉了他的到来,还没进院就有人进去通报,等进了院里就有人带着他来到李景煜的书房。
自从那日受到呵斥之后,李景煜也明白了父皇的意思,除了平日跟随李景焕办差,便是闭门不出,在家中吃斋念佛,就差遁入空门了。
对此,李景焕也毫无办法,只能时不时地来看望看望他,也方便商讨朝中之事。
李景焕快步走进去,李景煜听到他的脚步声,站起身转过来:“二哥。”
李景焕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四弟。”
“四弟,你也知我来意……”
“自然,”李景煜笑了笑,“二哥,你放心吧,父皇如今的动作都是为了你,你只需按兵不动即可。”
李景焕自然也是知晓的,“二哥知道,只是父皇任命湛崇去统帅大军,湛崇此人你我也是知晓的,二哥是怕他……”
李景煜见他忧虑,连忙正色道:“二哥,弟弟知你的意思,但是父皇深谋远虑,肯定不会如此随意地将大军都交予旁人,如此动作,怕是想让湛崇为你所用,如今他大军在握,父皇肯定也恐怕横生变数,所以必有后手。”
李景焕听他如此说了,便也稍稍放下心来,“若真是如此,也好。”
见李景焕安心了,李景煜便开始为他分析时局。不得不说,李景煜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对时局参悟极为透彻,一针见血。
三日之后,圣旨便下来了,湛崇被任命为大将军统率大军,讨伐北疆贼寇,即日授印出征。
出征当日,众人齐集午门外。湛崇远远骑马而来,一身戎装,英气勃勃,一双黑瞳亮如繁星。
李景焕骑马立于最前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军此去珍重。”
湛崇挑眉笑道:“多谢太子殿下。”
时辰一到,党萧手捧圣旨,待两排太监依次排开,当众宣读,众人齐跪,山呼万岁。
……
十万大军出关,皇帝命李景焕负责大军的后勤事宜,让李景焕在后方忙的是焦头烂额。国库空虚,但是行军打仗,粮草、军械、军衣哪个不要银子?
除了这些,还有武器的问题,朝廷长时间未曾打过仗,武器制造一时跟不上。李景焕只好不断对兵部施压,连处置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导致兵部的官儿现在一见他腿肚子就打颤,即便如此,兵器还是催不上来。
李景焕思来想去,还是去求见皇帝,请旨从沿途驻军之处的库里拨一些应急。
进了书房,李景焕请安已毕,小心翼翼地道:“儿臣办事不利,请父皇责罚。现在武器还未完工,眼看大军就要与敌军交手,恐怕赶之不及。恳请皇父降旨,从沿途驻军之处的库里拨一些应急。”
皇帝坐在椅子上,似乎早已知晓一般,淡淡地道:“朕已拟好了旨意,一会儿便让人传下去。”
李景焕一怔,父皇从大军出征之日起就从未过问后方补给之事,他原本还以为是不关心,原来只是没表现出来。
“皇父圣明。”
皇帝动了动,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知道朕为何将此事交付于你吗?”
你压榨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景焕犹豫片刻:“儿臣不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朕把大军兵权交给湛崇,但是后方的粮草供给的事情却交给你,”皇帝的声音有些冰冷,“你办事有方,但能做此差事的人也不少。之所以交给你,是为了给你控制他的能力,若没有后方补给,湛崇想调动全军,怕也是不易。”
李景焕无话可说,只得叩首:“多谢父皇信任。”
皇帝轻轻一叹,虽然他真正宠爱的儿子只有太子,但是其他儿子也不能不管,这些儿子虽让他不省心,到底是父子,还是要为他们打算的。
心里转着无数念头,皇帝面上丝毫不显,换了个话题:“朕听闻军衣也未筹齐?”
“是。不过儿臣……”
……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第71章
十一月,皇帝不豫,命皇太子李景焕恭代祀天。
李景焕站在窗前,满面凝重,凝望天边的一轮弯月,案上烛光微微晃动,一室静谧。
符珠从外头进来,头发丝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渐渐化成了水滴,顺着额头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太子殿下。”
李景焕没有转过身,“外面如何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一切安排妥当了。刚得了信,皇上精神似乎又差了些,昨天连夜召了耿良骏大人进宫。”
“嗯,”李景焕淡淡地回了一句,“下去吧。”
符珠却没走,踌躇一下,小心地道:“殿下,您好歹歇一会儿,这样下去恐怕伤身子。”
李景焕猛地推开窗,寒风卷着雪花闯进了温暖的屋中,冰冷的空气吹在人皮肤上,让符珠生生地打了个冷战,“殿下……”
李景焕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微痛,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宫里来人了。”
来了!
李景焕不用收拾,一抬脚就走出了屋子,冒着风雪赶往皇帝的寝宫。到了皇帝的寝宫,党萧已经候在门口了,见到李景焕便迎过来:“奴才见过太子殿下。皇上命奴才在这里候着您,您快进去吧。”
李景焕见他板着脸,一脸严肃,心里咯噔一下,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去。
刚进殿,一股暖气混着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皇帝靠在软榻上,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露出袖子的手腕如同一截干枯的树枝,他的眼窝深陷,只有深邃的黑瞳依然炯炯有神。见李景焕走进来了,微微点了点头,“焕儿,你来了。”
一代帝王,竟虚弱憔悴至此……李景焕忍住眼泪,跪倒在地,扑通一声,“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轻轻叹息一声,道:“朕这几天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甚是想念你,还有你四弟,你传朕口谕,让四皇子李景煜即刻来面圣。”
“是。”李景焕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心中酸疼难忍。皇帝于他,是君亦是父,两重身份,这些年皇帝在他面前却永远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即使偶尔有些不近人情,也是为了他好。如今,就要天人永隔……
“父皇,儿臣去了。”
皇帝微微一笑,语调温和,“去吧。勿负朕望。”
李景焕快步出了宫门口,翻身上马,狠狠地抹了把脸,似乎要把脸上的悲哀之色抹尽,高高扬起马鞭:“驾!”一股气闷在胸口,李景焕连连挥鞭。
天光刚亮,四皇子府门房里的下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走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色,盘算着要不要扫扫门口的雪。远远一个黑影朝着这边奔来,眨眼工夫就到了门前。
下人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太子殿下?怎么这般匆忙?
李景焕一拉缰绳,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李景焕利落地跳下马,快步走了进去,“不用通禀了。”
李景煜此时刚起,侍女在一旁侍候他洗漱。
李景焕一推门,李景煜听到声响,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二哥……”
李景焕沉声道:“万岁口谕,召四皇子李景煜即刻进见。”
李景煜连毛巾都来不及放下,连忙跪下,“儿臣遵旨。”然后站起来,把擦脸巾胡乱往旁边的侍女手中一塞,“二哥,怎么忽然……”
李景焕看了旁边侍女一眼,微微皱眉,隐晦地道:“父皇也召了其余兄弟进宫。”
李景煜的脸刷的变得惨白,“父皇他……”
李景焕摇头,“还未……不过,大约是要宣布圣谕的了。”
李景煜沉默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心里还是……
李景焕快速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李景煜也很快平静下来,整了整依附,正色道:“走吧。”说罢,两人并肩头也不回地迈过门槛,大踏步走向外头白茫茫的天地。
……
两人到达寝殿门口的时候,一片死寂,门口跪着其他七位皇子,包括年幼的九皇子李景烁,俱都垂着头,默默无言,地上掉根针都听得分明。两人也连忙按次序跪好。
皇子们都到齐了,耿良骏从殿内走出来,手捧着明黄色的诏书。所有视线全都集中到了耿良骏一人身上。他恍如未觉,开始高声宣读诏书。
果然,是立李景焕为帝的!
众人也早知如此,皇帝筹谋许久,此时皇宫内外全是皇帝的留给新帝的人,也没有人敢造次,皆面无表情,重重叩首:“儿臣遵旨。”
耿良骏站在阶上,一眨不眨看着几位皇子,面色肃然,李景焕上前一步,“父皇身体如何?孤欲进殿给父皇请安,烦劳大人通禀。”
剩下众人也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耿良骏长叹一声,面露悲痛之色,“万岁如今昏迷不醒。不过几位爷给万岁请安在情在理,臣斗胆,请几位爷进去。”
他没有说谎,皇帝此时躺在榻上,任众人连声呼唤,也只是闭着眼睛,呼吸不稳,面色灰暗。
“几位爷看过便回去了,也省得搅扰了皇上的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皆默默地走出了大殿,唯独李景焕走的时候,被耿良骏暗暗拉了一把,他便落后一步,等众人都离开了,这才扑到塌前,“父皇!”
皇帝听到耳畔的呼唤,微微睁开了眼睛,模糊的没有焦距,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李景焕身上。他什么都没说,只定定地看了李景焕片刻。李景焕泪流满面,哽咽地道:“儿臣虽远不及父皇,在此起誓,定当善待兄弟,保我大夏江山千秋万代!”
皇帝的眼神依然迷茫,也不知听到了没有,片刻之后,闭上了眼睛。
……
李景焕死死地咬着唇,不愿大放悲声,紧紧攥着拳,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血,虽未放声大哭,脸上却已是泪流满面。
耿良骏扶起他,“皇上,此时先定大事为宜。”
这便成了皇上……
李景焕拭去了脸上的泪水,面无表情地道:“朕此时心里头悲恸难忍,一应事务皆需人料理,命四弟、五弟、六弟、还有耿良骏大人你为总理大臣。京中防务,由四弟接管。”
他声音虽不大,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耿良骏深深地跪下,“臣遵旨。”
……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后,一切却似乎都很平静,毕竟皇帝已经病了许久,连遗照都立好了,有这一天也不奇怪。
京中也无人闹事,或许是皇帝生前把一切都安排的太过妥当了,也或许是这天家还算是有些亲情,总之,兄弟相争的局面并未出现,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兄弟都招进宫中。
御花园内,已经封王封侯的众皇子们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等待着新皇的到来。
李景熠按捺不住,皱眉道:“四哥五哥,你们说二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有什么事说一声就行了,干嘛把我们都聚集到这儿来啊?”
李景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六弟,这里是皇宫,慎言。”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太监的高呼。
众人跪倒在地,齐呼:“臣弟见过皇上。”
“起来吧。”李景焕故意停了片刻才进来的,一来是不知道怎么以皇帝的身份与诸位弟弟见面,二来也是下意识地想听听他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