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夏天,段行玙回到了渡口,这一次他带了很多很多的礼物,除了给其他小朋友的,他还要把最多最好的玩具给哥哥,他想要见一见哥哥,想让哥哥陪他玩。
他已经学了很多一年级的知识,如果哥哥不用上学,那他可以教哥哥知识,这样哥哥就能帮他一起写暑假作业了。
可是当段行玙去到那个洞口放玩具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跟他说话了。
他记得哥哥的声音的,可是哥哥又不说话了。
他等了很久很久,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依然没有人拿走他的玩具。
妈妈说哥哥已经不在这里了,可是段行玙不信,哥哥说了要等他回来的。
“哥哥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时玦。”
“石杰?”
“是时玦。”
“时节?”
小时候的段行玙发不准这个音,妈妈只好作罢,“那你叫他小时哥哥吧。”
“小石哥哥。”段行玙记得,老师教过“石”这个字。
他点点头,悄悄在心里把小石哥哥的名字记了下来。
“小石哥哥去了很好的地方,过很好的生活。”
段行玙懵懵懂懂地问:“比渡口还好的地方吗?”
“嗯,他会跟小玙一样,成长为一个快乐的小朋友。”
“好耶!”段行玙每天都很快乐,他想,如果哥哥也可以这么快乐的话,那他就放心了。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想法简单又纯粹。
冬去春又来,从小学到初中,段行玙交了很多的好朋友,后来外婆家也从渡口搬到了河关,能够触景生情的一切被割裂,那个素未谋面的“小石哥哥”渐渐被时光的洪流裹挟,消散在逝去的记忆里。
直到今日被重新提起,他才在记忆的角落找寻到了一点点痕迹。
可是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把谢时玦忘了。
后来不止一次,他为此事懊悔。
刚从悦朝回来的时候,他觉得谢时玦忘了他,这很不公平,可是,在漫长的等待里,谢时玦思念着一个已经将他遗忘的人,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段行玙甚至不敢去想谢时玦得知他就是“小天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捧着荔枝到他面前,喊他“哥哥”的小天使了。
段行玙埋在他的颈窝里,又一次不争气地哭了。
他本来说过,再也不会哭的。
“玙儿。”谢时玦叹了一口气,指腹蹭了蹭他的眼角,“我不要你可怜我。”
段行玙气得想咬他,牙尖触及颈侧皮肤的时候,他又舍不得了。
“我不是在可怜你,我只是生气,气自己把你忘了。”
“你没见过我,这不怪你。”
一开始他见到段行玙的时候也不敢确定,可就是那一点点奇妙的感应,让他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把联系方式告诉他。
直到听到邱宏铮打游戏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他才知道段行玙就是他的小天使。
“那你呢?如果妈妈不说,你准备瞒我一辈子吗?”
“没关系的,都一样。”
“什么没关系?”段行玙终究没忍住,抓着他的手,在虎口上咬了一口,“不一样!根本就不一样!”
谢时玦失笑,将他揽入怀里。
“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不能太贪心。”
“为什么不能贪心?”段行玙鼻子又有点酸了,“你那么好,可以再贪心一点。”
“因为……”谢时玦叹了口气,“我害怕。”
想起在悦朝发生的事情之后,谢时玦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小时候被谢家收养以后,他不敢提很多要求,没有机会再回渡口找人,可当他再长大一点,能够自己回到渡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拆迁建成一座工厂,村里的人分了一笔钱,分散到各处买房子去了。
他和小天使唯一的联系被割断了。
在漫长的时光里,他无数次祈求上天垂怜,让他们再次遇见,直到进了那家密室逃脱店。
他们进入了同一场游戏里。
他害怕。
爸爸和妈妈的疼爱他曾拥有过的,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可是后来都变了。小天使的温暖他也曾得到过的,可是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他害怕一切都终将归于泡影。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更加用力地抱紧段行玙。
“可是除了我们,知秋和宏铮他们都不记得。”
“嗯。”
“所以上天对我已经很好了。”
谢时玦觉得这已经是得偿所愿了。
在另一个时空里,他的家庭幸福,从小就遇见了段行玙,后来虽然也有几年的分别,但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段行玙也有些释怀。
这一刻他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谢时玦从一开始就喜欢黏着他了。
因为这本来就是谢时玦以长久的思念为他的小天使编织出来的一场梦境啊。
段行玙庆幸他那天跟同学一起进了那家店,也庆幸谢时玦的角色是沉浸式出演的,当九皇子的时候,他没有那些痛苦的记忆。
“哥哥——”段行玙抬起头来喊他。
谢时玦愣了一下,有些不熟练地回应,“嗯?”
“这一次小天使会永远陪着你。”
第67章 独立番外(谢瑾允×秦启澜) 看清楚再……
秦启澜只是秦家的一个庶子, 按照当时的规矩是没有资格进入国子学的,但他偏偏和当时的十三王爷十分要好,被他以伴读的身份带入国子学。
说是伴读, 还不如说是陪玩,被压抑了许久的皇子遇上一匹闹腾惯了的野马,还没入学的时候便被国子学里的夫子列为重点观察对象,他们担心那人会把国子学搅得天翻地覆。
秦启澜原本就是在外头玩无可玩了,想换个环境玩玩, 但没想到情况有变。
见到谢瑾允的第一眼,他就走不动路了,只觉得在这人面前, 日与月与山与川,皆失其颜色。
初次见面时他跟着十三王爷行礼,听得他“嗯”的一声,便觉得有冽风自山间呼啸而来, 刮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跟着十三王爷往前走,他回过头,便见一片雪花飘着飘着, 落在那人的眉眼之上。
而那人轻轻蹙了下眉, 并未有所动作。
秦启澜想, 就连雪花也眷恋那人的风姿卓绝。
“诶,启澜, 你怎么回事?进了国子学真的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这不像你啊。”
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大声讲话,他总觉得会破坏了一些气氛。
尤其是……他又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
秦启澜想,那样对那人的耳朵来说,是一种打扰吧?
他想了一下那个场面,好像是挺聒噪的。
他收回目光, 摸了摸鼻子,将那之上的一点点雪花扫去,“下雪了,懒得说话。”
余光瞧见人已经不在原地了,他轻声说:“那位就是十王爷谢瑾允吗?”
“你真大胆啊!”十三小声说,“除了皇兄,没人敢敢直呼他的名字。”
喊不得吗?
秦启澜突然觉得有点意思,他偏要试一试,去采悬崖上最孤傲的花,去摘九天最遥远的星辰。
一开始他真没想把他怎么着,就是想逗他。
想看他露出与在众人面前时不一样的表情,打破他的端方冷静,看风雨不动的人因为他失了分寸,气得脸红,羞得脸红。
秦启澜承认他的想法有点恶劣。
可是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玩大了。
谢瑾允开始注视他,就像猛兽盯上猎物一样,不容他人抢夺。
跟国子学其他学子打闹时,他再也无法尽兴,总有一个眼神落在他身上,可当他看过去,那人却又如巍峨高山屹立不动,就连目光都未曾往旁边分他一分。
可是秦启澜确定,他在看自己。
在意识到自己怀着别样心思的时候,秦启澜选择了远离。
有人觉得奇怪:“你不是最喜欢逗十皇子了吗?怎么最近都没见你去他身边晃悠了?”
秦启澜随意地笑了笑,“没意思啊,之前一时兴起。”
“对啊,他跟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玩不到一块儿的。”
他回头时看到梅林间一片衣角翩跹,卷着风离去。
他笑了一下,垂下眼眸。
他错了。
高岭之花就该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
而泥潭,不是他该来的。
中秋之夜,秦启澜和一群狐朋狗友喝完酒,独自提着酒坛子在街巷晃荡。
外头的花灯炫目,和小巷的阴暗格格不入。
只有阴暗最适合他这种人。
秦启澜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被人猛的一推,他陷入黑暗的角落。
他一边咳嗽一边推搡着身前的人,可是很快他就不挣扎了。
他认出人来了。
他一边顺着气,一边听着那人在耳边放大的喘息。
谢瑾允似乎也喝酒了,呼吸之间有浓烈的酒香。
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秦启澜顺完气刚想推开他,却被人死死摁住。
谢瑾允一字一句质问他:“一时兴起?没意思?!”
他果然听到了。
秦启澜又觉得嗓子痒了,他笑了一下,“你先起开,别……唔。”
秦启澜的酒醒了一大半,奋力地挣扎。
他没跟谢瑾允打过,不知道他身手怎么样,此刻只觉得他力气很大,压得他呼吸困难。
“谢瑾允!”打不过他就躲,才刚躲开他又追了上来。
秦启澜被咬了。
他尝到了谢瑾允唇齿间的酒香。
他想,就放肆一次,就一次。
因防备而紧绷的肩背放松下来,他第一次去亵渎他的神明。
是神明允许的,是神明先动的手。
他催眠着自己,去沉沦。
可是神明对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不仅谢瑾允深陷其中,他也无法自拔。
人前,他们彬彬有礼,人后,他们亲密无间。
一直到被人发现了端倪,污言秽语传到天子耳边。
在当时,龙阳之风就是离经叛道,为世人所不容、不齿。
谢瑾允安慰他:“皇兄那么疼我,他一定会成全我们。”
可是当晚,谢瑾允就收到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这一次,皇上亦不站在他最疼爱的弟弟这边。
谢瑾允进宫抗旨的时候,秦启澜在母亲的牌位面前跪了一夜。
他自小就没了母亲,在二姐秦云婉的照顾下长大,姐姐就如同他的母亲。
可是这一次,姐姐在一旁哭,他却没有去安慰。
秦云婉也跪下,“我也该跪,我辜负了娘的嘱咐,没有把你教好。”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喜欢他。”
“喜欢?!你懂什么是喜欢?”
秦云婉泣不成声,“你所谓喜欢的那个人正准备迎娶整个京都最好的女子,而你,还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
秦启澜目视前方,坚定道:“他不会。”
圣旨如山,违之等于挑战天子的权威,辜负圣宠,谢瑾允在赌,赌他最敬爱的皇兄不会那么狠心。
谢瑾允在皇兄的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风雨大作,他在青砖之上挺直脊背,终究还是病倒了。
同一时间,秦启澜就在自家的祠堂门前任由冷风夹杂着密雨打在他的脸上。
身上的鞭伤已经皮开肉绽,渗出来血液浸湿衣裳,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秦云婉在转角处躲着,咬着手帕看她最疼爱的弟弟一意孤行。
父亲气得把他逐出族谱。
秦启澜在祠堂外边郑重地磕了个头,向母亲请罪。
好在还有十三王爷不惧他人的眼光,愿意帮助他。
谢瑾允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口中喃喃地胡乱喊着很多人。
秦启澜的名字,还有逝去的父皇和母后……
“大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病中之人的呼喊终于慢慢停息。
当朝皇帝看着自己的弟弟烧得糊涂,喊着那些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大哥……大哥……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很小的时候,当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谢瑾允就喜欢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他。
父皇驾崩以后,他继位,谢瑾允或许知道少年天子忙于朝政,于是不敢打扰他,兄弟之间难免生疏不少。
后来他的称呼变成了“皇兄”,他也再不会在遇到麻烦的时候第一时间找他的大哥了。
谢瑾允慢慢成长,褪去青涩,越来越像少年时期的皇上,变得更加稳重自持。
皇上很是欣慰,可是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遇到什么事都会喊“大哥”的谢瑾允。
他以为弟弟只是一时糊涂,以为将京都众公子争相求娶的女子许配给他,他就会回心转意。
可是今日,他甘愿自折羽翼,为了和那人相守一生,情愿舍弃一生的尊贵荣华。
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就那么坐在旁边守了弟弟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他要去上早朝,没有等谢瑾允起来。
当他坐在大殿之上面对满朝文武的时候,他是那个不怒自威的天子,无人敢问,他身边的高公公为何不在皇帝身边。
与此同时,高公公带着圣上的一道口谕去看文病中的允王。